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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起来相当平静,有种下一秒就要跳进月台的淡定。
    他说既然脏了,就换条新的穿,这破玩意他一会儿就给处理了。
    姜然接过苏敬递来的手帕,她捏着它坐在沉伽唯的书桌上,脚尖垂着,轻轻地蹭到了他的睡裤。她的里子现在很狼狈,所幸面子上仍是过得去的。
    而搞成这模样,她还能心安理得地坐着,全都是托了吊袜带的福。
    她与他们两心相知多年,衣柜里早已没了连裤袜的影。它保暖,但它非常不方便。扯得开倒也罢了,万一扯不开,他俩也会很光火,会直接上牙咬。她在影院和画廊的杂物间里遭过罪,所以她长了记性。
    如今,吊袜带才是她的最爱。只因再晚再迟,它也会给主人们留着一道爱的门缝。
    大家在一起鬼混得久了,有时候她手心一握,就知道来者所为何人。
    她对他们如此了如指掌,难免会生出倦怠感来。
    姜然认为,如果他们看到两根带子就能硬,就能扶着家伙闯进来,那她便不用费事跪着练舌功了。
    沉伽唯见她耷拉个脑袋,裙摆翻在大腿上,就主动请缨替她收拾残局。他里里外外地把姑娘收拾清爽了,双手撑着桌沿朝她倚过来。
    他吻住她耳侧的碎发,一下又一下,浅浅柔柔的。沉先生眼里含笑,跟她赔了一句对不起。他言简意赅,并没有唤她小然。
    这句道歉真诚朴实,只得叁个字而已。
    他随即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翻出一只深蓝色的钥匙包来。沉伽唯用食指绞着上头的银链绕呀绕,笑着问她喜不喜欢那栋私宅。
    他说他看过她的草稿本,上面就有院子里的银杏树。
    他说,虽然宅子貌似很难打理,不过有他在这儿,会一直请人代为照应着,基本可以保证随到随住。
    “二楼尽头那间最大的,采光好,你正好拿来当画室用。假如屋里的装修你看不上,我抽空再找人设计。”
    “沉伽唯......  ”
    “嗳。”
    他应了一声,将钥匙包滑进了她的大衣兜里。
    他告诉她,以后那就是她的屋,大伯哥手边暂时没有别的贺礼送,她若是不嫌弃就收下来。人生在世讲究未雨绸缪,将来哪天她受了委屈,至少还能买个机票飞过来避避难,哭上一哭。
    苏敬听了这话,并不吭气,只把眼镜取下来使劲地擦。
    临走前,他站在沉伽唯面前替对方整理衣领和发型,算是略表孝心。然后他捂住大哥的后脑勺,手劲向里一收,两人的额头就撞在一起了。
    阿弟的眼睛是个细长条,但它们传递出来的信息一分也不少。沉伽唯敛着视线向下看,很固执地消极抵抗着。
    他呼吸粗重,听到苏敬用耳语的音量说了叁个字。
    他说,悠着点。
    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孙子,让他悠着点。
    书房门合上时,沉伽唯的脸垮了下来,他确实不大舒服了。
    就是现在,他嘴里还有她的味道,它涩涩的,略微有一点咸。它袢着他的舌尖不肯走,如春蕊徐徐催开,大约只会变得越来越浓。
    他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心跳由快变慢,沸腾的小腹也逐渐冷了下来。他算着时间,知道刚才抱着亲的姑娘,又在别人怀里了。
    她陪他过了圣诞和新年,她对他笑,对他张开大腿。期间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她貌似很大方,好像给他留下了很多念想,可他仔细一品,才发现那些念想其实空空如也,竟是什么郑重的承诺也没留下。
    沉伽唯环顾四周,视线最终落定在书橱里摆着的一对瓷瓶上。他想起自己犯的傻,居然还拿了个小手电往里照,他以为她会在瓶身里卷个纸条,给她望眼欲穿的姘夫留一行情诗。
    偏偏她啥也没卷,那就是两只瓶,且造型做工看着特别像残次品。
    姜然说了,它们非常丑,他亦有同感。
    可是父不嫌子丑,他望着凹凸不平的它们,就觉得他和她隔得再远,也是一家人。
    谁规定一家人就非得天天黏在一起。
    他愿意当牛郎,愿意年年挑着扁担在鹊桥上与她相会。
    他不比这对仙人福气好,自家的瘦田怎么耕都不肥。他知道,那扁担筐里断断是没有龙凤胎的。可他还有她亲手烧出来的瓶,勉强可以视为好事成双。
    沉伽唯在书房里摸着下巴思来念去,约莫九点时,忍无可忍的沉太太终于跑过来砸起了门。
    她拜托他赶紧去洗个澡,吉时已到,他们该动身去拜会楼老爷了。他狠狠一脚踹上茶几的边缘,然后用最和蔼的声音告诉她自己马上就来。
    丈人即是丈人,再不济,他也会在人前唤一声爸。至于内里的心思是什么样的,其实彼此都不十分在乎。
    沉伽唯早有耳闻,知晓今晚的家宴不同往日。据说楼老爷新交了一位爱唱曲儿的知己,对方是个家境优渥的建材商人,六岁拜了师,如今年过四十,会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穿着双排扣正装演一出《春闺梦》。
    身段好还是其次的,单凭这着意修炼出来的程派唱腔,仅仅演了一回,就把老爷子收买了。
    曲唱得好,生意便有的谈。
    楼老爷浑然不觉是被人占便宜,他以为千金难买心头好,这不过是各取所需。
    前往娘家的途中,沉太太又将最高指示交代了一遍。她说家宴由这位兄台组建的草台班子压轴,届时请一定捧个场,即便不爱听,也别露出眼色来让她爹不高兴。
    于是沉伽唯就给足了面子。
    吃罢晚饭,话完家常,他再扶着老爷子一同去听曲。
    夜未央,月晕忽明忽灭,他喝过白酒,神思也浮浮地敷上了一层霜。他原是想装一装的,然而他承认那男人确实有本事,撩袖遮面,踏步回颦,到头来竟把他也唱动了。
    今日等来明日等,那堪消息更沉沉。
    明知梦境无凭准,无聊还向梦中寻。
    沉伽唯听着它,恍惚觉得自己和戏文里的张氏也差不离。
    她思君情切,泣下沾襟入了梦。她在那儿与他重逢,在梦里与他长相厮守,只要不被人当头拍醒了,他就一直是她一个人的。
    沉伽唯端坐在老丈人身旁,想得眼睛发疼喉咙涩。
    他怀疑酒和曲都有问题,因为他从未对这些陈腔滥调产生过共鸣。
    一曲终了,人群散去,厅里就只剩下沉太太还陪着他。她见他像丢了魂似的傻愣着,遂递上来一杯桑布卡,说是给他醒脑的。
    她靠在他肩头,说起自己十九岁时在米兰过暑假,跟着当地人学样,饭后酌一口,倒也尝不出那茴香味的苦。
    “......  哦,可我不喜欢这个味道。太重了,吃什么东西都压不下去。”
    “说不定姜小姐喜欢,她去了意大利,肯定也一样的入乡随俗。”
    沉伽唯握着空杯子看她。
    “能不能让我歇一天。”
    “......  ”
    “只要你不提这个人,要我坐在这里听多少遍曲都行。”
    “你生气了呀?”
    “没有。”
    “那就是了。伽唯,就算我不提,你也不能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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