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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江沿线  黄昏时分
    按照所有劝降活动的议程,李思桐照例是要隔着老远,向对面喊话的。这个过程,双方通常比较和睦。李思桐没想到,在柳皇山上从容逃脱的朗寅释,竟然这么容易就被追赶上了,他既有些庆幸又有两分忐忑。
    “烨王殿下,万万想不到啊。”李思桐骑在马背上,冲着一身黑鳞甲的朗寅释说道。“时隔一年,能在这甘江边上,一睹殿下的风姿。”
    “您可一直都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是战场上大名鼎鼎的战神,是天朗的荣光。”李思桐客气地叙着旧,态度颇有些诚恳。
    “李某人做梦也想不到会和烨王为敌。时至今日,下官还折服于烨王殿下用兵如神的绝世才智。只可惜,人各有主,下官不能改变自己的立场。”
    朗寅释远远望着李思桐,淡淡地笑着,带着看破一切的从容与平和。
    “只是,一个人的运气不可能总是那么好。殿下多番化险为夷,许是用完了老天的恩宠,此次,便是天意要留住您啊。”
    “烨王殿下,投降吧。”李思桐娓娓道来,“煊王不会与您相为难。毕竟血浓于水,煊王亦是重视亲情之人,只若您愿与下官回去,兄弟二人,又有什么话不能说呢?何况,煊王早已承诺,会善待寅字军的投诚将士们,难道烨王殿下,还在质疑煊王的诚意吗?”
    朗寅释巍然坐在马上,不动声色,只是望向李思桐的眼里多了一份嘲笑。
    “李大人觉得,我与三哥最像的地方是哪里。”她突然抛出一个问题。
    李思桐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朗寅释会这么问,他思忖着,犹豫道,“煊王烨王都各有见地,主张鲜明,同为当世之人杰。”
    “错。”朗寅释果断否定了他,“我们都很固执,不愿被别人改变。”
    “三哥永远不会认输,我也同样,所以我们的关系,永远不可能像寻常家人一样。”
    李思桐闻言,面色窘迫,有些难堪,他朝身旁的仆从默默看了一眼。
    “李大人恐怕更急着取我首级,好回去邀功领赏吧。”朗寅释轻笑道,云淡风轻地仿佛在议论今天的天气。
    “怎么会。”李思桐附和着笑了笑,笑容有些牵强。“下官岂敢有这种念头。”
    “怎么会。”李思桐附和着笑了笑,笑容有些牵强。“下官岂敢有这种念头。”
    “镇国公都惨遭你手,你又有什么不敢的?”朗寅释讥讽道,他说着,眉眼里却涌起浓烈地自嘲,“……只可惜,纵使你不说,本王也已决定向煊王——”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冷不丁从斜旁里冒出,带着冷冽地寒光,直向朗寅释而去,他尚未来得及反应,身旁的陆远飞身一跃,猛然挥刀砍断了箭杆,但那箭簇仍然射中了他的腹部,将他从马匹上击落了下来。众人见状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陆远一边将朗寅释护在身后,一边涨红了一张血气方刚的脸,愤怒无比地高声喊道,“李思桐!烨王殿下为了保护将士们,自愿投诚,你等小人口头一套,背后却又暗藏杀机,此等不忠不信,如何能够保障我军将士们的安危?”
    将军遭遇了刺杀,寅字军也瞬间炸开了锅,轰然激愤了起来。
    “与你等小人谈判,有辱我寅字军声名!”陆远怒气冲天,“陆某人作为寅字军副统领,纵使拼死一搏,也要把将军送出去!寅字军,跟着我上,保护将军,血战到底!!”
    五千寅字军将士们满眼怒火,举起了手中的刀枪,“保护将军!血战到底!”
    “保护将军,血战到底!!”
    呼声震天,身披铠甲的五千寅字军将士们,如狂怒的江浪一般,向着中州兵奋勇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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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腹部的剧痛唤醒了朗寅释的意识,从马匹上跌落,他似乎昏迷了一阵。
    天空是一种夜幕低垂前的宝蓝色,绚丽的令人心生诧异。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担架上,一队将士护送着自己,沿着江岸紧急地向东撤离,兰溪在一旁紧紧拉住她的手。
    “王爷,您醒了!”兰溪一边紧跟着队伍,一边惊喜道。
    即便是数九寒冬,伤口的疼痛,也让朗寅释疼得满头大汗,颠簸更是加剧了他的疼痛,仿佛周身的力气流失得更快了一般。他能辨认出,这些将士都是近卫军的一员,是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士兵,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甚至能喊得上名字。为此,他更加不忍,挣扎着抬起头来,朝着将士们说道。
    “你们这是何苦?!”朗寅释压住腹部的伤口,咬牙问道。“是谁要求你们带我走的?!”
    见将士们一个个步履匆匆,却固执地不回答,朗寅释更是生气。
    “投靠中州军难道委屈你们了?你们的亲人怎么办,你们的妻子孩子呢?都想送死是吧!活着不必死更好吗?!”
    “放我下来,把我送到中州兵大营去,你们都可以全身而退,放我下来!”朗寅释严厉地喝道。
    可是将士们并不听从,一个个坚毅的面庞上是无畏与笃定。
    朗寅释无可奈何,不由痛心疾首地劝道,“敢于赴死算什么英雄,活着才是最难的事情,活着,才能肩负你们对家人的责任,你们应该好好的活下去!为你们的亲人活下去,而不是陪着我去送死!”
    将士们闻言红了眼眶,“将军,我们是想活着,可将军也不必小看了我们!如果是背弃了您,而向敌人摇尾乞怜的活着,虽生尤死!将军把我们从战场上带回来,您没有抛弃我们,我们也绝不会抛弃将军!”
    “兄弟们,咱们誓死保护好将军!!士为知己者死,为将军而死,是我等的光荣!”
    “没错,我们与将军共存亡!”
    朗寅释眼眶也红了,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士兵中,有这么忠诚的一群人。他带兵多年,从未奢望得到将士们的任何回馈。哪怕是因逃兵而围困柳皇山,她都没有怨恨。也许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人性的自私和冷漠。正如宫廷中,父皇永远坐在他的高台之上,用亲情的外壳包裹着私心,用他的猜疑审判着每个不合他心意的人,故作公平却而偏私狭隘。他虚伪的三哥朗康辙,永远只谈利益,将所有人视为棋子,作为他上位的铺路石,利则亲之,无益则弃之。
    宫廷生活,教会了他冷下心肠,可是,将士们展露的这份真情实感,仍然让她热泪盈眶。
    他像一个不断为种子浇水,却从未期待过种子发芽的人,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真切的体会到了将士们的赤诚之心。躺在东撤的担架上,她的泪水不争气地流淌了下来,甚至觉得有些凄凉的欣慰,朗寅释举起袖子遮住了眼睛。
    云层涌动,月亮出现在了江面上,不一会儿,流动的浮云又将它侵吞消隐了。
    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将士们已是筋疲力尽,仍然在努力赶路。捆扎腹部的布条浸满了鲜血,朗寅释感到她的头脑越发的沉重,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
    滚滚的马蹄声响起,中州军的旗帜出现在不远处,旗帜下的高大马匹健硕非常,那是中州军的骑兵。
    将士们知道,拼脚力躲避骑兵的追赶是不切实际的。他们被迫退回了甘江江岸边的山坡上,山坡脚下,便是滚滚的江水。坡上杂树丛生,树影重重。
    朗寅释在将士们的保护下,安静地在山坡上躲藏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骑兵来来回回的徘徊在江岸边,一遍又一遍的搜寻着。逐渐向山坡上靠近,将士们屏住了呼吸。
    “是烨王,烨王在那儿呢!”
    黑暗中,有人的声音传来,离他们很近。“抓住烨王,回头重重有赏!”另一个人说道。
    “为了将军,咱们上!引开他们!!”几名近卫军战士奋然起身,跳了出去。
    朗寅释只见身边的将士们越来越少,一个个忠诚跟随自己的年轻身影挺身而出,与敌人拼死肉搏,英勇倒下,他心中的哀愁,何止这一条甘江能够代替,相比忍辱负重,看着战士们倒下,对他是更严酷的惩罚。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几个将士将朗寅释与兰溪拦在身后,不让中州兵发现。
    朗寅释已经站不起来,他撑着手中的长戟,半靠在树丛间,汗水混合着不知道是血还是粘稠的液体,从她头上滑下来。
    那不是她的鲜血,是将士们的。滚烫地腥红,让她再次想起七岁那年的痛楚绝望。眼前枝桠丛杂,火光越靠越近。
    就结束吧。朗寅释心道。她累了。
    纷杂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她能感受到兰溪紧张而冰凉的手。他想说句抱歉,却无意识地走了神,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墨子幽的情景,那人言笑晏晏的以手托腮,笑吟吟望着自己的样子。
    她真的好美啊。
    ……幽儿,你离开的那天,如果我知道是最后一面,一定要抱你更久一些。
    朗寅释缓缓闭上了眼睛。
    “嗖——”“嗖——”
    几只箭羽从身后射过来,擦着耳边的风而过。
    只听身后有树枝被挤压的声音,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不过片刻,一队人从一旁杀将出来,迎着中州兵大肆交战起来。黑暗中,一员骑马的大将冲进了林子,大刀挥起左右砍杀,威风四溢,来人很快便占据了上游,马上那人四周扫视,飞身下马,一个纵步跪倒在朗寅释面前。
    这员大将身材精干,穿着典型的寅字军高级将领甲袍。
    “将军在上!属下李金水救主来迟,请将军责罚!!”
    “……李、金水?”
    朗寅释睁大了眼睛,眼前的的确确是李金水黝黑精瘦的面庞,她努力扭过头去,望向身后的江面,只见江上火光点点,一艘艘战船正向此处驶来,远远的响起了战鼓,岸边,一波波将士从船上跳下来,呐喊着冲向中州兵砍杀而去。“寅”字战旗在夜风里飘扬。
    “将军!”黑暗中,李金水亲自搀扶起朗寅释,见朗寅释神志模糊,几欲昏迷,几番努力都没有站起来,李金水不由哽咽,他从未见过将军这么狼狈的样子,“让将军受苦了!属下听闻将军南下,一直驻守在松源县,接到胡将军的消息,就立马带兵赶来,想不到还是慢了一步……”
    周围仅有的几名将士与兰溪不由喜极而泣,“将军,是咱们的寅字军到了!李将军来了,咱们得救了!”
    “是啊将军,咱们的寅字军主力来接您回家了,您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李金水眼眶湿润,在黑暗里郑重地朝众人行了一个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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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在没办法写得更惨了,作者君尽力了。
    真实的人生总是在绝处逢生,小寅同志是遭了很多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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