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你知道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
钱一,不,现在该叫他钱易——柳丞相亲赐的名字——从床上蹦到地上,兴奋地搓着手乱转圈。少女裹着被子坐在柔软的床榻上,瘦小的身体几乎消失在锦绣中,只露出一把黄发与半张巴掌大的小脸,欢喜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她不懂丞相是什么官,柳府最近为何事喧哗,柳璇柳珂的尊贵身份……她都统统不知道,只是丈夫开心了,她就开心了。
“他们指望着拿我掩饰柳璇是只破鞋的事情呢,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嘿,反正她是第一美人,我娶了不亏!”
钱易走到床前,拍拍少女的脸。少女在衮州时没有享过一天好日子,尤其是被钱易买去做老婆后,更是备受蹂躏,在柳府好不容易吃上几顿饱饭,肌肤还是粗糙昏暗如草席一般。
钱易嫌弃地把手从少女脸颊上挪开,在丝绸床单上蹭蹭,语气转冷:“就算她破鞋,柳家也要我拿她当正妻,得假装我之前没碰过女人一样。啧,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少女也随之钱易的表情变化收起笑脸,睁大眼睛,茫然又胆怯地低下头,看见丈夫的手抓住堆在自己身前的被角,然后,那只手把被子猛地掀在她脸上。
少女感觉黑暗变成了实质,死死压在身上,使她不能呼吸。“他要杀我!”少女十四岁的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了清醒的认识,她在心里和自己说,那是他的丈夫,她的命早给了他,他要她死,那就得死,但,少女的身体不听使唤地隔着被子捶打钱易,试图让自己恢复呼吸。
少女只挣扎了两下,便停止了动弹。钱易掀开被子,少女瞳孔涣散,但是摸了摸她的胸口,隔着肋骨感觉到心脏还在缓慢跳动,钱易掐住她的脖子,正要用力,门外一个女子冷冷道:“慢。”
“你若掐死她,万一有心人验尸,这手印便是柳府的罪证。先捂晕她,再取绳子将她吊起,只要她身上没有明显伤痕,即使经验丰富的仵作,也会认定是自缢身亡。”
钱易吓得四肢发软,扑倒在少女身上,随后反应到说话的人是柳珂,身上又有了力气,马上爬起来,笑嘻嘻道:“呦,柳七小姐,对着姐夫怎么能没大没小的。来,叫一声亲亲姐夫听听。”
柳珂也不动气,盯着嬉皮笑脸的钱易,缓缓道:“钱一,衮州钱家村村长的长子,三年前全村遭人屠戮一空,只有你因外出购买妾室而幸免于难。你带着买来的女孩流落到末云城,靠出卖她的身体吃饭,后来狄军包围末云城,沐扶苍在混乱中救起你的小妾,你反而以此讹诈沐扶苍。讹诈不成,你在官府遭受杖刑,从此乞讨为生。”
窦隆留在末云城继续搜查沐扶苍可能存在的把柄,反而查出钱一的旧事,送信给柳珂,告知她钱一只是个卑劣骗子。柳珂昨天拿到信,才明白钱一既不是沐扶苍的罪行证人,更与宝藏毫无关系。
钱易见不得人的过往给柳珂揭个底掉,气势萎缩,嘴硬道:“那又如何!我可是你……哎呦!”
柳珂一巴掌扇在钱易脸上:“这是你骗我的代价,看在大姐姐的份上,我就轻轻饶过你,就此两清。下次,再敢愚弄我,可不是一耳光的事情了。”
钱易捂着脸,不可置信道:“你敢打我?!”他居然被一个女人打了?
柳珂好似看见一个新奇玩意,重新打量一遍钱易,冷笑道:“掂清自己的份量,少在我面前耍威风,柳府里可只有一个柳璇。”
钱易再不敢说话,在柳珂的指挥下把少女吊死在房梁上,做出自杀现场。等柳珂离开后,他才敢对着紧闭的门扇,狠狠啐一口在地上:“下贱货色,老子早晚也奸杀了你!”
他转身,恰好撞在少女发凉的尸身上,撞得尸体在空中摇摆,自己也吓得倒退两步,摸着心口想:“吓死我了!她居然连杀人都会,是个狠茬子,我以后还是轻易不要招惹她。”
美动京华的柳大小姐最后竟然花落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房中,着实让京城百姓大吃一惊,有消息灵通的,就在酒桌上眉飞色舞地讲开了:“柳小姐外出遇见歹徒,她为保贞洁跳河自杀,是那个钱易把她救上岸。你想,一男一女,又搂又抱,又是救命之恩,柳家想不嫁女儿也不行了!”
“你可别胡说,玄光河水多深啊,他敢跳河救人,就是位好汉。”
“要是泡一遭水就能娶第一美人,换我我也敢啊!”
“哈哈哈,你跳晚了,只能等英雄救美救那沐扶苍了……”
不管百姓如何议论纷纷,柳璇在半个月后就要下嫁钱易无疑。沐扶苍向高瑛叹道:“真是一千一万个想不到,柳大小姐心高气傲,却碰见这档事。”
高瑛可怜道:“是啊,谁想得到,她生得最美,门第也高,结果就数她嫁得最差。”
高瑛顿了顿,轻声道:“妹妹,她的婚礼我参加不了了,等有机会见面时,你得好好和我形容一下钱易的样子。”
“我的婚事前几日定下了,今年好日子已经过尽了,等开春后挑吉日拜堂,从此就不好随意出门闲逛。”
沐扶苍惊道:“这么快?”
高瑛摸摸耳边的珍珠,强笑道:“不快,我都十八了,已经是出嫁晚的老姑娘。你年龄也不小了,或许就在明年,我也吃到你的喜酒。”
沐扶苍惆怅道:“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结婚得太早,好像一阵风一样,大家都散了。”
高瑛此番拜访沐扶苍,更多是为告别,她要准备嫁衣,挑选妆奁,学习管家和侍奉公婆的礼仪,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和沐扶苍等等朋友见面了。沐扶苍临走时让高瑛挑些珠宝,算是她在婚前送上的纪念礼物。
高瑛只拿了一对赤金耳环,悲伤道:“珍珠易暗,宝石易碎,只有这点金色不朽不腐。我却做不到,几十年后,大约像珍珠一样黯淡了。”
沐扶苍为她换上耳环,笑道:“胡说八道,难道嫁人后,你就不是你了?”
沐扶苍一直送到街角,望着高瑛的背影,好像想起很多事与物,眼前人影幢幢,向她言笑嬉闹,淡如轻烟,异常熟悉,再用力一看,她并没有看见什么,街还是那条街,来来回回的行人马车,吆喝的小贩,好像永远不会改变。
柳璇的婚礼甚是轰动,幸好沐扶苍动身得早,没有堵在半路,游街的新郎可就来得迟了,沐扶苍和旁边的夫人从糖醋鱼好吃聊到婴儿襁褓的布料选择时,钱易终于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地出现在大家视线中,身后跟着新娘子的花轿与长长的嫁妆队伍。
钱易作为村长的长子,从小吃得饱穿得暖,干活也少,长出大个子,换上华服打扮一新后,很有几分人样子,看不出几日前还是一个灰头土脸的衮州百姓,惹得观礼的路人扬着脸瞅他,艳羡不已。
钱易感觉自己踩在云端,高昂着头,晕陶陶地傻笑着,到了柳继送他的新宅前,潇洒下马,得意洋洋地望着丫鬟扶出柳璇跨过火盆。
院子里一桌桌的客人都是柳家邀请来的贵人,钱易还留着几分清醒,知道这些人自己暂时惹不起,进去后先朝四面弯腰行礼,然后一抬头,他就愣住了——其中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她衣着艳丽,一张不染脂粉的脸庞比绸缎还要鲜艳明媚,即使在茫茫人群中也会一眼先望见她。
“沐扶苍?她不是商女吗,为什么会在这里?”钱易完全不知沐扶苍凭借女子科考,受封长安县主,他只觉得心脏发紧,喜悦一扫而空,暗中哀求神佛道:“菩萨保佑,千万要叫她忘记我!”
沐扶苍一直保持着淡淡笑容,像一个寻常贵客,前来庆贺柳小姐大婚而已,直到钱易与柳璇拜堂完毕,也没有露出异容异状,钱易放松道:“还好,还好,她不认得我了。啧啧,这么看起来,她长得不比柳璇差多少啊,不知我有没有机会……”
柳璇在发抖,身上璎珞步摇叮铃作响,等到钱易挑开她盖头时,柳璇越发怕得脸色惨白,衬得唇上胭脂艳如血渍。
钱易与柳璇喝过交杯酒,挥退丫鬟,粗鲁地扑倒她,陶醉地抚摸她嫣红的嘴唇与白皙的肩膀:“真美啊,这肯定不止五文钱,如果有人买你,我该开什么价呢?”京城第一美人,一定有人愿意出高价买她一夜。不要钱也行,一来二去,嫖熟后,大家就是好兄弟了嘛,他不是京城人也知道,有关系,好办事,有柳璇在手,前途大大地有。
柳璇颤声道:“你,你居然要卖我?”
钱易在她大腿上重重一掐:“你就是一破鞋,少装贞烈!我可告诉你,你被人强暴的事情传出去,你是要拉去浸猪笼的,乖乖听我话吧。”
柳璇不知道猪笼,但知道韩觅萱是怎么死的,她不敢把暗算自己的真凶告诉父母,唯有在钱易身下一遍又一遍地哭泣。
沐扶苍直到坐在自己书屋里,才皱起眉头:“原来那个衮州人是他!”
一个出卖自己妻子的无耻小人,沐扶苍虽然不会将他认真放在心上,但肯定留下印象,钱易才走进院中,她与钱易同时认出了彼此,只是隐忍不发而已。
“他可不是会主动救人的英雄好汉,即使那个人是柳璇,以他的脾性也不敢为救她搭上自己的安危,加上他与柳珂的关系,看来柳璇婚事里面另有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