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狭小逼仄,点翠倚着舱壁,掰着手指数天数。从和公主失去联络起,已经过去二十二天了。
当夜她和孟真先于公主渡江,和北朝的人在江北汇合,一同等待公主到来。可最后,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公主没来,宇文丞相急匆匆的要返回,命人将她和孟真绑了起来,带到江边上。
想到这里,点翠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听说宇文琮虔诚礼佛,她还一直以为行为举止温文尔雅的宇文琮是个和公主一样和善的人。直到那个时候,她脑子里想的还是只要她和孟真发誓不透露宇文琮的图谋、让他顺利返回北朝,他就会放过他们。真是天真得可笑!
如果不是孟真先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观察,她当夜晚就会被沉入江底吧,是他在紧要关头撞开制住他们的士兵,用私藏在身的匕首割断了捆住她的绳索,将她撞入滚滚江水当中。
他是不是也跟着落下来呢?点翠不敢确定,她拼命回想,却只能记起当时轰隆隆的江流声。
“娘子,饮些米浆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布帘挑起,一个老迈的妇人佝偻着踏进舱内,手里捧着一只木碗。
点翠抬眼望过去,布帘之后一个壮实的渔民也在看向这边,和点翠的视线一对上,慌忙错开眼去。
点翠低下头,跟老妇人道了声谢,小口小口地吸着米浆。那夜她落入江中,漂出去好几里地,刚好被下游一家渔户救起,点翠称呼这老妇人为盛妈妈,外边的汉子是盛妈妈的小儿子。
点翠落水时虽然身无分文,但衣服布料精贵,一看就出身不凡,她自称是建康城里官宦人家的贵女,渡江时遇到匪人,所以这些天盛妈妈一家都待点翠极亲切。点翠饮用米浆的时候,盛妈妈扶起她的手臂,口中不断说:“这疤过些日子就浅得看不出了,无损于娘子品貌,唉,这年头江匪心狠手毒,对着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如何下得去手……”
手臂上一条长长的疤痕,虽然早已好了,看起来还像是条歪歪扭扭的虫子,很是显眼,点翠看着那疤痕,神情变得恍惚。
那刀疤不是来自子虚乌有的江匪,那是孟真划断绳索时留在她手臂上的。她两次被孟真所救,自小仰望着这样一个人,本想终有一日能够更靠近些,最后却只留给她一个深刻的疤痕。
点翠轻轻抚摸着小臂,肌肤一阵酥痒,一定要回去找公主,她暗暗下了决心。
“公主近日头疼还那样厉害吗?”常欢边给华阳按摩头顶边随口问道,华阳袪热,每到夏季头疼总来得更频繁些。
华阳今日穿了天青色为底的襦裙,衬着白皙的肌肤,看起来格外清凉,她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没接常欢的话头。
“怎么了?”常欢手上动作稍顿。
华阳闷闷道:“我在想,如果我一直听话,乖乖扮演他的贵嫔,他会不会哪天高兴了就把这锁链给解开呢?”
紧接着又自嘲道:“我可真是没出息啊。顶着别人的名字、当个不明不白的妃子,一辈子困在这方天地,之前想想都悲痛欲绝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好像也不过如此。果然什么气节、尊严,被逼到极点,都可以放下。习惯了,麻木了,就可以等闲视之了,甚至还体会出了安乐。”
华阳后仰,放心地将头颅枕在常欢掌中,叹道:“之前我还想过,如果失败了被他抓到,大不了同归于尽,我死也不想再受这份折辱了。可结果呢,人性还真经不起考验。不,是我经不起考验而已。”
常欢顶着她纤细的脖颈和瘦削的肩胛骨,道:“那我只能庆幸公主没有选择同归于尽,有时候活下去未必会很好,可死了是一定不会好的。”
“常欢,”华阳扭过头来,“我真是不懂你,一面在这里劝我活下去,另一面自己却拿性命冒险。就算你如今风光,地位紧逼石辟邪,皇兄信任你,皇后也想发展你当她的心腹,可这些都是依附于人而来的。他们用你也不过是看你入过贱籍,一辈子不能光明正大进入朝堂,只能安心当一个附庸,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推出来顶罪。你究竟想没想过,真的有一天报了仇,没人再当你的靠山,你会落到怎样一个下场?”
常欢笑说:“第一,我的确没有一个干净的出身,但公主,不对,贵嫔娘娘却有。第二,报仇这件事,不用等有一天,就近在眼前了。”
华阳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山雨欲来的意味,皱起眉头,狐疑地瞧着他。
常欢轻轻抚平她眉间,微笑道:“别怕,有我呢。”
他会把她失去的都还给她,包括尊荣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