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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者或许没有忘记,奇迹宫廷有一部分是被城廓的旧墙包围着的,城市墙上的许多塔楼早在这个时期就开始沦为废墟了.其中的一座被流浪汉改成了娱乐场所.底层的大厅被作为酒馆,其余的都在上面几层.这座塔楼是丐帮最为热闹.因而也是最为污秽的聚合点.它像可怕的蜂窝,日夜嗡嗡作响.每天夜间,当丐帮其他所有多余的人都沉睡了,广场四周各个屋面土墙上的窗户不再有灯光了,那居住着盗贼.娼妓.以及偷来的孩儿或私生子的蚁窝般的房屋不再发出喊叫声,这时候,只要听到塔楼发出的喧闹声,完全只要看见从塔楼的通风孔.窗子.墙壁的裂缝,可以这么说,从他所有的毛孔透出来的猩红色灯光,就可以认出这个花天酒地的塔楼来.
    其实地下室就是小酒馆.要到下面去,得先经过一道矮门,再顺着一道像古典亚历山大诗体一样古板的楼梯走下去,门上有幅奇妙的涂鸦充当招牌,上面画着几枚新铸的钱币索尔和一只杀死的小鸡,下面写着一句谐音双关语:欢迎死者的敲钟人.
    有天晚上,巴黎所有钟楼正敲响***管制的钟声,这时候,巡逻队的巡捕,要是被允许进入那可怕的奇迹宫廷,是会发现,流浪汉小酒馆比往常更加嘈杂.大家酒喝得更多,咒骂也更凶了.外面空地上,许多人三五成群地低声交谈,仿佛在密谋一个重大计划,这里那里,都有流浪汉蹲着,在街石上磨着十分凶恶的刀刃.
    可是,就在小酒馆里面,饮酒赌博却大大分散了流浪汉们对今晚所关注事情的注意.因此想要从饮酒的人话中去猜测将发生什么事,那可太难了.只见他们比往常更加快乐,个个双腿之间夹着闪亮的武器,斧头.镰刀.双刃大刀或是一把旧火枪的枪托.
    大厅呈圆形,非常宽大,可是桌子紧挨着桌子,喝酒的人又那么多,因此小酒馆所容纳的一切,女人啦,男人啦,长凳啦.啤酒罐啦,睡着的,喝着的,赌着的,身强力壮的,断腿缺臂的,看上去全乱七八糟堆地集在一起,如有什么秩序与和谐可言,可以说那就像一堆牡蛎壳一般.大厅里的桌子上点了几支蜡烛,其实小酒馆里真正照明的,起着歌剧院大厅分枝吊灯作用的,却是那炉火.这个地下室因非常潮湿,哪怕是盛夏酷暑,炉火也从不熄灭,这是一座带有雕刻炉台的巨大壁炉,上面横七竖八地搁着铁制的柴架和炊事用具,炉里燃着木头和泥炭,熊熊烈火,这样的火好似夜间在村庄街道上,把铁匠炉口那光怪陆离的魔影,映照在对面的墙壁上面,显得格外通红.炉灰里蹲坐着一条大狗,装模作样地在炭火前转动着一根串满肉片的烤肉铁扦.
    不管里面多么混乱,只看过第一眼,就可以在这群人中区分出三大堆人,紧紧围着读者已经认识的三个人物.其中一个打扮得十分奇怪,装饰着许多充金东方的铜片,那是埃及和波希米亚公爵,马西亚.恩加迪.斯皮卡利,这个无赖坐在桌子上,跷着二郎腿,伸出一只手指弹向空中,滔滔不绝地高声讲述他那黑白魔法的学问,周围的人每个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另一堆嘈杂的人群围着我们的老朋友.勇敢的狄纳王.这个克洛德.特鲁伊甫全身披挂,神情十分严肃,嗓音低沉,正在处理面前抢来的一大桶武器,大桶已被劈开,从里面倒出大量的长剑.铁盔.斧头.锁子甲.铁甲.梭标.弩弓和旋转箭,象征丰收的牛角,还有源源不断的苹果和葡萄.人人从成堆的武器中随意自取,有的拿剑,有的拿高顶盔,有的拿十字形刀柄砍刀.孩子们也自行武装,甚至有的断腿人身披甲胄,穿护胸甲,从喝酒的人的大腿中间穿过去,活像大金龟子.
    最后是第三堆听众,人数最多,吵得最凶,也最快活,把桌凳全都占满了.当中有个人声音如笛子那么尖,正在高谈阔论,同时又破口大骂;这个人全副武装,从头盔直至马刺,穿戴着整套沉甸甸的甲胄,全身都隐没在戎装里,只露出一只不知羞耻.向上翘起的辣椒鼻子,一头棕色的卷发,一双充满胆大包天的眼睛,一张淡红的嘴巴.他的腰带插满匕首和短刀,腰侧佩着一把长剑,左手执着一张生锈的大弩,面前摆着一只大酒罐,右手搂着一个袒胸露乳的胖墩墩的妓女.他周围所有的人都咧着嘴在笑,在哭,在骂在喝.
    还有二十来个次要的团伙;头顶着酒罐,来回奔跑,给人斟酒的许多姑娘和小伙子;蹲着赌博的人;有玩跳珠子的,有玩弹子的,有掷骰子的,有玩小母牛的,有玩投***热烈把戏的;这个角落有人吵架,那个角落有人亲吻.加上所有的这一切,你大体上对这整体有某种印象,而在这整体上摇曳着一堆的熊熊火焰,酒馆的墙上也就欢跳着许许多多巨大无比和奇形怪状的人影在晃动.
    至于声音,那就像置身于一口震天价响的大钟里面.
    还有只盛油锅,烧烤滴下的油脂有如雨点滴,噼啪直响,这响声正好填补了大厅两头东呼西应和无数交叉对话的空隙.
    在酒馆的深处,在这片喧嚣声中,在壁炉内侧的凳上坐着一个哲学家,他双脚埋在炉灰里,眼睛盯着没有燃尽的柴火,聚精会神地正在沉思.此人就是皮埃尔.格兰古瓦.
    加油,赶紧,快,快武装好!一个钟头后就要出发!克洛潘.特鲁伊甫向黑帮的人吩咐道.
    有个姑娘哼唱着:晚安,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最后走的人要把火熄灭掉.
    那两个玩牌的人争执不休.奴才!其中吵得脸红耳赤的一个朝另一个伸出拳头大声嚷嚷道,我要在你身上打出梅花印子来,那你就可以在国王陛下的牌局中代替梅花j了.
    哎呀!一个诺曼底人吼叫着,这从他那重鼻音中可以听得出来.这里挤得像卡约维尔的圣像一样.
    孩子们,埃及公爵假声假气地对他的听众说道:赶法国女巫去赴群魔会,既不骑扫帚,也不乘座骑,不涂油脂,只不过念几句咒语.意大利女巫总有一只公山羊在门口等着她们.她们都不得不从烟囱里出去.
    有个从头到脚全身武装的小伙子高喊着,他的声音盖过了全场的喧哗声.绝了!真是绝了!今天是我头一次全身武装!流浪汉!我是流浪汉,基督的肚子呀!给我倒酒喝!......朋友们,我是磨坊的约翰.弗罗洛!出身贵族.在我认为,假若上帝是禁卫骑兵,他也一定会当强盗的.弟兄们,我们就要去进行一次壮丽的远征了.我们都是英勇的战士.我们将围攻教堂,攻进大门,救出那个漂亮的姑娘,从法官的虎口中救出她来,把她从教士手中救出来;拆毁隐修院,把主教烧死在主教府内,我们倾刻间就能大功告成,连一个镇长喝一匙汤的工夫都不要.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我们要把圣母院一抢而空,那就把一切都.我们要吊死卡齐莫多.你们认识卡齐莫多吗,小姐们?圣灵降临节的一天,你们见过他吊在大钟上直喘气吗?圣父的角!真是妙不可言!活像一个魔鬼骑在兽嘴上.......朋友们,听我说,我心底里是流浪汉,灵魂中是黑帮,生来就是乞丐命.我曾经一度很有钱,财产都给我吃喝光了.我母亲本来要我当军官,父亲要我当副祭司,姑妈要我当审讯评议官,姑奶奶要我当穿短袍的司库,祖母要我当王上身边的红衣主教.我呀,却成了流浪汉.我把这事告诉父亲,他朝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告诉了母亲,老太太放声痛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就像壁炉上这根木柴似的.欢乐万岁!我是个真正的祸星!酒店老板娘,给我换另一种酒来!我还付得起帐.不要再喝苏雷斯纳酒了,呛得我的喉咙难受.***!还不如吮只蓝子润喉咙来得过瘾呢!
    此时,嘈杂的人群哈哈大笑,鼓掌喝采.学子看到身边的喧闹声有增无减,随即大叫起来:嗬!多么动听的声音!群群情激奋!他于是唱起歌来,目光好象迷离恍惚,声调活像议事司铎唱晚祷:多么美妙的颂歌!多么动听的乐器!多么好听的歌声!多么悦耳的旋律!管风琴奏着颂歌,歌声如蜜一般甜,旋律像天使般柔和,真是令人赞叹的圣歌中的圣歌他停顿了一下转口叫道:女掌柜的,给我把吃的弄点来.
    有一阵子近乎沉默,只听到埃及公爵的尖嗓门正在教导吉卜赛人......鼬叫阿杜伊纳,狐狸叫蓝脚或林中奔跑者,熊叫老头或祖父,狼叫灰脚或金脚.......地鬼的帽子可以隐形,却可以看见隐形的东西.......你要给蛤蟆洗礼的话,必须给它穿上红色或黑色天鹅绒衣服,脖子上挂个铃铛,脚上也系一个铃铛.教母提着它的后部,教父抓住它的脑袋.......魔鬼西德拉加苏姆有魔力叫姑娘们一丝不挂地跳舞.
    以弥撒的名义!约翰插嘴说,我发誓我愿意做魔鬼西德拉加苏姆.
    同时,流浪汉们在酒馆的另一头继续武装,低声地交头接耳.
    这个可怜的爱斯梅拉达!一个吉卜赛人说道,她是我们的姐妹.......我们务必要把她从那里救出来.
    她真的一直呆在圣母院吗?一个像犹太人面容的卖假货的问.
    当然,错不了!
    那好!伙伴们,卖假货的叫道,到圣母院去!尤其是在圣徒弗吕西翁和弗雷奥尔的小礼拜堂里有两座雕像,一座是圣让.巴蒂斯特,另一座是圣安东尼,两座全是黄金的,总共重17金马克16埃斯特林,镀金的银底座重17马克5盎司.我很清楚,因为我是金银匠.
    这时有人给约翰端来晚饭.他往后一仰,全身倚在旁边一个姑娘的胸前,大声嚷嚷道:
    以圣弗尔特.德.吕克,就是民众称作圣高格吕的名义起誓,我真是太高兴了.我面前有一个傻瓜蛋,光溜溜的脸蛋活像个屁股蛋,正盯着我看.左边又有个笨蛋.牙齿长得把下巴也遮住了.还有,我就像围攻蓬杜瓦兹的吉埃元帅,右边靠在一个女人的奶头上.穆罕默德的肚子呀!伙伴们!你看上去像个卖蛋的商贩,你竟过来坐在我身旁!我是贵族,朋友,商人和贵族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给我滚开去.......嗬啦嘿!你们这班人!别打啦!如何,你这专啄呆鹅的巴蒂斯特,你的鼻子可真漂亮,竟拿它去跟那莽撞汉的大拳头硬拼!笨猪!并不是人人都有鼻子的.......你真神,啃耳朵雅克琳娜!你没有头发真是遗憾.嗬啦!我叫约翰.弗罗洛.我哥哥是副主教.让他见鬼去吧!我跟你说的全是实话.当了流浪汉,我心甘情愿地放弃了我哥哥许诺给我的天堂府邸的一半所有权,天堂的半边房子.我引用的是原话,我在蒂尔夏普街有一采邑,所有女人都爱上我,这是千真万确的,正如巴黎这个华都的五大行业是制革,正如圣埃洛瓦是一个出色的金银匠,鞣革,绶带制作,钱袋制作和苦力,正如圣洛朗是用蛋壳烧的火烧死的.伙伴们,我向你们发誓:假如我在此说谎,一年内不喝黄汤!
    迷人的姑娘,月光正是明亮,你就从通风孔看一看那边,风儿如何弄皱云彩!就像我这样搓揉你的胸衣.......姑娘们!擤掉孩子的鼻涕吧,剪掉烛花吧.基督和穆罕默德呀,我这吃的是什么!朱庇特!哎呀!老婆子!这里骚娘们头上看不到头发,头发全***跑到你的煎鸡蛋里来了.老婆子!我喜欢秃头的炒鸡蛋.让魔鬼把你变成塌鼻子!......你这漂亮的客栈真是魔鬼别西卜开的,骚娘们在这里正用餐叉梳头哩!
    话音刚落,他将盘子摔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唱起来:我没有,我将以上帝的血起誓没有信仰,没有法律没有炉火,没有住宅没有国王没有上帝.
    这时,克洛潘.特鲁伊甫已经发完武器,向那个看上去正想入非非,脚踩在柴架上的格兰古瓦走去.皮埃尔君,狄纳王道,你在想什么鬼点子?
    格兰古瓦朝他转过身,忧郁地笑了笑:我喜欢火,亲爱的大人.这倒不是因为火可以暖我们的脚或煮我们的汤这一平庸的道理,而是因为它能发出火星.有时候,我一连几个小时观看着那些火星.我从漆黑的炉膛里闪耀着的那些火花中发现了许许多多的事物.每一个火花就是一个世界.
    我要是能懂得你在说些什么,那就让我雷打电劈!流浪汉说,可你知道现在几点?
    不知道.格兰古瓦应声道.
    克洛潘走近埃及公爵.
    马西亚伙计,时辰可不好.听说国王路易十一正在巴黎呢.
    那就更有道理把我们的妹妹从他的魔掌中解救出来.老吉卜赛人答道.
    你这话真是男子汉说的,马西亚.狄纳王说,再说,我们会干得干脆利落.教堂里,没有什么抵抗可担心的.那班议事司铎都是些兔崽子,而我们人多势众.大理院明天会派人来抓她.就会束手待擒!教皇的肚肠!我可不愿让人把那漂亮的小妞绞死.
    刚把适说完,克洛潘就走出了小酒馆.
    这时,约翰用嘶哑的嗓门叫道:我喝,我吃,我醉了,我是朱庇特!......啊!屠夫皮埃尔,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不教你吃几个响栗子,弹掉你鼻子上的灰才怪呢!
    格兰古瓦从沉思中已醒过来,开始观察周围这狂热嘶叫的场面,低声咕噜道:酒乱性,醉狂嚣.咳!我不喝酒真有道理,圣勃鲁瓦说得真好:酒甚至可以叫智者迷住心窍.
    这时,克洛潘走了回来,张开雷鸣般的大嗓门嚷道:午夜十二点啦!
    这句话就像给正在休息的部队下令备鞍上马一般,所有流浪汉,女人.男人.孩子,闻声成群集队,冲到小酒馆外面,武器和铁器的碰撞声响成一片.
    月光早就暗淡下去了.
    奇迹宫廷里一团漆黑,没有一丝亮光,但绝不是荒无人烟.能分辨得出里面一群男女在低声说话.听得见他们嗡嗡营营,看得见他们的各种武器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克洛潘登上了一块大石头,大声喊道:入列,黑帮!入列,埃及!入列,加利列!黑暗中一阵骚乱.大队人马看起来在排成纵队.二分钟后狄纳王又提高嗓门说:现在,悄悄穿过巴黎!口令是:小刀在闲荡!到了圣母院才许点火把!出发!
    十分钟后,长长的一队黑衣人,哑然无声穿过弯弯曲曲的大街小巷从各个方向潜入菜市场巨大的街区,朝兑换所桥走下去,把巡逻队骑兵吓得四处逃窜.
    第 十 卷 四 一个帮倒忙的朋友
    本章字数:14206
    这天夜里,卡齐莫多没有睡.他刚刚在教堂里巡视了最后一圈.然后就在他关上教堂各道大门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副主教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插上巨大铁杠门栓,锁上挂锁,几扇大门好似铜墙铁壁般坚固,脸上所流露出来的一丝不快神情.堂.克洛德看起来比平常更加心事重重.再说,自从那天夜间摸进爱斯梅拉达的小屋经受那场遭遇一后,他时常拿卡齐莫多出气,但不管怎样粗暴对待他,甚至好几次动手揍他,丝毫也改变不了这忠心耿耿的敲钟人那种百般忍耐.俯首贴耳和逆来顺受的脾性.侮辱也罢.威胁也罢.拳打脚踢也罢,凡是来自副主教的一切他都忍受了,没有一声责难,也没有半句怨言.顶多是看见副主教爬上钟楼楼梯时,心神不定地密切注视着他的举动.不过,副主教倒是主动不再在埃及少女眼前露面.
    且说到这天夜里,卡齐莫多朝玛丽亚.雅克琳.蒂博德这些被遗弃的可怜大钟瞅上一眼,随后一直登上北边钟楼的顶上,把密不通风的手提灯搁在檐边水溜口上,眺望起巴黎城来.那天夜晚,我们上文已经交代过,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在那些的里,巴黎可以说是还没有路灯照明的.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大堆模糊的黑影,这里那里,被塞纳河那微白色的弧线形河道把这黑影割裂开来.卡齐莫多在楼顶只看见圣安东桥那边,远处有座建筑物阴暗模糊的侧影高踞在所有的屋顶之上,那座建筑物有扇窗户发出光亮.那里也有个人彻夜不眠.
    敲钟人任凭自己的独眼随意扫视这雾茫茫和夜沉沉的天际,内心里却感到有一种难以言传的不安.几天来他一直警惕着.他不断看见教堂周围有一些面目可憎的人在游荡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少女避难的小屋.心里想到,多半是在策划什么阴谋以危害那避难的不幸姑娘.他想,民众都仇恨她,如同憎恨他一样,很可能马上就要发生什么事.所以,他坚守在钟楼上,虎视眈眈,如拉伯雷所说,在梦中左顾右盼,一会儿看看姑娘的小屋,一会儿望望巴黎,像一只忠实的狗,疑心重重,以保万无一失.
    他那只独眼,大自然仿佛要对他的丑陋作为一种报偿,使之能洞察秋毫,几乎可以代替卡齐莫多所缺的其他一切器官.正当他用这只独眼仔细察看巴黎这座大都市,忽然看见老皮货沿河街的侧影有些异常,似乎有什么动静.堤岸栏杆衬映在泛白的河水上的乌黑剪影的线条,而不像别处的堤岸那么笔直而平静,看起来像在波动,犹如河水的起伏波涛,又像一群一群的人走动时脑袋的攒动.
    他觉得这有些蹊跷,于是倍加注意.那运动的方向似乎是朝老城走来.不过没有一点亮光.移动在堤岸持续了一阵,随即像流水似地渐渐流过去,好像那流经过去的什么东西进了城岛里面,随后完全停止了,堤岸的轮廓又恢复笔直静止了.
    在卡齐莫多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觉得那动着的东西又在教堂前庭街上出现了,这条街在老城垂直地一直延伸到圣母院的正面.最后,尽管夜色浓重,他还是看见有一支纵队的前列从这条街涌出,只一转眼的功夫,一群人在广场上四处散开,当然在黑暗中什么也分不清,只见黑压压的一群.
    这一场景真是惊心动魄.这支奇特的行列似乎最关注的是躲藏在最阴暗的地方,并尽可能保持肃静.但是,总会弄出一点声响来,纵然只是轻微的脚步声.不过,这种声响甚至还未传到我们这个聋子耳中就消失了.这一大群人,他几乎看不见,压根儿也听不见,却在他鼻子底下攒动行进,他觉得那仿佛是一群人,无声无息,不可触摸,消失在雾霭之中.他仿佛看见一阵浓雾朝他扑来.浓雾中人影憧憧,又似乎看见一群鬼影在黑暗中移动.
    他顿时心里又害怕起来,心里于是又想起有人善意要谋害埃及姑娘.他隐约地感到一场风暴迫在眉睫.在这危急关头,他自己打着主意,其推理又快又准,人们根本不会想到这个如此不健全的脑袋瓜所能想得出来的一切.该不该叫醒埃及姑娘呢!该不该叫她逃跑呢?从哪里逃呢?街道被堵住,教堂陷于背水的绝境.没有渡船!没有出路!......只有一种办法,就是死守圣母院大门,至少抵抗一阵,直到救兵到来,如果真有救兵来的话,就不要去打扰爱斯梅拉达的睡眠.不幸的姑娘非死不可的话,什么时候醒来也不会迟的.这个主意一定,他便更加冷静地观察起敌军来了.
    教堂广场的人群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增多.只不过卡齐莫多推测,他们一是只发出他轻微的声响,因为街上和广场四周人家的窗户仍然紧闭着.突然,一道亮光闪耀,转瞬之间,七八支点燃的火炬在众人头顶上晃动,在暗影中团团火焰摇曳不定.卡齐莫多这下子明明白白地看见教堂广场上宛如波浪起伏,一大群可怕的男男女女,全是衣衫褴褛,手执长镰.梭标.柴刀.槊,其千百个尖头闪闪发光.这里那里,高举着乌黑的钢叉,远望过去,他们一张张丑恶的脸上都仿佛长了角一般.他隐约想起这群乌合之众,相信认出了几个月前拥护他为狂人教皇的所有那些面孔.有个男人一手执火把,一手执砍刀,爬上一块界碑,好像在发表什么演说.与此同时,这支奇怪的大军进行了几次调动,仿佛在占领教堂周围的阵地.卡齐莫多捡起灯往下走,来到两座钟塔之间的平台上,就近进行观察,并琢磨防御的办法.
    克洛潘.特鲁伊甫已经部署手下的部队做好了战斗准备,他来到圣母院的高轩大门前.尽管他预料不会遭到任何抵抗,但作为谨慎的将领,他还是想保持队伍的秩序,以便一旦急需,随时可以抵抗巡逻队或220个弓弩手的突然袭击.他于是把部队排列成梯队.如此一来,从高处和远处看,您会说是埃克诺姆战役的罗马人三角阵,亚历山大大帝的猪头阵或居斯塔夫—阿道尔夫的著名楔形阵.这个三角形的底边正是广场的尽头,正好堵住教堂前庭街;一个斜边朝着主宫医院,另一斜边对着牛市圣彼得街.克洛潘.特鲁伊甫和埃及公爵.我们的朋友约翰以及那些最胆大的乞丐恰好站在这三角形的顶点.
    类似流浪汉们此刻试图攻打圣母院这样的举动,在中世纪的城市里,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今日所称的警察当时还没有.在人口众多的城市,尤其在各国京都,并不存在着一个起控制作用的中央政权.封建制度把这些大市镇建造得离奇古怪.一个城市就是千百个领主政权的集合体,把城市分割成形形色色.大小不一的格子般的藩地.由此出现了千百个互相有矛盾中突的治安机构,也就没有治安可言了.譬如,在巴黎,除了141个领主声称有权收贡税之外,还有25个自称做拥有司法权和征收贡税的领主,其中大至拥有105条街的巴黎主教,小至拥有4条街的田园圣母院的住持.所有这些拥有司法权的封建领主,仅仅在名义上承认国王的君主权.这些领主人人都有权征收路捐,个个各行其是.对这座封建制度的大厦,路易十一恰是个不知疲倦的工匠,广泛着手地加以拆除,继而黎希留和路易十一为了王权的利益又进一步加以拆毁,最后米拉波才加以彻底完成以便利于人民的利益.路易十一煞费苦心,试图撕破覆盖巴黎的这张封建领主网,曾采取激烈的措施,下了二三道谕旨,推行全面的治安,比如1465年,命令居民入夜之后要用蜡烛照亮窗户,并把狗关起来,违者处以绞刑;就在这一年,又下令晚上用铁链封锁街道,并禁止夜间携带匕首或攻击性武器上街.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所有这些市镇立法的尝试都行不通了,市民们听任夜风吹灭窗台上的蜡烛,听任他们的狗四处游荡;铁链只在戒严时才拉起来的;禁止携带凶器也没有带来什么变化,只不过将割嘴街改名为割喉街,这倒是一个明显的进步.封建司法机构这一古老的脚手架依然屹立;典吏裁判权和领主裁判权庞大的堆积,在城市形成相互交叉,互相妨碍,相互纠缠,相互嵌套,相互遮掩;巡逻队.巡逻分队.巡逻检查队如丛林密布,却毫无用处,明火执仗进行抢劫.掠夺和骚乱,依然横行无阻.在这种混乱之中,一部分贱民在人口最稠密的街区抢劫宫殿.住宅.府邸,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件.在大多数情况下,邻居是不管这种事情的,除非抢劫殃及他们家里,他们对火枪声充耳不闻,关闭自家的百页窗,堵住自家的门户,听凭打劫自行了结,管它有没有巡逻队干预.第二天,巴黎人互相传告说:昨天夜里,埃蒂安纳.巴贝特被抢劫了,克莱蒙元帅被捉走了,等等.这样一来,不仅诸如司法宫.卢浮宫.巴士底宫.小塔宫这类王室的府邸,就是小波旁宫.桑斯公馆.昂古莱姆府邸等等领主住宅,围墙上都筑有雉堞,大门上都设有门垛子.教堂于是神圣,是幸免于劫的,不过其中也有一些教堂是设防的,圣母院不在此列.圣日耳曼—德—普瑞修道院如同男爵府邸也筑有雉堞,用于造臼炮的铜比用于铸钟的还要多,1610年还可以看见这座要塞,今天差不多只剩下教堂本身了.
    言归正传,再说一说巴黎圣母院吧.
    克洛潘的命令丝毫不爽,挨个悄悄得到了执行,这帮流浪汉纪律之严明,真应表彰.当初步部署一完毕,这个名不虚传的丐帮首领就登上前庭广场的矮墙,面向圣母院,提高沙哑的粗嗓门,挥着火把,只能看光焰被风吹得摇曳不定,时刻隐没在烟柱里,圣母院被映红的正面也随之时显时隐.克洛潘提高嗓门说道:
    告诉你,巴黎主教,大理院法庭的推事路易.德.波蒙,我,狄纳王,克洛潘.特鲁伊甫,丐帮大王,狂人的主教,黑帮亲王,我告诉你:我们的姐妹,因莫须有的行妖罪名而受到判决,躲进了你的教堂,你必须给予庇护;然而,大理院法庭要从你的教堂里把她重新逮捕,你居然同意,致使她明天就会在河滩广场被绞死,要是上帝和流浪汉不在那里的话.所以我们特来找你,主教.假如你的教堂是神圣的,那么我们的姐妹也是神圣的;如果我们的姐妹不神圣,那么你的教堂也不神圣.所以责令你把那姑娘还给我们,如果你想拯救教堂的话;否则,我们要把姑娘抢走,并洗劫你的教堂.那就太好了.为了这件事,我在这里立旗为誓.愿上帝保佑你吧,巴黎主教!
    这些话带有某种隐沉.粗犷的威严口吻,可惜卡齐莫多听不见.一个流浪汉于是把手中的旗帜献给克洛潘,克洛潘立即庄严地将它插在两块铺路的石板中间,其实这就是在一杆长柄叉齿上吊着的一块滴着血的腐肉.
    插好旗帜,狄纳王转身环视他的军队.这一群人凶神恶煞,个个目光炯炯,几乎和长矛一样光芒四射.他停顿了片刻,随又大声嚷道:前进,孩子们!干吧,好汉们!
    30个壮汉,膀大臂粗,一付锁匠的长相,应声出列,肩扛铁钳和撬杠.大锤.只见他们奔向教堂的正门,爬上石阶,随即在尖形穹窿下蹲下来.用铁钳和杠子撬那道大门.一群流浪汉也跟着过去,有的观望,有的帮忙.大门前11级台阶挤得水泄不通.
    但是,大门巍然不动.一个说:活见鬼!还挺坚实而顽固的!另个说:它老了,骨头也变硬了.伙计们,加油!我敢拿我的脑袋赌一只拖鞋:还没等到教堂执事醒过来,你们早就打开大门,抢出姑娘,把主坛洗劫一空.干吧!我相信,大锁撬开啦.
    正在这时,他身后突然发出一声可怕的巨响,打断了他的话.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一根巨大的屋梁从空中坠下来,砸烂了教堂台阶上十来个流浪汉,并在地面石板上滚跳着,发出炮弹般的轰响,还把乞丐群中一些人的腿压断了.叫花子们惊恐万状,呼天抢地,四处逃散.转瞬间,前庭围墙之内空无一人.撬锁的硬汉们虽然有大门的拱护住,还是放弃大门逃走了,克洛潘本人也立刻退到离教堂很远的地方.
    我差一点送了命!约翰大声说道,我感到有阵风刮下来,牛的头!可是酒馆老板皮埃尔被砸死了!
    这根大梁落在这帮强盗的身上所引起的惊恐,现在真是难以言表.他们直愣愣地傻站在那里,目光定定地望着天空,足有好几分钟之久,这根木头,比二万王家弓手更叫他们胆战心惊.埃及公爵嘟哝着:撒旦!这里头一定有妖法!红脸安德里说:是月亮朝我们扔下这根柴火棍的.弗朗索瓦.香特勃吕纳接过话头道:这么说来,月亮是圣母的知交啦!克洛潘大声吼道:胡说八道!你们个个都是大傻瓜!但是,他也无法解释这根巨梁坠落的缘由.
    这时,教堂的里面什么也看不清,火把的亮光照不到它的顶部.那一根沉重的厚梁横在前庭中间,只听见最先被击中,腹部在石阶角上被拦腰截为两段的那些不幸者的呻吟声.
    狄纳王惊慌初定,终于找到一种解释,听起来倒十分有道理:上帝的鸟嘴!难道是议事司铎们在抵抗不成?那就放手洗劫吧!洗劫!
    洗劫!洗劫!嘈杂的人群发出愤怒的欢呼声,叫道.弓弩.火炮随即全部同时向教堂正面发射.
    这阵爆炸声,把邻近住宅的居民都惊醒过来了.好些窗户打开了,窗口上出现了戴睡帽的头和持蜡烛的手.朝窗子射击!克洛潘叫道.窗子立刻又被关上了,可怜的市民还没来得及朝这个火光闪烁.喧闹震天的场面投去恐惧的一瞥,就连忙缩了回去,吓了一身冷汗回到妻子的身旁,寻思着此刻圣母院广场上是不是在举行巫魔夜会,或像64年那样勃艮第人又打进来了.于是,做丈夫的想着会遭抢劫,做妻子的想着会遭**,个个都被吓得直发抖.
    洗劫!黑帮一再喊道.可是谁也不敢靠近.他们望望教堂,望望木梁.木梁一动不动.建筑物看起来依然十分宁静,没有一个人影,却有什么东西使流浪汉们手脚冰凉.
    动手吧,硬汉们!特鲁伊甫叫道:强行攻门!
    但谁也不敢朝前走一步.
    酒囊饭袋!克洛潘嚷着.瞧这些家伙,连一根椽子也害怕!
    一个老硬汉对他发话了:头领,叫我们棘手的不是木椽,而是大门,全被铁条封得死死的,铁钳根本不顶用.
    那你需要什么才能攻破大门呢?克洛潘问.
    嗯!要一根攻城锤.
    狄纳王真是好样的,跑到那根可怕的木梁跟前,一只脚踩在上面,喊道:这里正好有一根.是议事司铎给你们送来的.说着朝教堂那边怪模怪样地鞠了一躬,说:多谢了,议事司铎!
    这种胆大包天的行为即刻立竿见影,大梁的魔力解除了.流浪汉们重新鼓起勇气;刚过一阵子,200只粗壮有力的臂膀把那根沉重的大梁像托羽毛一样抬起来,猛烈地对着人们曾经试图撼动而未能奏效的教堂大门撞去.流浪汉手中疏疏落落的火把把广场照得半暗半明,这群汉子抬着这根长大梁飞奔,迅速向教堂撞去,见此情景,还以为是一头千足怪兽埋着头向那石头巨人发起攻击.
    在木梁的撞击下,那道半金属的教堂大门犹如巨鼓发出巨响.可是大门一点也没有裂开,整座教堂却抖动了,只听得建筑物幽深的内部轰隆直响.就在这时,许多大石头从教堂正面的高处像雨点般向攻击者身纷纷上落下来.约翰叫道:活见鬼!一定得钟楼摇晃得连栏杆都倒塌了,石头才砸在我们头上不成.可是,此时士气方兴,气可鼓而不可泄,狄纳王以身作则,说有定是主教在抵抗,遂更加凶猛地攻打大门,顾不得左右两边落下的石头,砸得脑袋开花.
    这些石头尽管是一个一个落下来,却又十分紧密,这可真是了不得.黑帮几乎个个同时挨二块石头,一块落在腿上,一块砸在头上.很少有人没有挨砸的,被砸死的和砸伤的已倒了一大片,在攻击者的脚下流着血,喘着气.进攻者现在怒不可遏,前仆后继.长长的大梁仍然撞门不止,一下下均匀的撞击,好似钟锤撞钟一般.石如雨下,大门怒吼不已.
    读者大概万万没有料到,这激起流浪汉们怒不可遏的意料不到的抵抗竟来自卡齐莫多!
    说来也真是晦气,由于偶然的原因,倒帮了这个正直聋子的大忙.
    且说卡齐莫多刚才来到两座钟楼中间的平台,脑子里乱成一团乱麻,不知该怎么办.从平台上看到下面成群的流浪汉密密麻麻,正准备向教堂猛冲过来,急得他发疯似地沿着柱廊来回狂奔了一阵子,祈求魔鬼或上帝能拯救埃及姑娘的性命.他先是想爬上南面钟楼去敲响警钟,可是他转念一想,等他摇动大钟,等那口玛丽大钟的洪亮的大嗓门发出一声怒吼,教堂的大门恐怕早被攻破十次都不止呢?因为那时正是硬汉们带着撬锁的器械向大门冲过来的时刻.他如何是好呢?
    突然,他想起,泥水匠白天忙了一整天,修葺南面钟楼的墙壁.屋架和屋顶.这可是一线光明.墙壁是石头的,屋顶是皮铅的,屋架是木头的.那奇异的屋架,木头那么密集,故被人称作森林.
    卡齐莫多于是向这座塔楼跑去.塔楼下面的那些房间里果然堆满了建筑材料:有成堆的砾石.成筒的铅皮.成捆的板条.已锯好的粗大桁条,一堆堆瓦砾.真是一个应有尽有的武器库.
    刻不容缓.下面流浪汉用铁钳和锤子正在撬门.卡齐莫多感到危在旦夕,陡然间力气猛增十倍,抱起一根最重最长的木梁,从一个老虎窗伸出去,随后从钟楼外抓住,搁在平台栏杆的角上让它往下滑,猛然一松手由它坠下深渊去.这根巨大的屋梁,从160尺高空往下坠落,不仅撞坏了墙壁,打碎了雕像,在空中翻转了几个来回,犹如风车的一翼,自由自在穿空而降.最后,它撞到地面,一阵可怕的尖叫随之而起,而这根乌黑的木梁在石板地上蹦跳着,宛若一条蟒蛇在游动.
    卡齐莫多看到流浪汉在巨梁坠落时,向四处散开来,活像小孩子吹灰一般到处都是.当他们惊魂未定,用迷信的目光盯着这自天而降的大棒,当他们乱箭齐发,乱扔霰弹,毁坏门廊上诸圣石像的眼睛的时候,卡齐莫多乘机在掷下大梁的栏杆边上,悄悄堆积碎石.瓦砾.石头,甚至瓦工一袋袋的工具.
    所以,他们一开始攻打大门,石头就像冰雹般纷纷落下.仿佛觉得教堂自行崩溃而砸在他们头顶上.
    谁要是此时看见卡齐莫多,谁都会被吓坏的.他除了在栏杆上堆积投掷物,在平台上也堆了一大堆石头.栏杆外缘上的石头一用完,随即从平台上去取.他不断弯腰.直起.再弯腰.再直起,其行动之敏捷简直不可思议.他那侏儒的大脑袋从栏杆上一伸,一块大石头立即落下,随后又是一块,紧接着又是一块.他不时用那只独眼目送着一块巨石落下,每当击中了,嘴里就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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