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潜知道这个消息很久了,可直到亲眼看见穿着婚纱的母亲和父亲拥吻时,她才恍惚间有了些许真实感。
她站在台下陪笑,心里却是真的好笑。
八年前离婚时闹得那么难看,仿佛互相多看一眼都能提刀杀人似的,结果今天就热热闹闹地办上复婚婚礼,马上就换上了一脸深情。
恶不恶心?
她脸都笑僵了,高跟鞋也磨得脚疼,索性坐到酒店门口的台阶上,摸出了一根烟,刚要点上,夹在手指中的烟突然被抽走。
一个人影站在她面前,叶潜抬头去看,却因为逆光,只看到了一个轮廓。
“爸知道你抽烟吗?”
她定了定,了然地笑起来:“八年不见,你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男人向后退了些许,光线柔和了些,叶潜才清楚地看到他的面容。
他的眉眼生得很深,这点随了母亲,眼神却很淡,骨骼线硬朗,薄唇紧抿,生出一种干净的气质,不知是记忆太模糊还是早就忘了,她也说不出是变了还是没变,不过这种淡然的神色,印象中倒是他惯有的表情。
“好久不见啊,江忍。”
第一次说出这个名字,她的喉咙难免发涩。
在最开始的时候,江忍还不叫江忍,他叫叶沉。离婚后她被留给了父亲,他跟了母亲,随后他们去了另一个城市,改名换姓至今——这也是她最近才听母亲说的。
她几乎快忘了,自己原来是有哥哥的。
江忍很高,身形挡了大半光线,他似乎是微笑了一下。
“好久不见。”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画面着实诡异。
对面坐着父母,旁边是江忍,一边是其乐融融的祥和,另一边是阴沉的死寂,像是划了一条楚河汉界。
母亲注意到了微妙的尴尬,主动挑起话题:“阿潜,高考考得怎么样?志愿报了吧,想上哪所学校啊?”
“第一志愿是A大,估分后觉得应该能上。”
江忍夹菜的动作有一瞬的凝滞。
母亲却很是惊喜:“哎?真的吗?小忍正好在A大读研,这也太巧了!”
叶潜怔了一下,旋即听到母亲冲着江忍调笑:“听到没,以后多照顾一下阿潜,你这个当哥哥的得好好尽尽义务。”
她稍稍偏了头去看,江忍神色如常地看着前方,浅笑着答:“那是自然。”
母亲的关怀过后,又轮到了父亲来角色扮演,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江忍的事,实则大部分都是兴致高昂的母亲在抢着回答。
于是理所当然地,便问到了所有家长都会问的:“有女朋友了没啊?”
江忍简短地回应:“有。”
母亲像打开了阀门,开始喋喋不休起儿子的感情历程,什么两人从大学开始在一起就没分开,女方家是颇有名望的书香门第,感情有多么多么得好,说得颇为欣慰,叶潜甚至从来不知道母亲是这么健谈的一个人。
父亲在一旁颇有兴致地听着,江忍面上带笑,偶尔回上一句,两人专注地望着母亲,远远望去像是某个家庭杂志的剪贴画。
“我吃饱了,先回房间。”
叶潜冷不防的离开让餐桌原本火热的氛围骤降,母亲看着她几乎没怎么动的碗,里面剩了大半碗的鱼肉,皱眉嘀咕:“这孩子怎么吃这么少,怪不得瘦了那么多……”
父亲轻叹一口气:“阿潜性子犟,可能接受起来有点困难,再给她点时间吧。”
吃完饭,江忍留在书房里修改论文,客厅传来一阵手机铃声,他在沙发靠背后摸索到了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个男性的名字。
他拿着手机上楼,叶潜的房间里没人,而手里的手机屏幕明了又灭,一副不接电话不罢休的气势,他思忖了一下,终是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头静了一下,再开口已充满了火药味:“操,你谁啊?叶潜的手机怎么在你这儿?她人呢?”
江忍看了眼传来水声的浴室,回答:“她在洗澡。”
“……”
还没等一连串的脏字传到自己耳中,面前的浴室门突然大开,手机被猛地抽走,透过一片水汽,叶潜的脸色说不上好看:“那是我哥,你他妈瞎叫唤什么呢?”
她只匆忙裹了件浴巾,头发还滴着水,明明在漫不经心地打电话,眼眸却一动不动地盯着江忍。
她简单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然后拢了拢浴巾,意味不明地笑笑:“抱歉啊,我男朋友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说话不太好听。”
江忍很是意外:“你有男朋友?”
叶潜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唇上:“嘘,别告诉爸妈。”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楼梯突然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就被径直拉进了浴室,门重重关上,啪嗒一声落了锁。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是父亲的声音:“阿潜你在里面吗?”
“在,怎么了?”
“看到你哥了吗?”
“不知道啊,我一直在洗澡。”
浴室内,江忍被紧紧地压在墙上,衬衫后背被打湿了一片,叶潜的双手状似无意地勾着他的脖子,他不得不微微低头,使得她那张狡黠的眼睛只离自己几厘米远。
太近了。
他把头偏了过去,等到父亲的脚步声渐远,终于哑声开口:“你在做什么?”
叶潜看起来心情大好,声音都染了些愉悦:“江忍你想我吗?”
“别闹。”他下巴崩得很紧,沉声说:“马上放开。”
他虽然只匆匆瞥了一眼,画面却像深深烙印了一般,就连闭着眼都能描绘出——她发育出了一对饱满的双乳,正紧紧地压在他胸前,浴巾几乎快要包不住,皮肤白得像瓷,散发着薰衣草沐浴露的香气,锁骨很深,鬓角的头发滴了水,水珠顺着微微发红的脖颈一路蜿蜒到了诱人的肩膀。
“我是你妹妹,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
讲得跟真的委屈了似的。
兴许是腻烦了他无尽的沉默,叶潜终于退开,跟他拉开了距离,撇了撇嘴:“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至于吗。”
江忍还是侧着头,却冷不丁问:“你不饿吗?”
叶潜没反应过来:“饿什么?”
他顿了顿:“没什么,我记得你不吃鱼。”
这句话似乎是个开关,叶潜突然陷入了沉默,还没等江忍再说什么,她就像突然变了个人,粗暴地将他一把推了出去,然后再狠狠把门关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打开淋浴。
她不是不记得母亲做饭时愉悦的样子,她说江忍喜欢吃鱼。
其实没关系,八年太过漫长,或许有那么一天叶潜突然忘了母亲存在的意义,再然后是父亲,亲情。她渐渐对整日买醉的父亲变得麻木,一个人默默地收拾好,她发现只要不抱着期望,被遗忘和抛弃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偏偏只有他记得。
她最恨他记得。
A大的录取通知书在一个月后寄到了家,母亲爱不释手地反复看了许久,试探着提议:“小忍不是在A城租了个公寓吗,我记得是两室一厅的,阿潜你不如搬过去跟你哥住?”
父亲马上赞同:“正好你们太久没见,多培养培养感情,别生疏了。”
叶潜撇嘴:“我要住寝室,否则怎么搞好同学关系啊。”
父亲哼了声:“你高中的时候净到处瞎玩儿,交些不叁不四的朋友,还同学关系呢,我看就得让小忍看着你点,省得你又出去闯祸。”
她心里生出烦躁:“随你,反正我不会去。”
父亲也生硬道:“这由不得你。”
两人正僵持着,母亲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要不阿潜就住一年,不,半年好不好?就住一学期,就当让你爸放心嘛。”
叶潜冷着脸没有回答,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而这似乎是戳到了父亲的某个神经,便突然吼了起来:“你妈问你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让你多跟家人相处一下,这是为你好,难道还是在害你吗!小忍又不是什么外人,他是你哥!”
父亲毫无征兆的怒气让母亲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看着两人,一时间无人说话,空气还没冷下来,仿佛瞬间凝滞在了躁点。
叶潜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他才不是我哥。”
父亲强压怒火:“你说什么?”
“他不是我哥。”
她直直地回望着父亲,眼睛泛上来一股酸涩,仍一字一顿地说:“我哥叫叶沉,在我10岁那年就没了,所以,江忍不是我哥,永远不会是。”
她没有注意父母的反应,也无心在乎,转身便上了楼,正好在转弯的楼梯口处撞见了江忍。
不知道他听了多久,叶潜更希望他什么都没听到,如果他听到了还是这样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她会忍不住把他从楼上推下去。
她明明不应该抱任何期望的。
晚上的时候,叶潜做了个梦,梦到了遥远的八年前。她曾足够自信地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然而在梦里,所有的画面却像保存完好的电影胶片一样,清晰地一帧帧回放着。
曾经有很多大人围着自己,问她想跟谁,爸爸还是妈妈,她回答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的哭。他们又去问叶沉,那个沉稳又聪明的叶沉,他就像上课回答问题,一下子就回答出来了。
“把叶潜留下,我跟妈妈走。”
叶沉虽安静,可面上却是时常带笑的,那天他却仿佛整个人被抽离,像是再也不会笑。
她梦到母亲开车离开,后座上是叶沉的身影,自己哭着追了一路,他一次头都没回。
然后叶沉的脸变了,变成了江忍,他长高了很多,也真的不大爱笑了,变得更加沉稳和淡漠,循不到任何叶沉的影子。他在看书,或者是写字,当他抬起头时,视线冰冷彻骨,就像自己曾无数次梦到过的那样。
先开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