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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9章
    虽然对于后续的布局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但颜锐依旧谨慎的按兵不动。
    多年的隐匿和暗中行事,让颜锐早就养成了喜欢诸事万全的性子,那一场伏击他虽然自信没有人能够逃过,但毕竟没有亲眼看见过靖王的尸身,原本在他的计划中,是应当将尸身查验无误的,可……巽风坤玄两人以及卫肃衡都来得太快了……
    极速迫近的后援逼得颜锐不得不当机立断下令撤退,不要说去查验尸身了,就连他自己以及身边人遗留痕迹应有的扫尾工作只怕都不那么完美。
    幸好冰冷的雨夜应该多少都能掩盖掉部分,加上所有人都将关注放在了靖王和元贞县主两人身上,颜锐心中有几分不定,撤走的时候故意留下了数处疑阵,甚至自己都没有当即返家,而是一连隐匿了数日,直到始终没有发现任何有受到追踪的蛛丝马迹,这才放了心。
    颜锐隐在幕后,虽然从来没有和靖王正面对上,但俗话说的好,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颜锐对段铭承的了解,只怕比纪清歌这个准靖王妃还要多。
    靖王段铭承,机敏狡诈,思维缜密,只要有一丝纰漏暴露在他视线之内,那么想要脱身就几乎不可能。
    除非靖王真的殁于那个冰冷的雨夜,否则……
    而且除了靖王本人,还有飞羽卫,有卫肃衡,颜锐不想提前暴露行迹,更不想和这两方人马正面相抗。
    于是颜锐耐心的蛰伏了起来,隐藏起了所有的利爪,也按捺住心中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品尝胜利果实的欲望,就如同一个旁观者,静静的看着各方在那场伏击之后的种种举动,不放过丝毫可疑的地方。
    这一等,就等到了新春佳节。
    虽然帝京之中节日气氛低糜,但到底也是过年,不可能真的不露喜色,毕竟皇帝陛下始终没开口,靖王始终‘没死’,好端端的,也没有要让群臣百姓大过年的非要哭丧脸的道理,城中虽然和往年过年的妆点不能比,但比较平时的时候也已经算是有了些年节的气象。
    其实真要数着日子算的话,靖王的七七最后一日是要初三才过完,但纪清歌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总没有在佛寺里过年的道理。
    临到大年二十八的时候,卫家就已经派了车马前来法严寺接人回府准备过年。
    纪清歌早知会有此举,提前已经和曼朱两人收拾行装。
    她是打着来做法事的名义暂住的法严寺,而做法事的目的归根究底又是众人皆知的给靖王送亡,带来的用品本就不多,飞羽卫和靖王府两边将这偌大一个寺庙督管得四平八稳,她住的这一处院落更是奢靡精致,有曹青这个极为能干的总管出手,自是打理得无处不舒心。
    为了遮人眼目,纪清歌来时只带了几身颇为素净的衣裙,后来还是卫邑萧又来给她送了一次东西,也不过就是各色的冬季衣裳加上些家常用惯了的物事,如今整装离去便就同样便利。
    曹青自打上次得了自家主子的命令,这次再见卫邑萧,面团似得脸上赔着笑,将这个神采奕奕的年轻人让到寺中禅室内客客气气的奉上茶点,却就是不叫他再去后山院子。
    “县主那边小的今儿一大早就去看过,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姑娘家的私物,有丫鬟,想来不一刻也就完事了,卫公子在此稍候便可。”
    卫邑萧皮笑肉不笑的睨了这个一团和气的王府总管一眼,两人彼此其实都有几分心照不宣。
    好在卫邑萧心中早就有了猜测,此次被挡驾,更是又坐实了几分,虽然心里颇有几分没好气,却也没有再做要求,安安分分的在禅室中喝起茶来。
    后山院中,纪清歌正在对镜上妆。
    此时刚刚过完中午,窗外冬季的暖阳透过窗棂暖暖的铺了半间屋子,室中一片静谧,只有烧得正旺的暖炉中的炭火偶尔爆出一声细微的噼啪。
    段铭承站在她身后,看着镜中的纪清歌在脸上扑了薄薄一层粉,连口唇上都仔细涂了一层,顿时就压住了原本颊上白里透红的气色,显得整个人都显得苍白了几分,再配上她特意挑拣出来的素到极点的衣裙,便将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妍丽娇嫩的模样硬生生衬出了几分凄清冷淡。
    纪清歌对着镜子左右看看,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再用眉黛给自己描个黑眼圈,刚拈在指间的眉黛就被段铭承抽走了。
    “已经足够了,你那二表哥上辈子大概是只黄鼠狼成精,你装过头反而会叫他看出来。”段铭承在指尖转了一下那只眉黛,心里其实颇有几分遗憾——这些日子怎的就没想起来效仿一下前人的画眉之乐?
    自段铭承经由净和和老医正之手重新祛除了旧疾隐患之后,至今已有月余,骨头都躺酥了的靖王殿下终于在前些日子被获准可以起身走动,不过每次的时间都被盯得紧紧的,从一开始的一日两个时辰,到现在已经被开恩允许在室内随意活动,只是暂时还没有被允许外出,毕竟如今是数九隆冬,而想要练武更是不行,有纪清歌在侧监管,靖王殿下根本连毛都炸不起来,老实得就连曹青都直怀疑自家王爷是不是经过这一场就转了性子。
    可惜……县主得回家过年。
    曹青到底是跟随了靖王多年,心里明镜儿似得——等县主前脚走,后脚只怕他家王爷就会跟医嘱拧着来,早在头一日就找机会私下跟纪清歌央求了半天,请她务必要让王爷答应她能老老实实的。
    ——县主您只要拿出您未来王府女主人的气势来,王爷指定能听话——总管曹青如是说。
    重任在肩的纪清歌放下手中的粉盒,在妆凳上半转了身子,仰头望着段铭承:“段大哥,我最早也要等破五之后才能再来探望你,你……”
    一句话才说了一半,段铭承却突然附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缓声道:“好。”
    纪清歌猝不及防之下手都伸到一半才想起他胸口还有伤,只能向后仰身,妆凳没有靠背,险些失了平衡,还是段铭承手快的长臂一伸抄住了她的腰肢,这才稳住。
    ……她都还没来及嘱咐,就说好?这敷衍的方式也未免太直接了些。
    然而段铭承就如同没看到她有些气恼的眼神,只舔了舔唇角,笑道:“这粉的味道不好,今后少要用它。”
    一句话说得纪清歌纵然是敷了粉,颊上都依然透出了红意,点漆般的清透眼瞳似娇似嗔的横了一眼段铭承,却适得其反,流转的眼波让靖王殿下心中一荡,忆及今日起就要分别最起码好几日,深觉自己亏大了的靖王殿下再次附下身来。
    这一次纪清歌却有了准备,素白的指尖准准的拦在两人唇齿间,如同一道温暖的屏障,眼中却含着几分狡黠:“段——大哥,要记得听从医嘱,我日后是要向曹管家打探消息的,若是段大哥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就任性妄为的话就……”
    她一本正经威胁的模样看得段铭承眉眼中都带了笑,出其不意的在她挡在两人口鼻之间的指尖上轻咬了一口,噙笑低声问道:“就如何?”
    纪清歌红着脸想要缩手,又顿住动作:“就……就……”
    停住半晌,才后继无力的说了句:“……等我家去了再想。”
    忍俊不禁的靖王殿下直接笑出了声,等看到纪清歌忿忿的目光才惊觉不能把人真给惹恼了,放软了音色哄道:“不就是遵医嘱么?你安心便是。”
    “段大哥,君子一言。”纪清歌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段铭承好笑的一挑眉:“这点信誉度本王都没有了么?”见纪清歌红着脸不做声,便重又放低了音色:“好了,答应你了,不奖励我一下么?”
    都不用他明说,纪清歌就知道他想干嘛,腰身一拧就想逃,却忘了一直被虚虚环着的腰身,果然,靖王殿下不过是手臂一紧,就将这条滑溜得跟条鱼儿似得小姑娘重新圈回了怀中。
    “段……唔……”
    这一次与适才的浅尝则至不同,直过了许久,纪清歌柔嫩的唇瓣才重获自由,这还是靖王殿下惊觉再持续下去的话可能要拦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这才不情不愿的放了手,纪清歌揽镜自照,果然双唇一片水润嫣红中透着媚色,红着脸剜了他一眼,只能重新又抓过了粉盒。
    等到卫邑萧茶水都续了两回,才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小表妹,目光在纪清歌脸上停顿了一下,见她有些刻意的垂了眼避开目光,卫邑萧没好气的轻哼了一声,这才起身道:“妹妹气色如此不佳,这些日子显见是受苦了——”
    这个卫家二郎边说边故意横了一眼戳在一边赔笑的曹青:“等过完年,我与父亲兄长一同去面圣,必能说服圣上收回赐婚的旨意。”
    曹青人精似得,知道这是故意说的气话,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纪清歌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低着头不吱声,卫邑萧这才觉得气平了几分,看了一下她的穿着足够暖和,颔首道:“走吧,母亲和嫂嫂惦念你许多时日。”
    元贞县主终于从法严寺回转卫家的举动看似低调,实际上却不知有多少人都看在眼里。
    有的纯粹是无事时拿来闲磕牙,譬如县主到底还是重情义,紧等着到了年二八才回家,说着还不忘叹口气,要是靖王没殁的话,这般郎有情妾有意,定能成就一段佳话。
    有的人关注此事则是为了推断卫家的动向,虽然世人都道安国公家珍爱这个失而复得的表姑娘,但这份珍爱是否值得要为了她的终身去和天子顶着干,就不好说了。
    卫家高居国公之位,自从班师回朝,就始终深得帝心,卫家如果当真因为元贞县主和痛失手足的圣上起了龃龉的话,不论最终元贞县主到底守不守这个寡,朝堂上的局面都势必会有一番变动。
    作为武将,尤其还是和平时期的武将,帝心在还是不在,区别不啻于天差地远。
    颜锐自然也是关注者之一,他不仅关注,甚至还穿着襕衫怀抱书籍在街边书店门口亲眼目睹了卫家接元贞县主回府的车驾。
    或许是天公作美,临近新年,街上置办年货的人流熙熙攘攘,马车行进缓慢,时常还要停下避人,车中一个小丫头许是等得有些不耐烦,掀开遮窗的锦帘探头望了一时,从掀开帘珑的车窗,颜锐正好瞥到一张白皙的面庞。
    虽是白日,车内到底不比室外天光明亮,但那张面孔却白得几乎发光。
    缺了一分血色,清冷孤寂的那种白。
    恰逢车帘落下,颜锐不着痕迹的转开目光,自顾抱着书籍悠然而去。
    而与此同时,县主刚刚离去不久的法严寺后山院中,已经忘了医嘱是啥的靖王殿下披着氅衣站在有些萧条的院中听着飞羽卫的密报。
    “颜?”听到这个姓氏的段铭承皱了眉。
    “是。”单膝点地的坎水肃声道:“从码头近处埋伏地点一路追踪,包括故意留下的伪迹也已经暗中盯了许久,这其中,最终也是绕了最多弯子的,指向就是颜家名下的产业。只是除了最初留下的痕迹还比较明显之外,到后面的已是十分模糊隐蔽,目前只是怀疑,这些日子盯下来,也并没有发现颜时谨和流民之间有所串联。”
    “再探,包括其他几处,都给本王盯紧了。”
    坎水领命而去,段铭承缓缓吐纳着寒冬时节淬了冰一般的凉气。
    颜时谨,这位前朝的大儒他是知道的,原本和他父亲也曾同心同德,却最终还是分道扬镳,再之后,就连他皇兄亦曾动过念头想将这位名动天下的大儒再请出山,可惜却请不动。
    如果真是与他有关……
    段铭承皱着眉——这位鸿儒,所图又究竟是为何呢?
    第220章
    很快,段铭承就收到了天子的回复的密信,信中详细给他解说了颜家当年的枝节细末,也不忘写明了这位大儒是因何才会与他们的父亲段熙文决裂的。
    当年段熙文起事的时候段铭承年纪尚还幼小,许多事情段熙文和段铭启父子两人并不曾让他深知,而后等段铭承逐渐长成,开始出入朝堂的时候,颜时谨早就已经归隐,这才导致了他听到颜这个姓氏的时候,对内中纠葛并不尽知。
    如今段铭承看着兄长发来的密信,简直都快气笑了,心中有许多不曾想通的地方也迎刃而解。
    ——这个曾在前朝时以才学名动天下的大儒,竟然是个对裴氏死心塌地的愚忠之臣。
    说他愚忠,或许还不太贴切。
    颜时谨当年肯和段熙文联手起事,筹谋推翻裴华钰,就说明了他的忠心也并不是毫无瑕疵。
    但尽管如此,此人却不认裴氏之外的君王。
    颜时谨肯反,是因为裴华钰确实不堪为君,但同时,他也只反一个裴华钰,而不是裴氏的大周。
    在颜时谨的计划里,是要将裴华钰彼时唯一一个尚在襁褓的子嗣当做储君培养起来,前期自然是他们这几个朝中重臣辅佐摄政,一旦那名子嗣长成,便可归还权柄,天下,自然还是裴氏的天下。
    这种过于天真和理想的想法,不要说是当时的段熙文听着觉得不靠谱,就连现如今段铭承看着也依然是嗤之以鼻。
    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罢了,还什么都看不出来,连牙牙学语的年纪都没到,就不说是否有患暗疾尚不明确,甚至也不一定就真能长大,将全天下的希望托在这样一个稚子身上是何等的草率和不负责?
    退一步来说,就算他没有夭折,就不说主少国疑四个字,将来养育教导的时候又该如何解说?你爹德不配位已经被吾等诛杀了吗?
    简直荒唐!
    一个任事不懂的小孩,要如何教导才能让他真的能够心怀天下?能够理解上一辈人的不得已为之?世人推崇‘夫孝,德之本也’,稚子心中的善恶观念本就懵懂,要如何才能让他在日后手握大权之后不会真的转过头来为父报仇?
    更何况,裴华钰那样的性情纵然有后天养成的结果,但也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天性,传自他的父亲,又如何能保证不会继续传给这个婴儿?
    颜时谨一代鸿儒,竟然会坚持这样的念头,段铭承只觉得不可思议。
    平心而论,如果裴华钰留下的不是一个婴儿,而是已经能看出品行的孩童的话,段熙文没准也就附和了颜时谨的提议,毕竟五六岁之后,夭折的几率大大降低,品性如何也已经能够初见端倪,但段熙文却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颜时谨。
    两位曾经同心同德并肩而战的人就此不欢而散。
    真正的决裂,是发生在那个裴氏婴儿夭折之后。
    这个稚子的身亡让颜时谨勃然大怒,并且不肯听信段熙文对此事的解释,彼时戾帝亡故,举国动荡,一个小小的婴孩就算盛世时候金尊玉贵的娇养都未必万全,又何况是彼时?
    但颜时谨却无论如何不肯信,纵然他彻查许久也没能查出有人动过手脚的蛛丝马迹,但段熙文后来自己登了龙座,这就是原罪。
    激愤之下的颜时谨不顾段熙文的苦苦挽留,执意告老归隐退出朝堂,完全不顾彼时新朝初立内忧外患,也真是亏了段熙文确实有为,才最终在风雨飘摇之中撑起了刚刚建立的段氏大夏。
    而后到了段铭启继位,也曾动过念头想请这位曾经名动天下的鸿儒重回,哪怕是给段泽之任太子太傅也是一桩美事。
    毫无意外的,颜时谨依然一口拒绝。
    这件事,段铭承是知道的。
    如今建帝段铭启诉说的前因,再结合飞羽卫的密报,所有种种,顿时串联成了一条完整的因果关系。
    颜时谨在段氏建朝伊始应该有过一段时间真正的蛰伏,不是说彼时的他就认可了段氏的统治,而是彼时的裴氏族人已经死光了。
    裴氏的血脉绝大部分都是死在登基后的裴华钰自己手里,仅存的一个裴华泠远去了鬼方和亲,近些年来音信不通,人是不是还在都未可知,就算还在,裴华泠也不过是个女人。
    而裴华钰自己唯一的子嗣又夭折在襁褓,裴氏血脉已经可以说是彻底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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