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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冷子霖背脊发寒的问道,“倘若弃南阳不援真为淮东诱敌之策,当如何是好?”
    “你心里又生惧了不成?”陈芝虎抬头看了冷子霖一眼,眼光如电,直似要刺入冷子霖的心中。
    冷子霖避开陈芝虎如电芒的眼神,振了振神色,说道:“随帅虎这些年,该有风光都享受过了,死而何惧?”
    “虎帅,你以为董原会让道吗?”高义问道。
    “不好说,”陈芝虎摇了摇,说道,“我问明天就会知道……”
    听得高义与陈芝虎议起董原让道一事,冷子霖目光又移到地图上。
    确山位于桐柏山东麓,南面隔着肖魁安所守的正阳县,要是董原让道,叫他们可以直接从正阳境内穿过,就可以走桐柏山中麓的谷道进入泌阳境内——这是确山兵马进入南阳盆地最便捷、最快的通道。
    否则的话,要向沿桐柏山东麓先往北走,到舞阳之后,再绕到桐柏山西麓经方城南下南阳盆地,要多绕走四百多里地。
    换作别时,四百多里地算不上什么,急行军也就四五天的时间,但是在这当儿,四五天的时间就足以决定彻底的决定荆襄战局了。
    冷子霖这才明白为何他刚才驰入确山大营时,看到大营一副即将开拔的样子,原来虎帅是想率确山大营的兵马主力直接去援樊城,而不是仅仅只派在舞阳的那点兵马去援。
    冷子霖当夜便在大帐里与陈芝虎、高义一起推算战局,差不多天濛濛亮时,便有探马带回来进一步的消息:“除肖魁安率一万余兵马守御正阳城没有动静外,淮西在桐柏山西麓诸寨的兵马,都有集结待发的迹象!”
    “好。”陈芝虎捏紧拳头,蹙着眉头正欲传令,高义小翼的问道:“虎帅,要是董原集结兵马不是南下,而是往确山大营打来,怎办?”
    “那便与其战!”陈芝虎说道,“有何畏哉?”
    第125章 浉水论奸雄
    夜色之下,浉河仿佛一带黑色的绶带,横在信阳城东郊的低丘之间,宁则臣率凤离营第一镇师驻营在浉河东岸,与信阳城夹浉河而立。
    信阳城要昏暗得多,而浉河东岸的营火密如天际的繁星。依着计划,明天就要正式拔营沿浉河往淮山北麓上游进击,东岸营垒今夜要做行军前的最后准备,自然要忙碌得多。
    在渡口稍上游位置,是浉河水寨,驻守着三千淮东水军、大小数百艘战船。
    孟知祥站在渡口之上,望着对岸的营垒,看着身侧穿绯红官袍的孟畛,担忧的问道:“董原的军令有刘庭州副署,他们这是要将信阳周围的兵力都抽出来,压到淮山北麓去,宁则臣会如此视之,将来崇国公会如此视之?”
    “董原是太聪明了,”孟畛将宽袖一摆,似乎要将满腹的怨气借此发泄掉,忿恨不平的说道,“他这样的人物,怎么甘心老死美人膝前?”
    孟知详与孟畛论辈份有同族侄叔之别,他仅小孟畛七八岁,在族中时并没有多少交往,不过信阳受流寇之害而残破之时,他与孟畛并肩作战,利害攸关,这些年来结下深厚情议,与孟畛亦师亦友。
    孟知详长叹一声:
    形势很明显,淮东再获荆襄胜捷,大创尽歼给诱入荆襄之地的燕胡西线主力,将彻底逆转南北对峙格局,淮西将何去何从,必然是董原要考虑的首要问题。
    在战前,燕胡嫡系骑兵加上新附汉军有五十余万的总兵力,在收附奢家及罗献成之后,总兵力达到七十余万;相比较之前,江宁诸势力,淮东与池州、荆湖、湘潭、淮西以及退入两川的曹家,总兵力加起来六十万左右,处于劣势,故而要亲密联合起来,打荆襄会战。
    淮东在柴山的伏兵一出,荆襄胜负的天平就将彻底的锁定,燕胡西线总数高达四十万的兵马,少说要留在半数葬送在荆襄丘林之间——这还是对北燕来说最好的结局,北燕的兵力总数也将锐减到五十多万。
    即使在兵力上南北两边相差不多,但在淮东收复荆襄之后,将能把防线彻底的稳住在淮河一线,再加上淮东水营纵横东海无敌,能对北方山东、燕蓟、两辽沿海造成严重威胁,整体形势上将由南方占据优势。
    而南朝诸势力之间,荆湖军就算守住荆州,受创也不会轻,曹家在两川还要舔一阵子的伤,池州军早就失去自立的基础,淮西表面上还能拥有十数万兵,但内部问题很多,而淮东嫡系精锐将达到惊人的三十万之数,甚至还会超过,并进一步控制荆襄及南阳等地……
    到时候董原愿意富贵终老,交出手里的权柄就是。崇国公哪怕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收拉人心,都不可能对一生只有大功而无大过、又没权势在手的董原下什么毒手。
    董原只要交出权柄,封一个富贵公侯,想来崇国公都不会吝啬。
    可惜啊,董原不甘心啊。
    “董原不甘心又能如何?”孟知祥又叹一声,说道,“南北局势大定,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这才是董原的聪明之处啊,”孟畛痛心疾首的说道,“罗献成在北线有五万兵马,分散于淮山北麓诸防寨里,短时间里根本就集结不起来,罗献成在厉山直接掌握能援随州的援军不过两万。此时曹帅率四万袭随州,罗献成手里仅有两万兵马能援随州城。罗献成不援随州,曹帅打下随州城便是,罗献成援随州,只会叫曹帅吃得更饱。所以淮山北麓的随州军兵马,已经不算是什么威胁。董原便是按兵不动,都要远比这时将兵力都压往淮山北麓要好,这是明明摆摆的给陈芝虎直接从正阳穿过进入南阳盆地提供便利……”
    孟知祥问道:“董原如此做,能有什么好处,不是叫崇国公在战后下定决心收拾他?再者黄祖禹、周斌已在樊城站住脚,陈芝虎就算能从正阳境内直接穿过从确山去援樊城,其步骑主力最少也要四五天时间才能赶到樊城外围,陈芝虎急行北上,又无攻城之战械,又怎么夺回樊城?”
    “陈芝虎聪明一点,他应该明白大势已去,不会直接去援樊城……”孟畛说道。
    “陈芝虎不去樊城,他去哪里?”孟知祥问道。
    “这才是董原的厉害以及叫人痛恨之处,”孟畛咬牙切齿的说道,“董原要是与宁则臣配合,不去理会阵脚必然大乱的罗献成,立即挥师北上,与肖魁安汇合,死死的咬住屠岸、陈芝虎,崇国公在南线率淮东军主力与曹子昂率柴山兵马配合,就很可能将燕胡已进入荆襄的西线兵马全部被歼……”
    孟知祥感慨一声。
    奢罗投附过去,使燕胡总兵力超过七十万,西线兵马达到四十万之巨,要是能将燕胡西线进入荆襄的兵马全歼,至少能歼灭燕胡三十万兵马,至少还包括燕胡嫡系骑兵近十万,其时仅会有陈芝虎、屠岸等少数北线兵马能及时撤往河中府。
    此战本可以一举重创燕胡,使燕胡总兵力下降到四十万以下。
    届时凭淮东一家之力量,就足以北伐中原了。
    也难怪董原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极端反应。
    “……燕胡此时在关中的守军不足两万,还有相当一部分集中在西线防备曹家打回马枪,”孟畛继续说道,“也就是说,一旦燕胡进入荆襄的西线兵马给全歼,那崇国公率大军趁机攻陷武关、收复关中,将是顺理成章之事……”
    “董原是放陈芝虎去武关?”孟知祥恍然领悟过来。
    孟畛点点头,说道:“应该是此意。崇国公收复荆襄、南阳之后,但由于南阳距离河中府有五六百里远,而是豫西平原始终处于燕胡东线骑兵的威胁之下,即使陈芝虎不退守河中府,崇国公都没有办法立即派兵去收复河中府。关中则不一样,拿下武关就是商州府,两翼受秦岭、伏牛山的庇护,再进去就是渭南平原、长安府,燕胡东线的骑兵根本就没有办法在短时间里去支援关中。董原此举除了叫崇国公失去全歼荆襄敌兵、趁势收复关中的机会之外,陈芝虎先一步进据武关,将加强武关往白阳关以及丹江口的守军,将守住荆襄敌军最后一条撤出的通道,这才是董原万死也难辞其罪的地方——他这是要放汉水西岸的叶济罗荣逃走啊!他不是养寇自重,他是要养敌自重、养仇自重!”
    孟畛这些年来在信阳,看着信阳在流寇及战乱的侵袭之前,城池残破、民生凋敝,数以十万计的人丁死亡——南阳十数万军民给叶济罗荣屠杀,董原此时竟然想放叶济罗荣逃去,以保淮西地位,怎么叫孟畛不恨?
    孟知祥背脊也是一阵阵发寒,心道:董原好生狠毒!
    唯有叫叶济罗荣保存一定实力,与陈芝虎合兵撤往关中,占据武关进攻南阳、荆襄的口子,才能叫林缚没有办法腾出手脚来收拾淮西。
    这完全是为保住一己之权欲而放弃一切原则跟底线:今日之董原,还是当年守仙霞的小吏董原吗?
    孟知祥这才明白,人真的是会变的。当年的董原是何等的英雄人物,今日之董原,竟成凭一己之私而要害天下的奸雄。
    “叫知祥不解,刘庭州为何在军令上副署,难不成他一点都没有觉察到董原的意图?”孟知祥疑惑不解,他虽然想得没有这么透,但董原的军令下来,他还是立即看出很多疑点。
    “君与民,在刘庭州心里孰轻孰重?”孟畛问道,“古之贤人有言,为社稷计,焉惜民哉?刘庭州虽说清廉持正,但终究跟我们不是一路的。”
    孟知祥长叹一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比起驱逐胡虏、收复中原,在刘庭州心里更重要的是防止崇国公废帝自立,故而他这时候才彻底的选择跟董原穿同一条裤子。
    孟畛气极而笑,说道:“董原闻讯集兵南下打罗献成,叫肖魁安率那些点兵马拖住陈芝虎,事后还不能说他有错——比起去咬住陈芝虎,淮西的将领也更愿意去打罗献成这头纸老虎争夺战功。将来要是因为这事,崇国公怪罪淮西,除了满肚子委屈没处说的肖魁安之外,淮西的其他将领则会更会团结在董原周围。便是肖魁安,也会由刘庭州出面安抚。此外,董原这时候将兵力压上去打罗献成,不会真打,而是要将罗献成在淮山北麓的兵马拖死——你想想看,罗献成见大势已去,他是降淮东,还是降淮西?董原啊,他是太聪明了,好处都叫他占尽了!”
    孟知详忧心忡忡起来:他此时以为淮东大势已定,在获得荆襄胜捷之后,废帝自立的时机都会成熟起来,没想到董原这一搅局,竟然局势搅得如此复杂。
    要是罗献成在北线的五万兵马投降董原,而叶济罗荣又在陈芝虎的接援逃去关中,整个天下大势还是叫人看不清楚啊。
    董原不是要争地盘,而是要争罗献成在北线的五万降兵——董原真可能谓机关算尽啊!
    孟知祥说道:“崇国公事先应对董原有所防备,怎么不直接一纸手令,强使董原去打陈芝虎?至少战后还可能拿此事削弱淮西……”
    “没用的,董原铁了心要养敌自重,他又身为招讨使有擅决军政之权,枢密院的军令又岂能约束他?”孟畛摇头说道,“再者,战后太后及永兴帝等一系人马,还不是拼了命去保董原?”
    孟知祥点点头,江宁那些人,才不会管南阳军民十数万给无辜屠杀这事,也不会管中原大原给打得多残破,为了保住他们岌岌可危的帝位,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那崇国公对此一点防备都没有?”孟知祥问道。
    “不知道,或许有。若有后计,也应该在宁则臣手里,我们去见宁则臣,就什么都知道了,”孟畛说道,想了一会儿,又叹气道,“宁则臣在这里水步军加起来才一万六七千人,加上我们,也就两万四五千人。即使要去正阳拦截陈芝虎,也赶不及……崇国公即使有防备董原,也只能是尽可能降低董原的危害,而无法彻底减消董原、刘庭州即将带来的恶劣影响。唉……”孟畛又痛又恨的长叹一声,又感慨的拍了拍孟知祥的肩膀,说道,“总之我们没有选择错。”
    孟知祥点点头,要不是早就决定投靠崇国公,他们这回必然也将给董原胁裹着去打淮山北麓的罗献成,将来必然也将是要给崇国公清洗的对象——
    第126章 后手
    陈芝虎确山大营。
    二十一日清晨,有些白蒙蒙的雾汽从河岸两边散开来,遮住远处的树林,林梢隐约若现。
    确山大营前垒,八千步骑枕戈待发,高义披甲跨、坐在马背上,勒着缰绳,与冷子霖说道:“老高我先行一步,就在新野等着你率部过来。”
    “你给我记着,屠岸听我命令则罢,不听命令则随他而去,你莫要阻他。你进入新野之后,则不得再前行一步……”
    “新野守将不许进城怎办?”高义问道。
    “杀!之后自有我向穆亲王解释。”陈芝虎的疤脸在清晨里雾气里,更加显得狰狞,又与冷子霖说道,“你驰回舞阳去,率部走桐柏山西麓南下,进入南阳城后,等候我进一步的军令,可知晓……”
    “晓得咧。”冷子霖咧牙一笑。
    陈芝虎示意高义、冷子霖先行出营,眼睛看向远处的薄雾,露出凶光。
    此时驰援樊城已是不及,他率主力赶到樊城,最快也会在四天之后,赶到樊城城下,怕是连黄瓜菜都凉了。
    新野在樊城、枣阳之北,他派高义率八千步骑先行,接过新野的防务,就会暂时挡住淮东军西夺淅川、武关的通道,而后他率主力进入南阳,填往武关,控制武关河下游的白阳关、丹江口,才能避免整个荆襄会战输得连内裤都不剩。
    而且淮东伏兵必然会先封锁枣阳、樊城一线,以求先全歼汉水东岸的北燕兵马。到时候必然有大量的溃兵往枣阳、樊城一线涌来。高义进占新野,就能叫淮东伏兵不能完全的封锁枣阳与樊城之间近一百里宽的缺口,在新野还能收拢一些溃兵,保存更多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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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董原有意拖延,其调信阳府以及信阳府以东诸路兵马南下进击淮山北麓随州军的军令传到信阳的时间,甚至远在信阳府西北角的正阳县都要晚一些。
    待孟畛、孟知祥接到军令手看出董原心怀鬼胎渡浉河到东岸来见宁则臣时,天已经濛濛发亮,已经是二十一日清晨……
    孟畛与孟知祥,走进宁则臣的中军营帐,才看到宋时行、柳西林、杨释、贺宗亮、胡乔寇、葛援、王寿儿等将皆在。
    宋时行为宋浮堂弟,曾为宋氏掌兵人物;宋氏归附之后,宋时行辞去将职,就任淮安府通判,宁则臣率部西进信阳,宋时行督掌粮秣。
    从罗献成降燕,出兵淮山北击信阳之后,不仅信阳的耕作农事又陷入瘫痪,寿州、濠州也由于屯卒悉数补入营伍,营田垦荒之事也大受影响。
    刘庭州前往黄州见过林缚,约定宁则臣率部进援淮西之事,同时约定宁则臣率部西进之后,需要从山阳运粮秣进行补给,信阳城这边的粮草也需要淮东接济——虽说从淮安府山阳过来,路途遥远,所幸有水路相通,走淮河进浉河,能将粮草直接运入信阳城与东岸营垒之间。
    宋时行也是四天前刚刚督运了近十万石物资过来,此时还没能将物资完全卸下。
    加上之前淮东水军在浉河上游的百余艘战船,这几天,浉河之前给大船小船挤得满满当当。
    杨释、葛援为靖海第二水营的将领,杨释高位副指挥使之位;柳西林、胡乔冠与出身淮泗流民军的贺宗亮、王寿儿等人,为凤离营第一镇师制军、副制军、旅将……
    此时天未大亮,帐里还烧得烛火。已入初冬时分,信阳已有几分寒意,宁则臣在战甲外穿了一身白袍,站在沙盘之前,看着孟畛、孟知祥进来,说道:“我正打算派人去请孟大人、孟兵备使过来呢……”
    沙盘所示为淮西地形,信阳、寿州、濠州、泗州皆列其间,依照董原通告的军令,沙盘之上也是将淮西军诸部前进的路线标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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