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当初,那就不会后悔。人世间的选择本就没有对与错,只有好与坏,心知肚明的选择才是好的,浑浑噩噩一路充斥迷茫痛苦的选择,是彻彻底底的坏。
“后悔也没用,反正你就是认识我了。”山鬼有时说话很噎人,因为太过现实,又太过戳人心肺。例如这句话,江陶若是手边有把剑,她一定会将这把剑插在山鬼的心脏上。
看看从心脏里流出来的血,是红色的,还是墨一般的黑。
“我不想与你多言,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江陶深吸口气,放弃和山鬼交流的意图,其实她和山鬼之间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多言无用。
山鬼摇摇头,她被关在这处院子里已有些日子了,仔细算来,大概有十五天了吧,刚来的时候,山鬼还会想玄女庙的人来接她时,她要说些什么,以遮盖此次被俘虏的丑闻,到了现在,她每天只会想,什么时候才能死。
多活一天,都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毕竟自己做过什么,有多罪不可赦,山鬼最清楚了。
“你穿了一身红衣,我记得当初你入年宴时,也穿的一身红衣,上头绣着凤凰,这是你们万里城的华服,今天对于万里城来说,一定是个无比重要的日子。”山鬼如果想要讨好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的事,她说的每句话都能叫人听着如同沐浴春风般舒服。
江陶笑了,“今天,是华国创立的日子。”
为什么取名为华国,江陶不太清楚,对于她来说,这个字没有太多用意,她只知道在昌安城被攻破的那一刻,她问江尤,新国应该以什么字为国号,江尤说要以“华”字。
山鬼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原来十五天,玄女庙都撑不下去。
她被唐绮与宋妙玥绑到万里城时,昌安在风雨飘摇之中,十五天后,新国已经建立,旧国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恭喜你,你赢了。”山鬼坦诚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她似乎将这场易手天下的战争当做赌局,愿赌服输时很痛快。
江陶希望,山鬼在面对死刑时,也能如此痛快。
“我听说过万里城的法,像我这种手上沾满无辜者鲜血的人,肯定逃不过一死。”山鬼能察觉到江陶在面对她时不经意露出的杀气,“我只希望,能死的快一些,能不能把我的尸首葬在玄女庙之下?那里是我的家。”
“不能。”江陶拒绝的毫不留情,“你杀过逾千名无辜者,间接死在你手上的人更多。身为同族,你帮着玄女窃取一国国运,其间为达目的,不知牺牲了多少无辜之人,他们因你而死,你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你让他们客死异乡尸骨无存,如今竟还有脸管我要一个得体的死法。”
多么可笑,一个劣迹斑斑的人,杀的人比秦露多百倍多千倍的人,过的却比秦露要好上不知多少。在秦露和唐绮良心不安,为自己所犯之罪赎罪时,山鬼还能轻描淡写的面对死亡。
她到底有没有良心!
“不能便不能吧,如果我有良心,在年幼时,我便死无全尸了。”山鬼知道自己没法得偿所愿,索性便撕去了虚伪的假面,露出真实的面容,她抬手将脸上的面纱摘掉,半边脸是仙,半边脸是魔。
睁眼为神,闭眼为魔,这就是山鬼。
狰狞可怖的伤口布满半边脸,底下的森森白骨昭示着主人曾受过的罪恶,整齐的獠牙印还留在脸上,被撕扯后愈发张狂的伤口,过了二十年,也没法愈合。
那是山鬼的心魔,即使她成仙,这个伤口也会伴随着她。
“可怕吗?”山鬼注意到江陶眼底的恐惧,笑出了声,她戴着面纱时的笑飘飘欲仙,若水温柔,摘下面纱的笑,却可怕的如同夜叉。
“我的师父说,我是她最得意的弟子,她命令我决不可以摘掉面纱,她怕我脸上的伤。我幼时极怕百兽,为了让我摒弃恐惧,她给了我一把剑,我杀了整整九百九十九只兽,最后的一只,是我的养母,她成了精,却还未修成人形,她会说话,她有人的七情六欲。我杀她之前,她对着我哀嚎,哭求我,让我饶过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一剑刺向她的肚子,刺穿了她,将她钉在石碑上,看着她充满仇恨的眼睛,看了一天一夜。”
山鬼可操控百兽,但她从不与兽为伍。她有山中妖精的名字,却最厌恶山林。
“你简直是个疯子!”变态!江陶心中怒骂山鬼,同时她也觉得心底发凉,一想到以前她和山鬼亲密无间的日子,她就更害怕了。
她该庆幸山鬼以前还披着一层人皮,没有杀了她吗?
山鬼毫不在意江陶的怒骂,她这一生,本就是活在他人的怒骂中的。“你们人最喜欢假情假意,口口声声说喜爱我,却害怕见到真正的我,你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另有目的。当初你与我相熟,究竟是因为你我脾性相投,还是因为,你在深宫之中太过寂寞,想要随意找个人说说话?江陶,如果我没有同他们合作,没有杀你母妃,没有逼走你兄长,从不与你为敌,你难道就会一直与我做朋友吗?”
“我会,至少那样,我会留你全尸,给你最后的体面。”江陶不会被山鬼的花言巧语所迷惑,她不可能因为山鬼的曾经而宽恕她,但她可以告诉山鬼,在山鬼的种种假设之下,她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