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僧人等了片刻,眼看着黑乎乎的山路尽头晃来了一串火把,众人心下稍安。
为首一人朝着火把的方向行了个礼。他的身子还没来得及抬起来,一把尖锐的长刀已经劈开了他的肚子。众僧侣讶然失色,旋即乱作一团。这一场屠杀并未引起太大动静,待湿漉漉的泥土被血水浸染,黑衣人的领头者朝众人比了个手势。
众人鱼贯进入寺中。片刻后,寺中尖叫声四起,喊声旋即又被大雨冲刷泥土的声音压了下去。
明溦冷眼看着外间乱作一团,暗自握紧了枕头下的一把尖刀。傅琛早在异动刚起的时候便冲了出去,她被他留在房中,说是为了自保。实则当主殿方向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之时,明溦换好了一身侍女衣衫,将那把小刀插往靴子里,暗暗打开门缝跑了出去。
容嫣固然许了她今夜平安离去,但倘若她能信了容嫣才是见鬼。倘若寒山晚钓图果真在谢行手中,容嫣此时巴不得将她与傅琛双双格杀在大安寺里。
她不敢多做停留,直往后山的方向跑。
今夜除了容家暗探还混进了另一批人。这一行人是宇文疾派与明溦助她夺取寒山晚钓图的死士。依照先前的约定,这一群人应当等在后山叁里外的树林之中。
大安寺依着凤凰山的山腰平台而建,后山人迹罕至,唯有一座中空的佛塔伫立在夜色之中。明溦匆匆行了两步,忽听尖锐之声破空而来,却是一枚羽箭贴着她的右侧肩膀擦了过去。佛塔中有人,此箭意在试探。
明溦忙闪身避往一颗大树身后。又几枚羽箭破空之后,塔中走出了两个侍卫。
那二人一时也摸不准方才的黑影是人是鬼,纷纷不敢上前。明溦握刀的手有些发抖。她已许久不曾动武,而那二人身形魁梧,硬碰怕是不敌。
就在那二人距大树越来越近的时候,天际劈过一道惊雷。一个侍卫被这雷霆之怒吓了一跳,当此时,明溦闪身往他身上扑去!她手中的利刃狠狠没入了那人的胸膛,那侍卫惨叫着倒地,佛塔之中数道羽箭急发。
好在此夜太黑而雨太大,羽箭纷纷脱靶。明溦就地一滚,潜到佛塔墙根下,如此一来,佛塔前只剩一个目露精光的魁梧侍卫。
那人距她只有五步,二人指尖无任何可以遮挡之物。明溦猫身即走,佛塔入口恰在她叁步之外。只要进了塔中,那人再想捉她便……“嘶”地一声,她的广袖被那人扯下大半。明溦发了狠往门上一推,木门纹丝不动,佛塔已被人从内部牢牢锁死。
靠。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那壮汉已一巴掌将她打翻在地。
明溦两耳嗡鸣,脸颊上火辣辣一片,她撑在地砖上好容易翻过身,那人拽着她的腿将她拖到了正门前的木楼梯上。
在突如其来的凶性与杀机之中,她死抓着那人的胳膊咬了一口。
“……婊子!”
那人一巴掌扇得她嘴角嘴角见了血。他将她压在身下,单手卡着她的喉咙。力量的悬殊在这时彰显了出来,她的刀刃还插在另一个侍卫的胸膛里,而往廊外半步,佛塔中有人虎视眈眈。明溦若不想死在这里便只能杀了他。
她张大了嘴,双手扣着他的胳膊。窒息之感漫涌而来,那人扯开她的衣襟,大片肌肤暴露在空气里。
明溦使出平生巨力,狠狠掰开他的手指。咔地一声,那人的无名指被她生生掰断了。趁着这一瞬的功夫,明溦反手拔出深插入土里的箭簇,狠狠朝那人的脖子里送去!
鲜血喷洒而出,浇了她一头一脸。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她觉察出脸颊上火辣辣的剧痛与喉咙里血腥之气的时候,那人沉沉的身躯已死死压在了她的身上。叁枚羽箭破空,其中一枚扎入了他的大腿中。
片刻的晕眩过后,她推开他的尸身,猫身潜入佛塔廊下,后背紧贴着佛塔石壁惊魂未定。
佛塔之中一片寂静,连脚步声都听不真切。明溦在等,等着方才放箭那人会忍不住下楼来看一看此间战局。片刻后,细微的开门声想起,木门洞开,明溦反手一枚羽箭朝那人扎去!
那人反应极快,抓着她的手腕往一侧柠。喉间莹亮一闪而过,那人手中的匕首已送到了她的脖子边上。
容珣。
持匕首之人与持羽箭之人皆愣了愣。恰在此时,石墙外脚步声响起,明溦发了狠地将他往塔中一推,自己也忙闪身进入塔中。关门,落锁,一气呵成。她刚一转身,容珣的匕首又架上了她的脖子。明溦背靠着木门一声不吭,容珣握着匕首的手沉稳如山。
密匝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同时色变。
谁都不知道来人是谁,这一群人是敌是友。但明溦看着容珣微变的脸色,一时心头如电,想到一事。容嫣既能趁着夜色先行离开,为何竟将容家之主留在了大安寺里?看他神色,他对于明溦能寻到此处也颇为诧异。他在等谁?他又站在谁的一边?
——他是不是被容嫣给坑了?
眼看着容珣眸光渐沉,明溦证实了心底的猜测。原来容嫣不仅要傅琛的性命,她还想将容家牢牢握在手中。原来早在容珣往傅星驰的寿宴上露脸之时,这一对姑侄已经暗暗生了嫌隙。毕竟那时刀剑无眼,若没有傅星驰的书房暗室,容珣能否安然逃出去也不好说。
明溦一念至此,冷笑一声,示意他快些让开。二人皆不敢贸然轻信彼此,也不敢贸然开门,如此一来,无论来人是谁,先行找个地方藏起来反倒成了最好的选择。电光火石之间,容珣放下匕首,二人争先恐后往佛塔楼梯间跑。
这偌大佛塔之中能藏人的地方不多,谁先抢得先机,另一个就只能乖乖被那群人给带回去。这荒谬的局面让她又想起傅星驰寿宴时猛然洞开的书房密室,怎地每次跟这人碰在一起都在抢地盘?
明溦率先往楼梯间下一滑,容珣目次欲裂,一副要将她生吞的表情。随着脚步声逼近,片刻的犹豫过后,她决定给他让个空隙。
否则以这人睚眦必报的性子,他能让她安然藏在此处不拉她垫背才怪。
狭小的楼梯缝隙里藏不下两个成年男女。容珣狠了狠心,嫌恶地将她抱在怀中,如此一来,他二人挤在楼梯间里竟有了些肌肤相亲的幻觉。
源源不断的热力贴着胸膛送了上来,他衣襟上熏的香味是铃兰。明溦心下冷笑,腹诽不已,这人都被自己的亲姑姑给坑死了,还端个屁的姿容秀美衣食不厌精?二人屏息凝神,静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猛地,容珣刚一低头,却见她胸前大片血迹未干,血水留在了佛塔砌砖的地面上,一路蔓延到了楼梯间。
方才二人跑的太极,一时竟忘了这一层。
在容珣变脸之前,明溦忙死死搂着他的脖子,誓死不让他把自己扔出去。二人侧躺在狭窄的空间里,容珣抱着她的腰,倘若他想,先将她卖了再图自己的后路也并非不可能。容珣对于拖累自己的人一贯不心慈手软,二人怒目互瞪,都在等对方改变主意。
但来人究竟是谁,二人谁也不知道。明溦既敢在这时候潜行到后山,他并不敢肯定她的背后没有援手。气喘吁吁地瞪了彼此片刻,容珣空前地、人命地、十分厚道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如此一来,二人只能寄希望于夜色太黑,推门而入的搜查者未曾注意到滴在地上的淡淡血迹。
二人肌肤相亲,呼吸相闻,方才被那侍卫扯开的衣襟还没来得及合上。容珣一低头便能看见她的胸口大片皮肤。饱满的乳房顶在他的胸膛,她一身狼狈,披头散发,头上脸上都是血迹。
这幅姿容无论如何也称不上佳人在侧。但也正是在这漫无边际的雨夜,静谧的佛塔,飘着淡淡檀香味的与世隔绝的角落中,他感到一股奇特的蛮荒之感。那是不同于京师里莺歌燕舞的肆意之感,是一种艳丽的,破碎的,血腥而荒诞的底层欲望。
他狠狠搂着明溦的背,心下虽然嫌恶,眼光却不由自主朝着她胸前的软肉去。她的温软身躯在她的怀中滚烫且带着血气,她的乳房抖动的时候,肉欲与征服感出其不意地攀上了他的脊髓。
正如那日在皇城外一场会面,她的衣着暴露,脖子上一个吻痕未消。容珣分明厌恶,越想越是鄙夷,可倘若他真的鄙夷,必也不至于翻来覆去地想。
明溦对他覆盖在自己背上的手略有不满。她才经历一场死亡威胁,倒没有如他一般乱七八糟的念头。她被人扇了一巴掌的脸还火辣辣地疼,随着他的气息吹拂在脸上,她正觉烦躁。偏生这人还愤愤瞪着他,仿佛她欠了他八万两白银一样。明溦心下发狠,照着容珣的后背挠了一爪子。
容珣闷哼一声,她忙捂住他的嘴。他瞪着他的眼神里杀气腾腾,明溦心下快意,朝门外递了个眼色。
冷光漏在佛塔地砖上,开门的人还没来得及踏入塔中,大安寺的方向却又响起了另一阵骚动之声。
也不知寺里到底发生了何事,而傅琛可还能在这团乱局里脱身。一念傅琛安危,明溦心下的愧疚更甚。他将这一把匕首留给她的时候,本是为了保护她的性命。谁想在一重一重的杀机背后,谋害他性命的人是她。
一群人被骚乱声吸引,还没来及进入佛塔查探又朝着大安寺的方向赶去。
楼梯间的二人还未松一口气,大安寺的方向钟声阵阵。沉闷的钟声穿透重重雨帘,绕梁不绝,也不知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又带人屠了谁。待一切归于寂静,明溦死死抓着容珣的肩,她的手也有些抖。
无论怎么说,傅琛到底也是她的弟子。而他对她的示好和宠溺都是真的。
容珣被她挠得疼了,猛将她一把推开,翻身去关门。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好容易才将自己的欲望克制了些。若非明溦记挂着傅琛,她此时应当能够注意道容珣身体的奇妙变化。正如那时在皇城下的马车里,他虽姿容端着,一派亲和,实则内心早将自己狗血喷头骂了一遍。
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对着这样一个无耻淫浪之人都能硬起来,这到底惹了哪门子……
“我劝大公子还是莫要贸然离去为好,”明溦钻出楼梯间,冷冷道:“你现在出去,倘若运气好能策动容家几个亲卫带你突围,倘若运气不好,撞见了西夏国的探子,你怕得随着他们往我西夏国一趟。”
容珣微眯着眼,回过头,默然不语,不赞同也不反对。半晌后,他幽幽道:“云君到底站在哪一边?你既不希望西夏国之人找到我,也不希望容家之人找到我。西夏国王室究竟许了你什么?”
“你我皆是天涯落水者,与我周旋总比与未知的敌人周旋要把稳,是不是?”
她的衣衫上粘着大片血迹,浑身被雨水浇透,衣不蔽体,实在难受。明溦混不在乎地拉上衣襟遮住胸前大片皮肤,这番举动落到了他的眼中又如见鬼一般。他忙往墙边让了让,誓死不愿转过身。
这到底造的哪门子孽,竟撞上了这样一个浑身脏兮兮湿漉漉的……妖孽。
明溦未觉察出他的异样,只朝着门缝外左右四顾。待确认门外再没有其他人马,她将木门落锁,回过头,灼灼盯着他。容珣心头大骂,无可奈何,随着她转过身的时候,她衣服的系带松开,饱满的乳房半露不露。他现在满脑子都只想把这人推出去,锁门,静心,冥思。
“云君想要如何?”
“容嫣不止想要大安寺里的皇亲贵胄,还想要将你扣在手中,将容家牢牢控制在手里。容公子,不管你是因着什么借口被她骗到了此处,为今之计,你除了同我熬在这里外别无办法。我要寒山晚钓图,但那东西只能在我的手中,不能落入西夏国探子的手中。”
“你要避开宇文疾的耳目?”容珣冷笑道:“因为他对你做过的事?”
容珣并不知道自己的满腔刻薄来源于何处。明溦闻言只觉烦躁,也懒得跟他计较。
“夜还长,我劝容公子还是好好睡一觉。毕竟明日能否见到明日的太阳,可就十分不好说。不是么?”
***
容珣自然不可能真的沉沉睡去。他虽被明溦说动,但也对这匪夷所思的人并不信任。明溦也不可能坦坦在他的面前放下戒备。如今她身陷囹圄,那纸鸢是否截留到了谢行,寒山晚钓图此时又在谁的手中,如此种种只让她更为烦躁。
她不能放容珣离去,容珣也自然不会放她同佛塔外任何人会和。二人互相戒备,互相提防,如此一夜过去,二人都在思索接下来要如何谋划。
容珣靠在佛塔二楼的书柜前恹恹发呆,脑中一团浆糊越搅越是浓稠,翻开尽是厌弃。他自小锦衣玉食地供着,加之天资聪颖,自制力极强,坐上容家家主时正是最为春风得意的时候。
唯独到了明溦一事上,他实在嫌弃自己嫌弃得不行。他虽不沉迷于脂粉堆,但比她更为漂亮火辣的女人也曾碰过。要说为何一而再再而叁地在她面前失了仪态……容珣只能将之解释为京师贵胄太过无趣,而她虽放荡了些,到底还算个有趣玩意。
一念放荡,他那好容易克制住的欲望又有复苏的趋势。
容珣气急败坏地转过身。他总不能当着明溦的面自亵,但他又不好容自己一直硬着。静默片刻后,他决定先解决一下二人身陷囹圄的困境。
刚一回过身,容珣呆了呆。
一缕阳光已洒了进来,浮尘翻飞,佛塔二楼混着旧书与新晨的气味。她跪坐在书桌前,背对着他,手拿一张图纸,正透抬起手臂研究纸上的图案。除此以外,她什么都没有穿。
容珣蓦地绷紧了神经,缓了好一片刻,道:“……你到底在看什么东西?”
她那沾血的衣衫被丢朝一边,经一夜风干,破碎的衣衫半湿不湿,贴在身上极为不舒服。明溦头也不回,道:“佛塔的结构图。大公子若是还想逃出生天,我们得寻一个隐秘出口出去。这塔本是用来存放佛经与舍利子之所,平日里有人在里头抄经,必不只有一个入口。”
她侧过身,阳光洒在她的身体上,凹凸有致,前后各有绵软与温香。她的头发干了不少,血迹也被洗去,如此一来,昨日的零落与布偶的楚楚可怜反倒让位于一种初升的艳性。容珣的品味一贯非常好,但此时他却万分嫌弃自己不合时宜的审美眼光。
“……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不能,”明溦一口回绝,摇了摇手头的纸,道:“我一个脱了衣服的都不心虚,你一个衣冠楚楚的人怂什么怂。容公子,我倒发现了些有趣之事,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容珣深吸一口气。
若说不是故意那决计不可能。她并非单纯少女,对于什么情况下能引起一个男人的欲念,她比谁都清楚。但看她十分专注地抬头研究图纸的样子,又似是对这香艳景象毫不在乎,对于容珣是否有可能将她办了更不在乎。
这种漠然比刻意勾引还要让他难受。容珣整了整衣衫,端着个脸,稳稳走到桌前。却见明溦将图纸平铺在桌面上,指着纸上某处,道:“这佛塔曾被南朝流匪洗劫,僧人为了躲避流匪,专程在这里修了一个地道。倘若那地方还没塌,我们应该可以顺着地道直达后山。容公子,反正你也没什么旁人可以依靠,不如先同我走一步?”
她一面说,一面刻意将双乳抵在桌面上。
容珣的浑身肌肉紧紧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