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再难觅了。
记得那是一年的春夏之交。
在长白山顶犬牙差互遍布嶙峋的天池四周,由近及远更迭着迥异的风光,此处是绿草如茵山花遍地,彼处却白雪皑皑洁白一片,阴阳在其中对望,生死在其中轮转。
而在这生死阴阳之间,那一汪天池之水,宛若玉液琼浆,清澈透亮,幽深宁静,它和四周嶙峋的怪石风格迥异,二者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和谐。
就在这天池幽深的水底,是一只岁不知几何的老龟,它的双目一白一黑,它的身躯也一阴一阳,它就是这玉液琼浆之内精华的所在。
这老龟庞大的身体铺满了整个池底,在它的龟壳之上,伫立着一座庞大而恢弘的院落。
这院落沿着老龟背上的沟壑搭建,一间间的房屋都呈六角形,好似放大的蜂房,院落之内亭台楼阁桂殿兰宫,数不胜数。
院落之外,一层光幕将整个院落和水相隔。院落之中,一根旗杆高耸,旗杆的高处,挂着一面旗帜,这旗帜白色作底黑色为边,当间写着一个大字:“沈”。
长白沈家,隐遁在世外的家族,像这样的家族还有许多,他们都隐在俗世之外,他们是世界的护卫者,当凡世的妖魔鬼怪胆敢在人前显露真形,他们就会立刻出手施以雷霆。
而沈家的住所,就隐在天池水底。
就在这沈家的院落正北,坐落着沈家最为恢弘的三层宫殿,这是沈家上层议会的所在,也是沈家家主的住所。
在这宫殿的顶层,一个青年正站在窗前。他一身白衣,衣边为黑色,袖口形状如同羽毛并列,羽毛边缘也渐变为黑,他站立在那里,就宛如亭亭的仙鹤。
青年微皱着眉头,清澈明亮的双目满含希冀地望着光幕之外,游动的鱼儿映在他的眼眸。清瘦的脸庞,微抿的薄唇,这形貌昳丽的青年似在假意冷峻,但双眸透射而出的,只是温情。
他一席乌黑透亮的长发挽在脑后,无风自动,不是风动,是他心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再去外面看一看。”
就在他浮想联翩的时候,重重的脚步声响起。来人都没有敲门,径直推开了屋门,闯进了屋里,气喘吁吁地说道:“代……,代家主,东来阁有变!”
来人是东来阁管事,见他如此鲁莽,青年本想训斥,但闻听是东来阁的情况,他来不及追究,脚下轻动,陡然化作一道白光掠去,路过管事时扯上他的衣袖,带着他极快地赶往东来阁。
东来阁正如其名,这一座楼阁坐落在沈家院落之东。在每天的清晨,承载沈家的老龟都会浮上水面,接受每天的第一缕太阳光照,就是为了蕴养东来阁中的一样宝物——一团紫气。
紫气具有大气运。有它在,家族稳定繁荣,它不容有失,如今东来阁有变,显然事情非小。
几个呼吸之间,青年已经带着管事落在东来阁前,无论他此时如何心焦,也绝不敢鲁莽的破门而入,屋内是镇定家族的至宝,它受得起最繁复的礼数。
青年来在门前,挽着袖子,伸手轻扣阁门,“笃,笃笃。”
只听“吱扭”一声,阁门从里面打开,阁内所有的东来阁侍卫都在,一个个垂手低眉站立在一扇屏风之前,宛若石刻。他们是最精锐的队伍,他们有着最严苛的纪律,他们十数年如一日地守护在这里,保卫紫气一度无虞。
青年神情肃穆地扫视一周,朝着侍卫们点了点头,侍卫们缓缓地让出一条通路。那一团紫气,就供奉在那一扇屏风之后。
他缓缓走到与屏风相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探头一望。只见屏风后的桌案之上,原先那一团没有固定形状宛若烟云的紫气,此时竟然有了极大的变化。
紫气现在有了形状。下部,变作了一个三足之鼎,鼎如杯型,有双耳,在鼎上似有图案,但因为这紫气还是气态,所以并不能看清晰。上部,还是烟云为主,但在烟云之中,却有一条小虫游来游去,吞云吐雾,好不自在。
“这……”青年这一望就有了底,这紫气的异变似乎是在朝着一个好的方向。他缓缓踱步到紫气近处,再仔细打量,那烟云中的哪里是什么小虫,竟然是一条五爪之龙!这龙虽无声无息地穿梭在云雾之中,但也能感受到其声威赫赫。
“龙!”青年轻声叹道,他心安下来,龙是祥瑞啊,没有比这更好的异变了。他满心欢喜地退了出来,在门外召过了管事。
青年正色,对着管事道:“叫过所有侍卫,由你带路,前往大长老之子沈尚祠堂处,执三缄其口。礼毕之后请沈尚到正殿三层找我。”
三缄其口,让受礼之人不敢轻易提起此事,不然经脉逆流,五雷轰顶,是家族保守秘密的重要手段。
青年则返回了正殿三层的家主居所,在桌上摆下了三支算筹,“紫气异变,虽然变化的龙是祥瑞,但不知道这龙预兆着什么事情。而这异变之中,也唯有这龙踪可以追寻,我就卜上一卦,求一求这龙的踪迹!”
他说完屏息凝神闭目苦思,良久,他睁开两眼,眼中有神光一闪而过。趁此时机,他手中结诀口中念咒,虚空指在桌上的算筹上,算筹依着他的手颤巍巍悬浮空中,来回变化,在空中组成一个个卦象。
待算筹推演完了最后一个卦象,“啪啦啦”,三支算筹就掉落在了桌上,青年依照算筹作解,许久,青年才抬起头来,目中满是了然,他已经从这卦象之中追寻到了一丝指引,“弱水,彭城!”那将是他的寻龙首站!
也正在此时,屋外传来敲门声,青年收拾起算筹,站起了身来,道:“请进。”
随着门开,走进来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这男子一身儒雅气质,超凡脱俗,似乎不食人间烟火,他就是大长老之子沈尚。
他进门躬身行礼,“代家主。”明明面对的只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他也没有半分不愿。
“表叔。”丹歌连忙回礼,随后开门见山,“我决定出天池下长白。”
“啊?!”沈尚被这孩子头一句话就惊到了,他连连摆手,“不行!你虽是代家主,但也是一时的家主,你不能耍你的小性子,要担起这个重任。”
“刚才三缄其口的侍卫管家是我派去的,东来阁紫气异变,变作一三足之鼎,鼎上有烟云,云内有五爪之龙穿梭其间吞云吐雾。这等异变,一定预兆着某样重要的事情。我刚才卜卦,已经定下了去向。”青年一下子将下长白的理由说清。
沈尚恍然,原来如此,他问道:“去向哪里?”他想问出青年去向,再派个别人去,这样就留下了代家主,也不误事。
青年心说我好容易得来出去的机会,焉能轻与了旁人!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沈尚苦笑不已,他知道眼前人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心思缜密,果然立时猜透了他的心机。他于是叹道:“你是下定心思要走,可你走了群龙无首……”他说着脸色忽变,此时方才了然了青年的意思,他直直地盯着青年,“你知道我自由散漫……”
“正因如此,你是不二人选,你有大长老之子的身份在,又不贪图名利,做家主自是无奈之选。他们各家有什么怨言,若有一个敢摆在明处的,都不免被别人讥讽。你这家主最是安稳了!”青年说着,伸手在脑后一拂,长发被斩断,被他握在手中。
“一切拜托了。”青年递过长发,“等家主回来,一定让他明白我的心意,此一去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绝不回沈家。”
青年把长发一递,身形已经掠出,屋内白光未尽,而青年的踪迹已经全无。
“他已经修行到这么厉害的境界了,如果他的玩心没有这么大,必是沈家之福。”沈尚说着转而低头看着手中的长发,“如此倒也未必是祸。”
……
沈家光幕之外,青年捻着避水咒来到了承载沈家的老龟的头顶,道:“老龟!帮个忙!送我一程!”
“嗡。”那老龟的黑白双目看一眼头顶水中的娃娃,它自是认识的。这娃娃可是沈家的精细鬼伶俐虫,它个老朽已经被他折腾了好多次了,一人一龟相处之下,倒是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哪里?”老龟沉闷厚重的声音响起,激荡出一阵阵的水波,长久平静的天池水面卷起了轩然波浪。然而此时已是傍晚,倒是没有旅人能有幸看到。
“江浙,彭城!”青年语言非常简练。
老龟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沈家的顽皮要做正事去了。”老龟很是欣慰,它一吸气,水中出现一道巨大的旋涡,青年被卷入其中。然后老龟闷声一擤,把那一道旋涡连同青年一下子打出水面,飞入高空,径直向彭城飞去。
“谢啦老龟!回来给你带纸巾擦鼻涕。”
“滚!”这一夜,天山的水如沸腾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