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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遍静心咒之下,七妄仍无法静心,终是起身,穿戴好僧衣,乘着夜色向佛堂走去。
    “阿弥陀佛。”优昙侧身,闭上眼。
    “佛祖,弟子有罪。”七妄垂头跪坐在佛像下,说完这句便不再言语。
    “命有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幻象,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住持的声音伴着木杖敲击地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德在供坛中插了三柱香,拜了一拜,缓缓开口,“七妄,你的心已乱。”
    “住持,七妄身有罪孽。”七妄闻言,单薄的身子颤了一颤。
    “静,以不动制万动。静,心则清,体则凉。喜、怒、哀、惊、乱、静全由心生。”住持念起了静心咒。
    七妄安静的听着。
    “七妄,你是我寺中年轻一辈中对佛理理解天资最高的人,你的理解往往让明德师兄弟们也如醍醐灌顶。”住持捋了捋胡子,和蔼一笑,“但,人无完人,你天分过高,性子沉稳,经历的挫折又甚少,所以一旦受到大折,反而伤害比常人严重。”
    “缘来不拒,缘过不求。明德不知那位女施主与你结下何因,但万法皆生,皆系缘分。”住持说完便打算抬步离开。
    “住持,七妄不明,佛心不容玷污。”身后传来的青年笃定而坚持的声音让明德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青年抬头固执望来的眼睛,摇了摇头,复又缓慢地向外走去。
    “七妄,人有七情六欲,纵然修佛,不得清尽。终生礼佛,佛渡众生,何来玷污。七妄,你过于偏执。”明德叹了口气:师弟,他终不及你。
    七妄在住持走后又低下了头面向堂门,久久不语。一半光洁一半青丝披散,恰如此刻他的处境:入世不愿,出世不得。
    *
    鸡鸣时分,了能敲响住持的房门:“住持,七妄师叔还在佛堂跪着。”
    “了能,佛堂清静,但愿他能放下执念。”明德看了看渐亮的夜幕,转起佛珠便不再言语。
    “你休息去吧。”
    “是,了能告退。”
    明德映像中的优昙师弟,并非如今少言寡语却笑得悲天悯人的圣洁模样。
    他还记得年少跟随在师傅身侧时,常常会看见总是严肃的师傅对调皮的他无可奈何却又满是慈爱地纵容模样。
    那时的优昙,不了,那时优昙还不叫优昙,他有一个俗家名讳,叫做“燕离”。那时年少的他们还做不到六根摈弃,对于师傅对燕离师弟的宠爱,他们也常常需要念静心咒来平复小小的妒嫉之心。
    燕离年幼却聪慧非常人,三岁时便可将寺中的佛家经典诵读过半;对于佛理的理解也别具一格却发人深省。
    燕离不剃发,不着僧袍,甚至不喜佛门的寡淡,他常常借着挑水砍柴或是逃晚课下山游戏。此事寺中僧人皆知,师傅却似两耳不闻,即使有大德劝谏师傅,师傅也是不多加约束。
    燕离年幼如此,长大更是潇洒。纵然轻衣薄衫,也是面冠如玉,气宇不凡。
    燕离是不羁的天纵奇才,即使不努力,他便已立于所有人之上。
    师兄弟们都认为燕离成年便会还俗离开虚空寺,去享受他的快意人生。明德也是如此想的。
    然,燕离成年那天,却是由师傅亲自为他剃度,赐予法号“优昙”。
    *
    明德尚记得燕离行剃度礼的那日,便是有一位着红衣的倾城女子突然出现,含泪观看了全程。在燕离经过她的身边时,她似乎问了一句什么,却又因为燕离的沉默,而黯然离去。
    那日,明德记得,在她转身时,燕离似乎向前踏了一步。而直到观礼的僧人尽数离去,他仍站在那里,低着头,抱着师傅的袈裟,不说话,却有着说不出的难过。
    十日后,师傅坐化。自那之后,明德再也看不见那样恣意妄为的燕离了。优昙便已经是如今的优昙了。
    而那天昨日不管不顾,将七妄拉出佛殿的优昙,仿佛让他看见了那时的燕离。让他不忍心去阻拦。
    其他师兄弟大概也是这般认为的吧。
    *
    “师傅,为何一定要为燕离剃度?”他不解,明明,师父一向纵容着师弟,明明师弟那么伤心,可师父却。
    焚寂法师坐在榻上摸着胡子不说话,那双混浊苍老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良久才叹了口气:“明德,你是否也觉得为师错了。”
    “他的命,合该一世孤独。”焚寂站起身,倨偻着身子,向外走去,“明德,为师大限将近,今日便闭关。”
    那一日是明德最后见到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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