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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章  滩头说美人
    白河滩西垒拥挤了太多的兵马,溃乱一团,骑兵拉不开速度,但守兵更摆不开防阵,给趟河随溃兵之后而来的淮东骑兵分割成七零八落。
    淮东骑营的战卒们,也不再讲究队列、队形,而是数十人一拔,看到那里还有没放下的兵械的敌兵,就拔拉马首,刺杀过去,舞动战刀左右挥砍,几乎随意一刀挥砍下来,都能带起一蓬鲜血、收割一颗头颅……
    营帐起了火,很快就窜烧起来,马蹄踩踏得火星四溅;樊城兵马也已经将壕桥车推往西垒外的长壕里,架起数座直接进攻西垒的通道,更派出一队兵马往北迂回,拦截溃兵往新野方向逃亡。
    孙壮勒马停在东岸滩头高处,唐希泰也在数十骑的簇拥下,从后面赶过来与孙壮汇合,看着白河西岸的情形,也知大胜已定,那些个敌兵只是在做最后无谓的挣扎跟反抗;黄祖禹那边派兵出城也十分的及时,封堵住敌兵往西、往北逃窜的道路。
    在更远处,横垣在汉水之上的浮桥仿佛一条大火龙,在襄阳的敌将这时候终于想到要将浮桥烧毁了。
    整个白河西滩营垒,本身就是建立在河沙淤起的沙坡之上,地形上没有险峻可言。一旦从内外两侧都给突破时,给切割得七零八落的敌兵想凭借险峻、狭窄的地形负隅顽抗、拖延时间都没有可能。
    暮色降临之时,白河滩的战事便接近尾声,除了少数敌卒打马冲过封锁线北逃外,敌水军在汉水之上的战船,也没能接走多少人。
    孙壮、黄祖禹以及中下层将官,都无意的收留太多的俘兵,都是纵兵杀戮,暮色之下,残火映照着满地伏尸,鲜血不断的流入白河之中,将浑浊的白河染成一条血河。而白河口给溺亡的伏尸积满,水流不畅,水位在黄昏时倒涨起不少,将浮桥抬有一两尺高。
    “杆子爷,这一战可是打得畅快人心啊!”黄祖禹拔拉着马首,与过河而来的孙壮、唐希泰并驾而驱,换作谁都没有办法抑制对眼前大捷的兴奋,这一仗几乎全歼了敌军聚于樊城东面的兵马,彻底打碎敌军夺回樊城的妄想。
    “只是有些可惜啊,”黄祖禹不无感慨的说道,“周斌拿下铁桩码头,拿下飞羽岬,但是敌将佟瑞麟没有一点武勇之气,早早关闭了襄阳城门,又纵火烧毁浮桥……”
    樊城离汉水北岸有两三里的距离,襄阳北城墙就紧挨着汉水南岸的崖石而建,飞羽岬浮桥过去,就是襄阳北城门——如此险峻的地势,北岸想靠出其不意的突袭拿下襄阳北城门,继而一举攻克襄阳城,那是不可能的。
    再者浮桥绝大多数桥段都浮在水面之上,两翼都是敌军水营战船,樊城兵马想通过浮桥进夺襄阳,如何掩护两翼不受敌军水营的攻击?
    孙壮抬头看了看还在燃烧的浮桥,在暮色之下有如浮在汉水之上的火龙。
    能一鼓作气拿下襄阳,那自然再好不过,但可能性甚微,孙壮在战前都没有抱什么期待——孙壮问黄祖禹:“新野那边是什么情况?”
    “有三千泌阳敌援避入新野城,新野守军增到五千,怕也是猝然难克!”黄祖禹说道。
    泌阳援军是屠岸所派,以新附汉军步卒为主,来援樊城行速稍援一些。却是这一慢,使这三千敌援逃过一劫,也使得孙壮失去趁势快速掩夺新野的可能。
    孙壮挥了挥手,说道:“算了,白河滩这边就交你们收拾,我先进城睡一大觉去……”
    他率部从礼山驰来,两天走四百里地,又趁最后的余力,一举打下白河滩敌垒。伤亡虽说不大,但不论是将卒还是战马,体力都透支到极限,可以说是强弩之末,眼下极需要避入樊城休整,已经没有余力趁溃兵之后掩袭一百里地开外的樊城了。
    这时候从东面有数骑驰来,是曹子昂今晨从骆店派来的信骑:“董原将信阳境内的兵马抽空南下打罗献成,陈芝虎很可能已派兵马直接从确山派兵马穿越正阳进援新野……”
    “操、他、娘!”孙壮恶狠狠的啐了一口,真想将董原他娘的拉到眼前来操一顿。
    他们击溃白河滩之敌,在樊城外围就没有再能威胁他们的敌军。然而董原一让路,陈芝虎在确山的兵马主力就活络起来,全没有约束跟牵制。
    陈芝虎派出的援兵,最快明天午前就会赶到新野城,在新野再度形成对樊城的兵力优势。
    陈芝虎所部以步卒为主,但陈芝虎随跟燕胡这些年,劳苦功高,辖下战马也多,凑出八千、一万援骑先赶到新野,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从确山走桐柏山谷道,赶到新野只有三百里地。
    樊城通往武关的陆路通道,是经新野、淅川,这是从先秦战国古道上开辟出来的官道,也是从荆襄直接进兵关中的陆路要冲。相比之下,丹江、武关河在入冬之后,水浅流小,远不如陆路通畅。
    叫敌军在新野重新形成兵力优势,封住新野两翼深入南阳腹地的通道,孙壮在樊城就没有直接奔袭武关的可能。
    可以想象,陈芝虎派先部进入新野,其主力没有淮东兵马的牵制,也会很快进入南阳盆地,加上屠岸所部,敌军在南阳盆地北面会很快聚起总数愈六万的兵力。
    虽说孙壮不畏敌军来夺樊城,他就算与曹子昂所率的柴山兵马主力汇合,短时间里也没有办法拿下新野。
    要是不走新野、淅川,而沿汉水北岸往西去打白阳关、丹江口,皆是丘山林壑,仅有险峻山道可供数百兵马分批通过。白阳关、丹江口之敌虽然不多,仅三五百人,但有所防备,紧闭塞门,这边仅派数百兵马沿北岸走过去,是没有办法袭得丹江口跟白阳关这两处要隘的。
    “给敌军在武关河、丹江留一道小口子,也避免他们在汉水以西困兽犹斗!”唐希泰说道。虽对没有一鼓作气直袭武关的机会,但这个情形并非战前没有过考虑,只是叫人有些可惜罢了。
    在战前,镇师一级的军情编制都派人员到军情司参与战局的推演,对荆襄战局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推演过无数遍,编制大量的预案,这就能极大降低一线将领在战时犯错的可能。
    孙壮虽然扼腕叫可惜,也知道情势如此,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荆州城在叶济罗荣的围攻之后岌岌可危,一旦叫他攻下荆州城,约十万精锐敌兵就能在汉水西岸就能获得较为充足的补给,获得完整的立足之地。孙壮他们彻底关闭汉水西岸与关中、河南之间的通道,就很可能会叫叶济罗荣在汉水西岸有破釜沉舟之心。
    此时在汉水西岸的兵马,包括叶济罗荣本部、周繁所部新附军以及田常、韩立两部,都可以说是精兵,总数超过十一万。其中周繁、田常、韩立等新附汉军,都参与大屠杀,估计不会有什么投降的心思。一旦他们在汉水西岸有破釜沉舟之心,血战就自然难免,这个并不合淮东的利益。
    留下一个小口子,叫叶济罗荣看到有北逃入关中的希望,就算给他们有机会攻下荆州,他也会立即整师北移,不会死守汉水西岸,降低淮东军收复汉水西岸时能遇到抵抗强度。
    唐希泰过来的任务,就是立即组织人手,开辟樊城西到黄龙滩的通道。
    黄龙滩距樊城仅三十余里,那里是汉水在襄樊附近最窄的航道,两岸崖山夹山,水道仅两三百步宽,而崖岸直临汉水之上。
    只要能将重型抛石弩运送到黄龙滩的崖岸,就能直接封锁汉水。
    而淮东所造重型床弩,最远能射八百步远,在弩箭尾系绳索,也能射出三百步,从黄龙滩架设巨弩,能将带绳索的巨弩直接射入对岸的崖石之中。
    即使水营战船进入汉水的时间不可能太早,但淮东军不是没有更多拖延汉水西岸之敌北逃的手段。
    这是一场将决定南北战略优劣大局的会战,燕胡兵马是仓促进入荆襄作战,想抢先一步拿下荆州,而淮东军为此谋划了经年,动用了外人难以想象的资源跟人力。
    这时候,陈刀子骑着一匹瘸马过来,马背上还驼着捆绑得结结实实的一人。
    看那人衣甲,孙壮晓得陈刀子亲自上阵捉住一条大鱼过来邀功,作势要将鞭子抽过去,骂道:“你个没出息的甭货,哪个许你亲自上阵了?”
    “杆子爷,你没有机会上阵厮杀,可怨不得俺。主公明文规定主将不可赴前阵搏杀,但俺是给杆子爷你牵马的,上阵过了过手瘾,可没违军纪,”陈刀子头撇上去,将马背上的阿济格像死狗一样扔到地上,说道,“你可知这货是谁?”
    “那赫阿济格!”黄祖禹拔开阿济格的乱发,阿济格此前身先士卒欲夺樊城时,黄祖禹最近跟他不过百步远,见过他的脸,没想到白河滩竟将他活捉了。
    “这小白脸真是俊美,恨不得叫人想在他脸上割一两刀,听说他姐姐给那个狗捞子天命帝为妃,有北国第一佳人之称,要是捉来献给主公,杆子爷,你说这美事会不会千古传名?”陈刀子腆着脸问孙壮。
    孙壮无言,唐希泰、黄祖禹则哈哈大笑,全然不管给捆得跟死狗一样的阿济格气得面涨如此。
    第130章  夕阳白塔河
    时间继续停留在二十一日。
    在夕阳的照耀之下,历经双方多次争夺之后的黄陂城,虽然没有整体垮坍,但显得额外的残破,到处都给鲜血浸染的黯淡色泽以及给淮东重型抛石弩轰砸开的刺眼的枝状痕迹。
    虽说白河滩惨败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但罗献义率兵马援礼山、于今日清晨在随州城东七十里处骆店章家湾给柴山伏兵主力袭溃的消息,已在黄昏之时,传入黄陂城里。
    礼山及骆店就在黄陂的正北方向不到两百里地处,中间隔着孝昌县。
    孝昌城位于大洪山、双峰山两座雄奇山系之间。
    在叶济罗荣的计划里,一旦鄂东防线支撑不住,诸部兵马可以分散往孝昌、石城撤退,组成抵御淮东军进入荆襄腹地的第二道防线,故而罗献成在孝昌驻有近万兵马。
    不过缺乏足够的物资支撑,石城、孝昌的后备防线,远远不足像淮东经营山阳、泗阳、泗口、云梯关那般坚固得足以支撑徐泗外围。
    孝昌城距礼山城甚至不足七十里地。
    十九日夜,孙壮率部从礼山城南驰往樊城,就有消息传到孝昌。孝昌守将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虽说二十日连夜派侦骑联络随州,但为时已晚。
    侦骑于午前返回,带回罗献义所部在骆店给击溃的消息,孝昌守将才知道柴山、礼山皆降,淮东进入荆襄腹地的兵马多得超过想象,而之前奇袭樊城的五千兵马,仅仅是柴山伏兵一小部分。
    关于柴山伏兵相对确切的消息,于午时才由孝昌守将派人驰报凤山、铁门、石城以及黄陂各地,黄陂是黄昏之时得知确切消息。
    黄陂守军虽然没有立即崩溃,但是孙季常站在城头,看着黄陂城外围、在夕阳下如潮水一般缓慢涌来、坚定异常的淮东军,心里的恐惧也如潮水一波波的涌出来,怎么按都按不下去……
    孙季常不是蠢货,他知道淮东军选择这个时机发起总攻,就是要在今夜将他们在白塔河、黄陂、熊家岗一线逾十一万兵马一举击溃。夜色会加剧守军的崩溃跟混乱,在崩溃的撤退中,他们没有可能形成有序的拦截兵力,将有助于淮东军利用夜色掩护往纵深处穿插,一旦叫淮东军主力战卒在明天凌晨之前往北穿插四十里、穿插到孝南一线,那他们在鄂东防线西翼可能有的最后反抗力量都会给彻底的绞杀得粉碎。
    他们要想争取一线生机、争取撤往石城的机会,就必须扛住淮东军的这一拨强攻。毕竟有孟安蝉率两万骑兵在,淮东军的追击不可能肆无忌惮。
    但在夜色之下,孟安蝉的骑兵将会给撤退的兵马卷入混乱之中,稍有判断上的失误,就有可能给淮东军分割包围,从而彻底丧失战场上的主动权。
    淮东军的夜间作战能力,早在燕南诸战时,就得到充分的体现……
    要想活命,就必须撑住淮东军这一拔可能会持续到明天清晨才可能暂歇的攻势……
    但是,这可能吗?
    孙季常抑不住内心里的恐惧,周遭诸将也都面如死灰。
    在樊城失陷的消息传来之际,军心虽有动摇,但毕竟还期待能有好消息传来。
    淮东在柴山伏兵出击、切断退路的消息,由孝昌守将派人传来,信使驰到营垒前就崩溃似的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嚷嚷出来。
    虽说信使叫奢文庄以搅乱军心的名义砍了脑袋,但这么重大而恶劣的消息,即使没有孝昌信使当众嚷嚷出来,也是掩盖不住了。眼下不仅全军大小将领皆知,便是在普通兵卒之间,这一则消息来带来的恐惧也如瘟疫一般漫延开来。
    整体战局没有崩溃之时,将卒有作战意志,轻易不敢后撤,除了有胜利的期待外,更因为后面有严峻的军法盯着每一个人。谁不听军令而擅自撤退,军法队的砍刀从来都是不认人头的。
    而如今整个战局即将崩溃,就连叶济罗荣能不能逃脱都是未知数,谁他娘的还会去想军法如山?
    防线上将卒的心理这时候是异常脆弱的,也许普通兵卒是盲目的,但中下层将领都已经能明白后路给数万淮东精锐切断的后果会有多严重、有多么令人绝望——要是有一人撑不住,哪怕是一个都卒长撑不住,先率部撤逃,都有可能引起整条防线的崩溃!
    再有一个,即使撑到明天,谁能肯定孟安蝉就真的愿意率骑兵给大家殿兵?
    他们要面对的不是别的,而是总数超过十万的淮东精锐像虎狼一样扑咬过来,在东线还有总数超过三万的池州军,孟安蝉必须要所部皆战死沙城的觉悟,才有可能稍稍的挡一挡淮东军的铁流,给其他兵马争取两到三天撤到石城的时间。
    孟安蝉是这样的人吗?钟嵘在铁门山会先逃吗?杨雄会在汉津坚撑到最后吗?马德魁会带点种吗?奢文庄这头老狐狸是不是已经替自己安排好退路?
    此刻,在孙季常的脑海里盘旋不去:逃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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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还悬挂在树梢之上,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从照湖山到接战前垒,近十万将卒展开,衣甲兵刃反射着夕阳,叫人以为面对的是一座望不到边际的海洋。
    左承幕虽然不清楚胡文穆在荆州有没有坚撑住,这时候也早就彻底明白荆州就是诱燕胡深入的饵,但这时候站在照湖山之上,看着淮东军像铁流一般往敌军在白塔河黄陂熊家岗防线冲去,也深深的给震撼而血脉贲张:这才是有资格席卷天下的铁军洪流啊。
    唯有对兵事了解越深,才越会给眼前铁军洪流所展示的绝对力量所迷惑、所震憾。
    林缚在此之前不是没有撕开敌军防线的能力,但就是要等到敌军最脆弱的时候扑出这致命的一击,将叫敌人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
    诱敌深入、瞒天过海、暗渡陈仓的计策,都叫林缚用到极致,试问天下谁还能与他匹敌?想到中原故土今生有望复见,左承幕也激动得热泪盈眶。
    左承幕虽心有赤诚,但也是炼就了铁石心肠,理解比起驱除胡虏、收复中原的伟业,荆州被当成诱饵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要不是行此计,战事拖延下来,还不晓得会有多少万人丧命于战祸离乱之中。
    这一刻,左承幕叫淮东展示出来的军事力量所深深折服。
    能缔造、掌握这一支强大军力的人,无疑都是千古以来屈指可数的英雄之辈,相比较之下,元氏帝室那些无能子孙,显得滑稽、可笑……
    傅青河站在左承幕的身侧,对左承幕此时的热泪盈眶,倒没有十分的意外。对于左承幕这般赤诚还在的大臣,你能杀了他,但不要想凭借简单的阴谋诡计能折服他,能叫他心折的唯是等同于收复河山、重铸帝国的壮烈伟业。
    看着十万铁军一起向敌军防线发动最后的总攻,傅青河、宋浮、高宗庭、敖沧海等人都难抑心里的激动:收复荆襄才是第一步,但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淮东就已经彻底掌握了南北战局的主动权,收复中原将是迟早的事情。
    大势已成,任何横挡在这一大势伟业之前的宵小迟早都会给无情的碾杀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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