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有一张黯淡无光的窄脸,他五官长得还算凑活,唯独拼在一起时就显得很有个人特色。周家男人的眉毛比较淡,眼神天生不够亲和,肤色呈现一种不健康的白。
虽说那口牙生得无与伦比,可他在面对外人时,笑起来总会留意分寸,一般不愿牵动太多的面部肌肉。
他会这般乖巧,全拜老张所赐。此君有一双看穿人心的火眼金睛,他前脚吃着周医生准备的营养午餐,后脚便说着周医生不爱听的逆耳忠言。
老张拜托他少笑,少露齿。
这个请求是很残忍的。他浑身上下就只有牙和鸟最拿得出手,现在居然还被人勒令禁止出示。
“尤其是掏糖的时候,千万不要笑。”
“...... ”
“老周,我就不明白了,你为啥一定要把糖放在裤子口袋里。”
周潜百口莫辩,他也不明白。
君不见,那些来诊所做检查的小千金们,常常以貌取人,会在不意之间被他邪乎的笑容所征服。
她们穿着俏俏的小洋装,长得纯洁甜美像草莓,心思却邪恶歹毒似蛇果。她们一看到他笑着去裤袋里掏东西,总以为他是要把啥子了不得的玩意掏出来。
这群女娃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上气不接下气,好像周医生刚才做了多么见不得光的龌龊事。
他被现实鞭挞过,因而他对这张脸,从未有过任何不该有的期待。
他不大笑,不大哭。
他冷静扎实,不随便来事,他根本就活成了沉家的背景板。
然而,周潜心中秉持的这份通情达理,也就只撑到了昨晚为止。
他已经有四天没和姜然好好说过一句话了,她是美人,而他是丑人,所以她不可能明白,他拨过去的每一通电话都是无声的咆哮。
她越不得空接听,自卑的他便越生气。
站在卧室里,周潜和镜中人对视着,他有些失望,因为对面正站着一个胀满贪欲的丑八怪。
从前,他不觉得这漫长的等待和孤独是难以承受的,反正他总是一个人,一直很会自娱自乐。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今晚他野鸡变凤凰,头上顶着荣耀的光环,他是铠甲加身,即将出征险峻之地的将军了。既然是将军,那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问美姬讨赏。
周潜走过去握住门把手,他妄想着,只要他求,她就会给。
门彻底打开后,他看到姜然捧着一只散发橙光的蛋糕站在外头。它被置在茶碟里,尺寸袖珍,只是方方的一小块而已。
她是他的花,他没有好好护着她。
但她仍然待他不薄。
见她捧着那碟东西颤颤巍巍地往里走,周潜随手就关了灯。她进一步,他便往后退一步,房间是暗的,全靠蛋糕上面的狗形蜡烛照明。
姜然喜形于色,问他应该把它置在哪儿,他仓皇地指向窗前的小桌,指完了,他又抢过碟子,亲手给供上了桌。微弱的烛光下,他绕着蛋糕转了一圈,说在这大功告成的喜日子里,为什么会有一条狗在火上烤。
她从怀里掏出两只小勺来,表示在挑蜡烛时才突然想起,他是属狗的。
“...... 自从你嫁了他,就变得和他一样狠。”
“赶紧趁热许愿。再不许,这狗可就烧没了。”
于是周潜在十万火急中许了愿。
他一气呵成,完全没费事打草稿。
她很专注地盯着那块蛋糕,而周潜合起双手,在蒙蒙的疏影里看到了仙女。
她在微笑,淡金色的光映上她的唇角。有一点卷曲的黑发长长短短地拢在耳侧,她没化妆,显得那颗泪痣越发地清晰可辨。
现在,这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
他是在静寂中施法的祭司,而她正囚在他亲手画下的结界里。
吹灭蜡烛的一刻,周潜借着那须臾的黑暗捧住她的脸。他什么诡辩的托词和后路都没想好,整个人奋勇地向前一压,就把姜然堵在沙发里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