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八月甄柔及笄,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他虽没有来见她,却知道她一切情况,她被伤的大病一场,她为他形销骨立,她被流放到宗庙……
一宗宗一件件,他都通过甄志谦一清二楚。
无数次夜深人静之时,他都想过要解释,但是甄柔的烈性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了,他不想火上浇油。又或是在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心底深处,他因为愧疚,因为无颜面对,所以才始终未见甄柔。
当远远望见曲阳翁主一行人,所有顾忌在这一刹烟消云散,他只是感到自己血液都在沸腾了,他们终于要相见了。
薛钦心切,草草向曲阳翁主执了一个晚辈礼,目光就四处去寻甄柔。
身边是他的亲信江平,自幼与他一起长大,最是清楚他与甄柔之间的两小无猜。薛钦还在四目搜寻,谢臣已发现了甄柔,手指道:“世子,女公子在那里!”
薛钦顺眼望过去,一下就怔在了那里。
只见三丈之外的草丛边,一个年轻的女郎立在那,一袭簇新的鹅黄春衫,乌发挽云,金钗步瑶,通身都是娇养出的矜贵模样,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一身娇气也有他呵护。
薛钦情之所动,长达半年之久的思念,在他心中无可抑制地生出一种狂喜,仿佛一颗小小的石子落入巨大的漩涡,那种巨大的引力,使他忘却了一切,似久别重逢的一对恋人,远远地疾步迎了过去。
“柔儿!”薛钦动情的唤道。
甄柔看着近在咫尺的薛钦,心里只是错综复杂的感觉。
像是怨愤——薛钦背情弃爱,又逼自己为妾,她如何不怨不忿?
又像是哀怜——薛钦如兄长般对她的种种呵护,乃至前世弥留之前,薛钦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她的情形,她真的很难忘记,这让她如何去恨?
千般思潮在心底撕扯,迫得她透不过气来。
曲阳翁主知道少女情怀难忘,能猜到甄柔心里还有薛钦,但见薛钦又缠了过来,甄柔竟仍待在那里,心里还是气恼甄柔怎么就过不去这道坎,不过到底心疼女儿,只能恨薛钦无耻,当下横眉冷对的走上去,“薛世子,你带这么一队人马闯入我甄家宗庙是何意?”形势不如人,既然权势压不过薛家,她又不愿女儿再与薛钦扯上关系,也只能拿甄家说话。
甄柔回过神,看到护犊而来的曲阳翁主,她心里有些羞耻,自己竟然还耽于过去的情爱,前世死过一次还不明白么?
甄柔那副少女心肠渐渐坚硬了起来,她的心神终于从薛钦身上移开,举目而望。
只见一两亩宽的草坪地上,人马混杂。
此行的侍女侍从唯唯诺诺挤在席榻前,十数名持戟护卫一字并排在众侍人身前,与薛钦的人马对峙。
显然是敌众我寡,他们武力不过十数人,而薛钦却率了近百名骑兵。
那武官到底是谁?
不仅让百名骑兵追击,还是薛钦亲自率兵……?
甄柔心如电转,脑中掠过一个念头,却又觉不会如此巧,只是她正愁错失交好曹家的大好机会,眼下就送来一个曹营武将,她岂有不保的道理?
甄柔重新看向薛钦,只让自己将他当做一个陌生人,尽量坦然道:“薛世子,姑且不论此乃我甄氏宗庙禁地,你一楚国世子竟然带兵入我彭州郡内,未免太不将我甄家放在眼里!”
薛钦太熟悉甄柔了,他能感觉到甄柔心里有自己,正如他魂牵梦绕于她一般,她也无法忘情于他。只是不过转瞬之间,甄柔的嘴唇边已经没有一丝笑意,他的激动就仿佛一下被浇熄了。
“阿柔……”薛钦急于解释,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薛世子,我看你还是别再这里叙旧情了,你的外姑和前未婚妻,可没将你当自己人!”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子下马走来。
那男子身长七尺五寸,细眼浓眉,生得倒还是周正,只是一直翘着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上去很有几分市上地痞的流气。不过他一身铠甲,弓箭随身,手持战戟,行走间步伐沉稳,一看就是个行伍出身的武将。
他说这话时,拿着一双眼睛,一会儿看看薛钦,一会儿望望甄柔,眼里兴味十足。
薛钦头也不回的冷声道:“陶忌,我的事不用你管。”
原来这人就是徐州刺史陶成的独子,陶忌。
听闻此人虽能征善战,却是一个利令智昏之辈,曾**过琅琊国世子妃,但因琅琊王一门均仰仗陶成鼻息,虽怒却不敢追究,只是累得世子妃无颜苟活而亡。
思及此,甄柔心底厌恶,看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陶忌自幼混迹于军营,自然发现甄柔的目光,他不在意的嘿嘿一笑,站到了薛钦身边打量起甄柔。
甄柔忽然觉得陶忌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他的眼睛不大,但十分黑,很是深幽,盯着你看时,好似被一条大毒虫盯住,冰冷阴毒得让人发颤。
甄柔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陶忌仍一瞬不瞬的盯着甄柔,半晌才仰头吹了一个响哨,道:“也难怪世子念念不忘,倒真是一个美人儿!”声音里毫不掩饰地带了一丝玩味的揶揄。
薛钦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怒视陶忌道:“嘴放干净点!”
陶忌嘴角一挑,浓眉一扬,满脸的不以为然道:“好,我不说,这美人你的。不过……”拉长了语声道了一句,却话锋陡然一转,目光犀利地看向甄柔身后,一字一字地冰冷吐出道:“这人,我必须抓到!”
果然是冲着曹营那武官来的。
甄柔心怦怦直跳,面上却奇异的越发镇定,她向左移了一步,挡住身后的那条小径,压下对陶忌的厌恶,直接迎视了上去,怒目对峙道:“我看是坐不住了吧!以为赢了曹军犯境,就想寻机把我们彭城郡要去,好一统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