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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国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任侠之风盛行,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北击三胡,扩地千里;东伐燕齐,亦是大获全胜,战国后期俨然是与秦国争夺天下的霸主之国。只可惜先是长平之战大伤元气,后来赵王昏庸,又自折羽翼,最终为秦所灭。
    十二里亭是一个偏远的地方。此地北靠小稷山,居民沿着山中流出的河水沿岸聚居,秦灭赵后,设亭置里,以十里为一亭,到了小稷山,正好是最后的十二里,于是就以这十二里为一亭,并以此为名。这里地理偏远,又兼远离大道,非用兵之处,所以在这战国乱世之末,并未像其他繁华之地一样陷入战火之中,最终沦为一片瓦砾。
    赵伍生于此,长于此。从嗷嗷待哺到十岁少年,他目睹着一波又一波的男丁,收拾行装,沿着小路走出家乡,奔向战场,一如他的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有一天,一队黑衣黑甲的秦兵拥着秦国官吏前来,宣告了邯郸城破,赵国灭亡的消息,接着就是设亭置里,编户齐民。所幸秦国自灭赵后,国土再次大增,官吏不足,兼之十二里亭地处偏远,男丁多殁,并不十分重要,于是直接从本地选了一人代管。编户之时,本地男丁多缺,亭长不得已,以赵国强征,徭役皆殁去为由遮掩过去,秦新灭赵,亦不深究。
    这一日,天色已晚,赵伍从窗外看去,一轮明月悬于空中,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以他半吊子的历史知识,也知道秦国商君之法的严苛,一旦编户齐民,成什伍之制,那可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凡在名册,不仅不能四处晃荡,只能安心在家种田,一旦有徭役、有战事,都是要按名册分配的。如果逃亡,什伍连坐,母亲和亲邻也不会有好结果。
    再世为人,赵伍是绝对不愿意单单只成为帝国的万里长城的一块砖瓦的,因此,他决定夜访亭长。
    这个亭长不一般。
    赵伍也是在他当上亭长以后才发现的。
    亭长家就在村头,以十二里亭居民沿河而居的特点,亭长家扼守着出亭的唯一大道,也就是说,无论何种理由,如果想离开,必须要过亭长那一关,否则就只能掉头,扎进茫茫大山。
    赵伍决定摆平亭长。不是干死他,也不是骗过他,是要堂堂正正的说服他。
    赵伍看着月亮估计着时间,估计着到母亲和二丫已经睡下,他穿好衣服,悄悄的推开窗户,做好姿势,来了个乳燕投林,呸,没投好,摔了个狗吃屎。
    赵伍揉了揉摔得青疼的后背,还是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出了庭院,穿过村庄,要往亭长家去。此时万籁俱静,只有星月相伴,赵伍走在路上,想着在这月光下,不知有多少户人家安寝,又有多少人连容身之地也没有了。即使是再偏远的地方,乱世之中,又能有几个这样的美好夜晚呢?
    赵伍借着月光,朝着村头唯一的一处亮光处走去,这就是亭长家。亭长没有娶妻,这实际上就是一个最奇怪的事情。这个人以前在亭里就是好人缘,人长得孔武有力,人却是老老实实,尤其是在赵国这个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转脸就能变成刎颈之交的地方,尤为特别。
    只是有一点让人看不起,那就是赵国每次国战招兵,这个人都是想尽办法逃避。逃跑,装病,最重要的是使钱,总是能逃过去,由此也被左邻右舍的看不起,赵国男儿,那是流血不流泪的真汉子,白瞎了这么个身板。但是赵伍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懦弱。
    赵伍站在亭长门前,想了良久,终究还是敲了门。
    亭长打开了门,低头看见了赵伍,笑着道“倒没想到是小伍子,这么晚了来找我,难道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确实有事儿,来求大叔。”
    “嘿,你个小崽子,说起事儿来还真是一板一眼的。”
    “大叔,别看我年纪小,我是真的有大事求你。”赵伍一本正经,盯着亭长。
    亭长愣了愣,让过身来,“好,先进来。”
    赵伍进了屋,亭长随手就带上门,回到主位上去,坐下道“来,说吧,让我也听一听你有什么大事儿。”
    赵伍看了看几案上,上面摆着几只竹简,心想果然,正是在登录名册,要是再晚来一些,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再仔细一看,心中却是咯噔一下子,情况比自己想像的要复杂。以前只以为这个亭长不一般,万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写字!会写字不奇怪,就算是再没有条件,只要下定了决心,总是能学到的,只是没想到这个亭长居然还会写秦国的字!
    这里在一年前还是赵国的土地!在秦国县令看来,很可能是大秦的赫赫文治武功所致,天下有志之士无不以学秦法秦字为荣,但赵伍知道,在赵国,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赵伍知道自己还是想得简单了,他知道隐没人丁不是一般人敢干的,也是觉得这个亭长虽说有秘密,但实际上很自己家还算亲密,对自己更好,尤其是对二丫有救命之恩。他事前想着纵使亭长不答应,也不会把这个事整大,但没想到亭长的身份比自己想得要更神秘。
    那么问题来了,在秦官府的眼皮子地下隐匿人口,纵使是新收之地,难度不会小,罪过更不会小!或者亭长为了保密身份,让官府更加信任,直接把自己当作反面典型,杀鸡儆猴,随后更进一步。
    赵伍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道“请大叔想想办法,能不能让我不入官府的名册。”
    亭长收起了笑容,正襟危坐,道“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要求。”
    赵伍正在惴惴不安,却听见亭长道“小伍子,我知道你从小就与众不同,你父母只以为你是木讷,也不愿意跟着同年的孩子们玩,我却知道你是一个聪慧的孩子。”亭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唉!我曾经跟你父母商议,希望你能跟着一个君子去见一见世面,学一学道德文章,以后做一个有学问的人,没想到你父亲那个倔驴就想着马上建功立业,想让你继承父祖的志向,做出一个大将军来,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赵伍听见这些话,知道亭长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微出了口气,笑着道“这也不能怪我父亲啊,历来我赵国多得是平民的大将军,布衣卿相可是少之又少。而且天下战国,无岁不战,从来是大将军叱诧风云,文士布衣越到最后,反倒越没有用武之地啊!”
    亭长更是高兴,“我真没想到小伍子居然有这样的见识,我是更加后悔了。那现在呢?秦国并吞六国,一统天下的大势已成,等你长成了,天下或许就只有一国了,到时候大将军就真的没有用武之地了。怎么样,现在我可以举荐你去学习律法,将来说不定能够执政一方呢。”
    赵伍站直了身体,直言道“大叔真的以为秦国一统,天下就太平了吗?以武力弹压天下,压得越久,反弹的就越激烈。而且我一家皆为抗秦血洒疆场,小子就是再不肖,也不能背祖忘宗!”这一句话当真是掷地有声。
    亭长喟然一叹“赵国血性男儿未绝啊,只是赵王可恨,自毁长城,深负国人!”说罢居然眼角湿润,这个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接着嚎啕大哭起来,大抵从长平之战哭到李牧之死,说起赵国那段家家皆缟素的悲惨历史,接着又大骂赵王,大抵是宠信奸臣,亡国亡家之类的。赵伍想起父亲一去不返,母亲独自在家操持,真的是早晚都无停歇,也是感怀万千,暗自垂泪。
    俄而亭长突然收住了哭声,此时他已经泪满衣襟了。亭长搽干了眼泪,道“我本以为自己也是足够坚强了,想不到今日被你个小子稍一撩拨,居然情不自已,流下泪来,白白在小娃子面前丢脸啊!乡亲多不信我,骂我是是背国之徒,无耻之辈。唉!”亭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是留待有用之身,另有大用,只是只能和你一诉衷肠了。”
    亭长停下来想了一下,道“你不想入官府名册,是想着留着自由之身,做一些反秦的事情。我是大概能猜到的,只是你的岁数还是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不如你还是先入了籍,跟着我一段时间,学一些秦法,我再教你一些战阵上手段,等你年纪更大了些,我再想办法让你出去,你看怎样?”
    “这?”赵伍迟疑了,他来之前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个选择,他站在那里想了想,“不知道大叔的本事怎么样?”
    亭长哈哈一笑,说道“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哼,不过是一些战阵搏杀的手段,要是高深莫测的兵法,就不是我所能窥见的了。”
    赵伍泄了口气,还以为真是个隐居的高人,能传我绝学呢。赵伍又想了想,咬了咬牙,还是说道“我还是要学万人敌的真本事!”拿羽哥的话小小的装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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