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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姝毫无反驳,在旁拼命点头。
    灵云省略了一大段分析,言简意赅地说道:“说简单些,就是凡事反着想。若是顺着想,难免会中了他们的套。所以从一开始思路走到分岔点的时候,便不能按照常理选择。譬如说良府让良嫔攀附宁姝,不是为了良府日后好过,而是为了掩人耳目,给自己洗清嫌疑也说不定。”
    秘葵听到这里愣了,宁姝也瞠目结舌。过了半晌,这两个人才回过神来,秘葵对宁姝说道:“姝姝,咱们之前确实也觉得不应该是良嫔。”
    “是。”宁姝尝试用灵云的法子想了一通,说道:“所以我们后面会有很多个选项。选项一,良嫔指示宫女投毒陷害我。选项二,良嫔指示宫女投毒陷害柳非羽和陈妃。选项三,陈妃下毒被揭发。选项四,介贵妃在其中设计想要一网打尽。选项五,其他未被牵扯入内的嫔妃。”
    “在旁人眼里兴许还有选项六和七,譬如宁妃自用苦肉计陷害他人。”秘葵琢磨着说道。
    “然后你们就开始怀疑后宫。”灵云所言所语好似她就在当场,亲眼听到宁姝等人的商议似的。“宁姝不愿放过给皇上投毒之人,必然要去各宫调查,对于你们选项中的这些嫔妃也会带有审视和敌意。敌意自然引来敌意。然后”,灵云停顿片刻,看向宁姝,“你想到了什么?”
    “然后后宫便乱了。”宁姝慢慢说着,“啊!”猛然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方才灵云说渣斗是想要让内宫也乱起来,而且渣斗是从良府来的,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灵云笑道:“还是聪明,一点就明白了。”
    秘葵喃喃道:“明明是两件事儿,到了灵云这儿这么一分析,竟然套在了一处?最后都指向良府了!良府不是个好东西!”
    “但这些都是我的猜测罢了。”灵云说道:“虽也算是八九不离十,但还有一成等到元青花来的时候验证便是。”
    宁姝好奇问道:“那倘若是在你们东厂遇到这样‘八九不离十’的情况,一般是怎么办的?”
    “东厂从来没有‘八九不离十’。”灵云颇为潇洒答道:“所以无人愿意和东厂为敌。”
    宁姝:虽然这话里透着血腥,但感觉灵云好帅,灵云收不收徒弟!我可以!
    灵云又说:“不过这些我能想到,皇上想必也能想到,亦或者他想不到,身旁总有太监内侍一类帮着想吧。”
    荀翊想没想到宁姝不知,但戴总管……毕竟干的不是东厂西厂的活,怕是没有灵云这般经验丰富。
    灵云停顿片刻,对着宁姝说道:“如今天气炎热,听闻这集市里有种棒冰可吃。”
    “我这就去拿!”宁姝立刻站起来冲出去,灵云大佬想要棒冰,天天供应都可以!
    宁姝出去了,灵云这才对秘葵问道:“宁姝找到青釉莲花尊了吗?”
    “没有。”秘葵回道。她又有些好奇地问:“怎得挂念起青釉莲花尊了?以往也未见你们常说几句话。”
    灵云随口答道:“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朗唫呢?”她又问。
    秘葵未将灵云的话放在心上,只叹了口气,说道:“朗唫倒是在的,只不过一见面就给我上了一课,说些糊里糊涂云里雾里的话。你看吧,原来只有我和青叔、大黑的时候挺正常的,现在瓷器渐渐多了,队伍大了,瓷心散了,不好带啊。”
    灵云爽朗笑道:“是,辛苦秘葵了。”
    “一般般、一般般。”秘葵也跟着笑了起来,“夏日是真燥热啊,感觉胎骨都要被晒裂开了。”
    灵云听闻这话突然停滞片刻,问道:“从方才开始你便在说口干舌燥,如今又是燥热。你可当真知道这两个词的意思?”
    从人类那儿听到这次词并不稀罕,但瓷器毕竟是不能亲身体悟的。可在秘葵这儿,好似就像当真能感觉到冷暖寒暑似的。
    毕竟一个无知无觉的瓷器立在桌上,是很难说出这种话的。
    “嗯?”秘葵说道:“我倒是真的想。当个人多好啊。”
    “人没有久远的寿命。”灵云低声回了一句。
    “瓷也说不准啊。”秘葵说道:“灵云想想当日多少瓷器和我们一起造出来,虽然大家只是那繁华世界熙攘社会的一点点存在罢了,但如今呢?还剩下几个?灵云那个时候的天字罐,如今还剩几个?拍卖会里都是些‘剃头(注1)’的’,就连以往常常一双一对出现的成化杯都难寻一对。”说罢,秘葵幽幽叹了口气,“瓷器的生命,不由自己的时候实在太多了。”
    “那你兴许是误会了人类。”灵云扫了一眼外面的阳光,声音轻描淡写:“他们的人生,不由自己的时候也实在是太多了。”
    介凉守在屋外不远处,怀抱长枪斜靠在一栋墙上。
    他也在仰头看天,集市外面的街道传来了一连串的仓促马蹄声,踩得青石板路哒哒直响,听这马蹄铁的声响倒像是宫里出来的。
    皇上理清楚了,要开始动了。
    有些人好日子过腻了,还想拉着所有人下水?
    介凉冷笑了一声——来吧,谁怕谁啊?这么些年自己连女人都扮过了,还怕什么?
    他正想着,宁姝拎着四根棒冰回来,给了刘柄一根,又走到介凉身旁,往他手里一塞、“热吧?”宁姝问道。
    原本焦躁的掌心此刻被冷度熨平,介凉低头扫了一眼,是橘子冰,是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橘子冰。
    其实上次和戴庸没说谎,这些年了,谁还记得橘子冰是个什么味道?不过是想着能吃到的时候的快乐罢了。
    但那些快乐,再也找不回来了。
    “再不吃就要凉了。”宁姝小声提醒道。
    介凉回神,看了一眼宁姝手里的两根冰棍,问道:“你自己吃两根?”
    宁姝总不能说这两根是给瓷器享用的,只好回道:“是啊。”
    “哦。”介凉点了下头,“现在还有再来一根吗?”
    宁姝愣住——原来介贵妃喜欢吃棒冰!
    她笑着回道:“有呀。如果没吃到再来一根你就直接让刘柄给你拿就行,摊子是我的,随便吃。但是不能吃太多啊,不然肚子受不了。”
    说罢,她拎着两根棒冰回了小屋,一根桃子的给了秘葵,一根苹果的给了灵云,妥当的搁在二瓷之中。
    “舒坦。”秘葵深吸一口气说道:“光看这冒出来的白雾就觉得凉快。”
    灵云颇有些担忧的看了秘葵一眼,却什么也未说。
    两瓷一人就这样静悄悄的看着窗外等着元青花,偶尔秘葵和灵云聊上两句,宁姝问上两句。
    没过一会儿,刘柄捧了个元青花进来送给宁姝:“娘娘,这是皇上给娘娘送来的。”
    “啊?”宁姝看着面前的元青花,“皇上送来的?”
    不是说元青花在良府吗?
    介凉不知何时已经斜靠在门口,说道:“良府来了,方才吃冰棍的时候,良府被抄家了。”
    宁姝:?!
    秘葵在旁听了,啧啧道:“看来灵云说的没错,皇上也明白了。”
    灵云“嗯”了一声:“这皇上雷厉风行手段强硬,倒是有我们东厂人的几分风度。”说罢,她问宁姝:“你可知道我们还有个用处是什么吗?”
    “是什么?”宁姝不解。
    灵云语气平缓,但说出来的内容却是惊人:“不怕这些‘八九不离十’的人不招,怕的是皇上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不愿下手。有些人便是如此,你对他们慈悲,就是对天下百姓的不慈悲。而我们,就是专门剃掉慈悲的人。你说是不是啊?元青?”
    第124章
    “衣食以厚民生,礼义以养其心。”元青花的声音沉闷,听起来并不如何好听,“以谋谋民心,只一时耳。”
    这点是与其他瓷器不同的。
    瓷器们无论长相如何年代多久保存是否得当声音粗细与否,大多声音都有钟磬之感,一句“大珠小珠落玉盘”都担得起。
    可元青花的声音却像嗓子受到过什么伤害,毛坯不平似的,刺刺哑哑。但言语当中却是对灵云所说极为不赞同。
    灵云倒也不恼,语气轻松的对宁姝说道:“元青嗓子哑,教书教的。劝你千万别动心思去看良府抄来的瓷器们,怕是现在都满口‘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了。”
    宁姝闻言看向元青花:这竟然是个教书先生?罐子上画的可是尉迟恭救主,加上元朝征战名声在外,她一直以为元青花和大黑一样,得是个武将瓷呢。
    还有他一开口就说的那句话——衣食以厚民生,礼义以养其心,怎么听怎么耳熟。
    “此女能听到吾等言语?”元青花一开口除了文绉绉还是文绉绉,虽然有些惊讶,但完全不似小白那般呼喊模样。
    每个瓷器来的时候都要解释一遍,秘葵也解释的有些乏了。但也为了防止元青花不明不白回到宫中,又被渣斗忽悠,她还是强撑着想将宁姝的事儿再说一遍于元青花。
    秘葵方才开了个头,宁姝便在一旁说道:“我来说吧,秘葵稍歇歇。”
    秘葵说道:“不是不让姝姝说,而是怕元青花不信。我们都是瓷器,灵云又在这里,说话有保。”
    “就让宁姝说。”灵云在旁说着:“爱信不信,元青都活了这些年教了这些年了,还能是非不分?”
    “灵云勿要激我。”元青慢条斯理地说道:“说吧,是曲是直一听便知。”
    宁姝抿了口茶,将从自己穿来开始的事情又说了一遍,中间偶尔有些遗漏,秘葵也会一一补充。说完,宁姝接近口干舌燥,外面的天也开始变得灰暗低沉了,她开始想念宫里的甜汤。
    夕阳西斜,落日的余晖渐少,宁姝点起一盏油灯,三个瓷器的影子斜斜拉伸在地面,长长短短大大小小,不像是瓷器的影子,倒像是个人站在那儿。
    元青花思忖片刻,说道:“你们这是寻到了渣斗,方想拉拢阵营吧?”
    “非也。”宁姝也被元青带的说话文质彬彬的,“而是想问元青可是知道良府如今密谋何事。”
    “良府已然被抄,此事既然瞒不过皇上,前朝自有公论。尔乃一后宫嫔妃,怎可探问前朝之事?纲常伦理国家一日不可废。”元青花不愧是老派的教书先生,开口就上纲上线了。
    秘葵在边上小声提醒宁姝道:“许衡。”
    宁姝恍然大悟,元青花的主人是元朝许衡。
    许衡何许人也?
    忽必烈授国子祭酒,也就是主管学务和教学的官员。本人更是著名的理学家和教育家。二十七年仕途中八次被诏入朝为官,又八次辞归故里,以教化为乐。这也就怪不得元青花喜欢教瓷器,也怪不得对宁姝要求守礼。
    她就说方才那句怎么听着耳熟,不就是许衡的“名人名言”之一吗?
    灵云打了个哈欠,似是有些疲乏了:“大家都是为主救国救民,如今皇上并未怠忽荒政,反倒是那些逆臣贼子兴风作浪,为从你这处问些东西怎得了?你这瓷也怪没意思的,一开口就说我们拉拢阵营,区区渣斗,还值得我这么劳师动众?”
    元青花沉默片刻,似是觉得灵云所说有些道理,但他只是说道:“皇上如何,良府如何,都是朝堂上的事情。如今皇上已抄良府,显然心中有数,尔等无需多管。”
    “嗯,我觉得也是。”灵云附和了一句,“只是汝奉如今就在宁姝这儿,好像和宁姝关系还不错,回去若是知道了元青你这么……啧啧,我倒是不会说你什么不好,但到时候若被问起那宫女投毒怎得没有个下落,该怎么说啊?说元青明明知道但是讲究伦理纲常,不肯告诉我们女子?还是说元青教书教的嗓子哑了,说不出话了呢?”
    宁姝:惊!难道元青喜欢汝奉?!
    “怎可背后语人?!”听到汝奉的名字,元青有些恼羞成怒。
    灵云:“没有背后说你不是啊,你放心,我向来光明磊落,自然会当着你的面和汝奉说清楚的。更何况,我这不是还在给你选择理由的机会吗?”
    宁姝本以为元青还会挣扎一下,谁知道他都没怎么思考,开口便问:“你们想知道什么?”甚至连语气都一改方才的文绉绉,颇有些焦躁。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元青不语理学。
    “就把你知道的,良府的事情都说出来。”灵云说道:“藏藏掖掖也没意思,你有许衡那样过目不忘的本事,糊涂也莫装了。”
    元青花长叹一声,看向宁姝,说话云里雾里,宛如朗唫再现。只不过朗唫话里的玄是针对瓷器们的,而元青花则是针对如今时事的。
    “花谢花开,时去时来。福方慰眼,祸已成胎。”元青花说道。
    “说人话。”灵云冷声说道。
    元青花:“良府与人密谋篡权夺位,今日落到如此地步,罪有应得。”
    “与谁密谋?”灵云问道。她的语气容不得人犹豫亦或者是拒绝,大有一种审讯的感觉,大概是在东厂呆多了,身上有些杀伐果断的气度。
    元青花就这么毫无反抗地说了几个人名,其中有些宁姝还是听过的。但果不其然,介府、钟府都未被提起,且柳府和陈府也不在其中,宁姝不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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