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边的朔风凌厉,宛如给了风一个出口,利刃一般刺痛着人的脸庞。立在柳皇山偏僻的一处悬崖口,陆远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变得更清醒一些。
自从朗寅释发表了那番令人激动不已的演说,他大为振奋,一路披荆斩棘,跟着朗寅释来到一处光秃秃的山崖边。
可将军却在这时突然提出,停止栈道修建,争取完整的三天时间,全心全力编柳条。
编柳条?柳条能煮汤喝吗?陆远傻了眼。
过了好几天紧张焦虑的日子,陆远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可能脑袋里装得都是浆糊。
“将军的意思,是分头行动,你领着人编柳条,我领着人去山里摘柳条。”胡含解释道,他探头望了望这处山崖下平坦的山谷,这个山谷与不远处的大青山相连……假如能从此处下山,逃离中部就近在眼前……望着这么好的地理位置,胡含不由心生憧憬起来。
等等,编柳条?胡含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
对呀,柳皇山三面被包围,只有一面山崖,柳皇山本身并不高,完全可以编出藤梯来,攀着这崖壁下山啊。
“我明白了!”胡含高兴地嚷嚷起来,“柳条就可以帮助咱们下山嘛!只若集中咱们六千人的力量,编出从悬崖下山的柳条梯……咱们就能突围了!”
“这处山崖不高,也就六七十丈,咱们这么多人,三天内应当就能编好足够长的绳梯,全部撤离山顶!”
那边陆远仍旧一副痴傻的模样,这边,胡含已是高兴地团团转。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咱们待的是柳皇山,有满山的柳树啊!!果然柳皇山是个福地!!”胡含望向朗寅释的眼里满是敬佩,“将军真是太厉害了!!”
一夜未眠,沿着山崖一路勘察,又引发了膝关节的疼痛。朗寅释已很是疲惫,她闻言笑了起来,“不是什么离奇的办法,但却是最简单有效的。”
“有时候,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看咱们,能不能发现它!”朗寅释点拨道,“快去行动吧,从今晚起,我们要通宵编织柳条梯,三天后,务必在柳皇山下汇合!”朗寅释吩咐道。
“是!!”胡含充满信心的答道。拍了拍陆远的脑袋,“走了陆大脑袋,还没想明白呢?”
陆远:“……”
两天后 柳皇山北部山脚中州军大营
“这朗寅释可真够撑得住气的,丝毫没有下山投降的意思。”王瑞从外边进来,向营帐里的李思桐汇报。“听说他们干粮也不够了,将士们军心涣散,这都逼到绝路上了,还死撑着呢?”
“不能小看烨王啊。在他手上吃亏得人多了去。”李思桐颇为警惕地说道,显得格外理智,“这次咱们假如能把事情办妥,解决了煊王的心头大患,那以后的财名利禄,恐怕你几辈子都消受不完。”
“大人,你说,他们一直没动静,会不会已经从山顶逃跑了?”王瑞问道。
“不可能,我有准确的消息,他们的栈道损毁了,三天内修不好。”
“只是烨王不是一般人,就怕夜长梦多,事情有变,所以我才坚决拒绝和谈。”李思桐摸着下巴,露出精明强干的神色,“把烨王困于柳皇山,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像这种狡猾的猎物,一旦你掌握主动权,就必须倾尽全力将他击灭,绝不能给他喘息的时间。否则,下次再想抓住他,就难比登天了!”
“大人说得不错,既如此,咱们是不是也得再抓紧些?”王瑞说道。
“好,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再提前一些。传我命令,明日天一黑就派人火烧柳皇山,发动进攻!一分一秒都不得耽搁!我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王瑞拜伏:“大人明智!”
这边,寅字军的编织任务进入了收尾工作,这几日,白天黑夜,所有的将士们都在齐心合力编织藤梯,一段一段的检查结实程度,并一条一条的垂挂下去。因为有了希望,寅字军充满干劲,他们对朗寅释充满了信任,这支六千人的队伍,没有此刻更为团结的。
当第一个身先士卒的胡含顺利落到山崖底部的时候,全军都发出了欢呼声。
午时以后,所有人在朗寅释的指挥下,开始了下山行动。
“大家抓紧绳梯,沿着山壁,慢慢的垂下去,不必惊慌。”朗寅释说道。他让陆远去检查剩余的藤梯,确保结识安全,如果数量够,可以多条并进。“手抓稳了,和你身边的伙伴互相照看着,避免出现意外。”
一个接一个的寅字军从山顶垂悬下去,每顺利到山底一个人,都会爆发一片欢呼,愈发增添了大家的信心。
天刚黑不多久,山下燃起了熊熊大火,烟尘一阵阵向山顶袭来,东南二面很快都被大火占据,只听得西路阵阵呐喊声传上来,原来是李思桐的中州兵杀上来了。
寅字军仍有小半数人还在山顶,若是此时去抵抗,便是放弃大部队生还的机会,若是不抵抗,等中州兵冲上来,剩余的人全部会成为俘虏。
朗寅释眉头一皱,正打算布置命令,却见不远处,洛大人已不知何时换上铠甲,带着三百余名手持长矛的士兵,整装待发。
“舅父?你这是?”朗寅释急了,她匆匆奔向洛大人身侧。“何时换上的戎装?”
“事不宜迟,寅儿,你全心全意带领众人下山,我带人前去阻击敌人!”洛昀吩咐着。
“这怎么可以,现在整个柳皇山都是一片火海,阻击中州兵风险极大,火势凶猛,稍有不慎便是九死一生。我怎么可能放您去?”她望向洛昀身后的将士,显然洛昀早有准备,三百多个将士皆身披甲衣,头戴盔帽。
“我看你们都在忙,就接管了山上的防御安排。敌人是从西路上来的,我已经布置好了小队,能抵抗他们一会儿。寅儿,时间紧急,你赶紧带着大家下山去!”
“舅父,您是长辈,一路陪我颠簸寅儿已是不忍。怎能再让您去涉险?这绝无可能,您快下来,我会自行带兵解决这个问题。”朗寅释拉住洛昀马匹的缰绳,示意绝不放开。
“你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洛昀神色凝重,语气平和,不容置喙道,“让你带人马去抵抗中州兵,你可还能回得来?”洛大人已然经历过深思熟虑。
“你是何等重要的身份,必须时刻牢记,无论何时,都把你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这么做才是对我们所有人负责!”
“我向公主承诺过,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你送到南方。舅父既然答应了,就绝不会食言!寅儿,公主尚且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不惜自投罗网,舅父是看着你长大的,难道不该为你做点事情吗?”
“这一路来,我知道你这孩子面子上不言不语,心里压力比谁都大。你背负了太多的重量!舅父没能照顾好你母妃,照顾好你,是舅父余生最大的心愿!”洛昀说着,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朗寅释的肩膀,“孩子,你长大了,这个天朗是属于你的。永远不要怕去争取更美好的东西,永远不要怀疑自己的价值,因为你从来都配得上这江山!”
洛昀说着,一把从朗寅释手上抢过缰绳,挣脱开马匹,朝着将士们喝道:“出发!”说罢,率先向山下冲去。
“寅儿放心,我毕竟也是康儿的舅父,不必为我担心!”洛大人回过头,朝着正排队下山的众人说了最后一句,“看好你们的将军!!”
“不,舅父!舅父!!”朗寅释想冲上前去,却被将士们纷纷围住,远处,洛昀坚定的面孔上浮现毅然之色,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消失在西边的坡上。
舅父——!!朗寅释大声喊道,一时气息不稳,只觉胸腔绞痛,头疼欲裂,百般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已有数个时辰,只听得烈火在身后哔哔啵啵的炸裂,似乎掩盖住了西坡兵器碰撞、凄惨厮杀的声音。山顶上,最后一波士兵也陆续爬上藤梯。
“将军,该下山了。咱们不能让洛大人的辛苦,白费。”蔡庭脸色苦楚,饱含无奈的安慰道。“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陆远在一旁默默检查完藤梯的耐用程度,回到众人中间。“将军,都准备好了。”
“将军!走吧!”将士们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在火把的映照下,跃入朗寅释的眼底。“我们一定还会再杀回来的,绝不让兄弟们白白牺牲!”
朗寅释低着头,闷不吭声许久,这才擦了擦眼角的泪,捡起地上的绳索,望向漆黑的山崖,“我们走吧。”
“你们说得对,我们一定还会再回来的!!天朗的新纪元必须开启,我说到做到!!”
柳皇山顶的朔风凛冽,面对绵绵不绝的无尽夜色,朗寅释站在山崖上,如是说道。
柳皇山上的大火烧了五天五夜。
火还没灭,李思桐就带人抢先从西路登上了山顶。
听说一路阻击西路的寅字军由镇国公洛昀带兵,声势巨大,其实总共才三百来号人。这三百人在夜里的厮杀中,在满山的火光里,英勇拼杀,全数阵亡。
李思桐路过山腰洛大人的尸体时,还不由啧啧叹气,洛大人倒在一块巨石旁,胸口中了数十箭。一代名将,落得如此的下场,实在令人唏嘘。皇室贵戚,遇上改朝换代,总是容易成为牺牲品。他托人务必好端端的运送回京城,相比煊王也会怜惜亲情,予以厚葬的。
但是,凭李思桐掏空了脑袋瓜子,也想不明白那剩下的五千多人去哪儿了。就一个小山头,也能集体玩消失?
他克制不住好奇,匆匆登上了柳皇山顶。
只见一片焦枯的树木中,光秃秃的山崖边上,依旧残存着藤梯的痕迹。
李思桐捡起编织的柳条,拿在手里反复查看,半晌,抬起头来,望向对面的大青山,心情的复杂的长叹一声。
“烨王,真乃神人也。”
“天下若得他手,本官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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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加油,大家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