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不吃么?”
“清灵已经吃过了,这些裴大夫你吃吧,我在旁边看医案好了……”
癞子庄里二十六个麻风病人的病情已经被控制稳定了下来,不少人差不多算是治愈了,裴疏检查过所有病人的情况后,已经在心里估量着离开的时间。
他去富阳城里买了几本地理游记过来,闲暇无事的时候,便在庄子里翻翻,并在心里构思之后要去的地方。裴疏已经做下打算,先往北走,去这个异世国度的京都看看,于是……他下一个要去的地点,往北走,便是旸川,在富阳城的渡口,走水路坐船去旸川。
旸川是一个临水的繁华之地,三面环水,岸对面的青山连绵苍翠,旸水碧色一片清波荡漾,河畔画舫绵延数十里,歌舞乐曲声不绝,风景如画,美丽至极,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据百家游记上记载,旸川这个地方,最为出名的,要数旸川的粥,旸川的人爱喝粥,当地的粥类花样繁多,什么鸡丝粥、金银鸡粥、清蟹粥、八宝粥……甜的咸的,鲜的滑的,素的肉的,几乎是样样都有,煮粥的方式也十分考究复杂,品粥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
写这篇游记的,估计还是个美食行家,在文章里极尽描述当地的粥味道之鲜美,做工之复杂,什么浮着蟹油的蟹粥,银丝肉象牙白……看着便觉得一股鲜甜爬上喉舌。
裴疏枕在床头,将这书看了一会儿便扔了。
并且在心里做下决定,以后在夜里绝对不看这本书。
第21章 病了
初春的清晨,太阳还未出现的时候,一片白雾朦朦,薛清灵裹了一件绒毛斗篷走出了癞子庄,带着小艽,赶早上了马车前往富阳城。
他打了一个呵欠,一阵睡意涌上来的时候,掀开车窗帘,让外面的一层冷风吹在脸上,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薛清灵今天的心情很高兴,时不时还哼着一阵欢快的小曲儿,一双浅色的瞳仁饶有兴致的看着车窗外的一片青翠,外面的绿树青草含着朝露,颜色苍翠欲滴,如同层层碧玉堆叠在山林之中。
马车进了富阳城,在合珞斋的门口停了下来,薛清灵提着一个紫檀木雕山水翠鸟的圆食盒下了马车,他手上的这个食盒,是富阳城薛府管事给他找出来最大的一个食盒。
虽然是清早,街上还没有多少行人,可这会儿却已经有人在合珞斋门口排着队,等待着今天最新鲜最早的那一笼糕点。
薛清灵也提着食盒在外面等着。
小艽试图接过他家公子手里的“大”食盒,这个紫檀木“大食盒”,不仅外形大,容量大,分量也不轻,就他家公子的细胳膊细腿儿的,提着累手。
“你干嘛呢?”薛清灵把食盒抱在自己的怀里。
小艽叹了一口气,“差人来买便是,公子何必亲自在这等着。”
“我乐意啊。”
薛清灵一手抱着食盒,另一个手扶着提手,往糕点铺子里看了一眼后,腾出右手来,在小艽的肩膀上推了一下,故意把对方推开,“小艽,你别站在这碍事了,我自己排。”
“我就是想自己排队买糕点,你走开走开,去马车里待着,不要让你家公子在这里看见你。”
小艽:“……”
“小艽,去帮我整理一下马车里的书箱,对了,放在右上角的那一摞白纸,可不能随便动啊……好了好了,忙你的去吧。”
把小艽轰走了之后,薛清灵抱着怀里的食盒,分外得意的笑了一下。
来合珞斋等着买糕点的人很多,薛清灵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买到了新鲜还热乎着的一大盒的糕点,原本分量就不轻的食盒变得更加沉重,单手提着颇为吃力,薛清灵干脆就抱着怀里的食盒,从合珞斋走了出来。
在合珞斋待了这么久,他身上似乎也沾到了不少糕点的甜香,薛清灵抬手闻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一阵香气扑鼻,他揉了揉鼻子,抱稳了怀里的食盒,抬头看了看天色。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上的黑云越发浓重,明明时辰尚早,此时的天色却像是夜幕降临之前的灰暗,薛清灵心想着估计快要下雨了。
哪知他刚在心里这般想到,就听得头顶一阵轰隆作响,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骤雨从天而降,这雨来得又凶又猛,薛清灵下意识低下了头,抬起衣袖把怀里的食盒护好,一阵小跑到马车边,被小艽拉上了马车,在上马车的时候,小艽想要先接过他怀里的食盒,薛清灵还不放手,自己抱着食盒,坐进了马车里。
雨点又大又急,薛清灵虽然只淋了一小会儿,可他的衣服和头发都湿了大半,鬓角的头发带着湿漉漉的深墨色水迹,几缕长发纠缠在了一起成为一束,雨水沿着发梢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小艽帮他脱掉了外面的披风,用干毛巾给自家公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公子,我们先去别院换一身衣裳吧。”
薛清灵脸上迟疑了一下,眼神扫向旁边的紫檀木食盒,抬手用食指理了理耳畔的头发,不甚在意道:“直接去癞子庄吧,有披风呢,我也没淋到什么雨,不妨事。”
因为薛清灵的坚持,小艽也不好再劝,在这样的骤雨下,马车使出了富阳城,一路往城郊外的长遥村而去。
薛清灵坐在车厢里,用毛巾擦干净了脸上的水渍,即便有一层披风挡着,但还是有不少雨水沿着后脖颈,一路滑到了背脊,微湿的衣服紧贴在他的身体上,因为刚才小跑过,怀里还抱着食盒,他的身体里涌出来了一股一股的热意,倒也不觉得寒凉冰冷。
身体热乎乎的,带着暖意的湿衣裳黏在他的肌肤上,薛清灵用手揉了揉鼻子,窗外的春雨还在沙沙的往下坠,随着骤雨降至,一股寒凉的空气也开始在天地之间蔓延开了,冷飕飕的寒气顺着窗户的缝隙,吹进了马车里,吹在薛清灵的后颈窝,让他忍不住的抬手挡了挡。
薛清灵换了一个避风的位置,把食盒压在手肘下,头枕在软垫上,看着马车顶上的纹饰出神,时不时的脸上还露出一点笑意。
渐渐的,薛清灵感觉到头有点重,上下眼皮子打架。
他本来就起了一个大早,昨夜没有睡够,此时坐在马车里无所事事,一股疲惫和困意便涌了上来,薛清灵忍不住的闭上了眼睛,半昏半睡的失去了意识。
“公子!公子!灵儿公子!”小艽慌慌张张的一张脸,伸手触碰了一下自家公子的额头,被那滚烫的热度给吓到了。
马车抵达癞子庄的时候,薛清灵发起了高烧。
裴疏正在屋子里熬药,突然就见小艽冲了进来,急切对他道:“裴大夫,裴大夫,我家公子病了,你去给他看看吧。”
裴疏跟着小艽去了薛清灵的房间,试探了一下对方额头上的温度后,又给他诊了脉,裴疏转头跟小艽道:“病来的凶却不重,不用太担心,看着你家公子,我去给他煎药。”
薛清灵头昏脑重的,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今夕何夕,他咽了下口水,却感觉喉咙里仿佛塞了刀子似的,吞咽的时候,疼痛非常。
咳嗽了两声,他十分难受的半眯起眼睛,裹紧身上的被子,虽然被两层被子包裹着,薛清灵还是觉得有些冷。
他有些迟钝的想到:我应该是染风寒了。
最近总是被裴疏教导着学伤寒篇,薛清灵下意识的就去给自己把脉,脑海里又昏又涨,思维迟缓,心跳扑通扑通的跳的很快,完全静不下心来,于是乎,他在被子里抬起一只手,搭上了另一只手的脉搏,努力去感受自己的脉象……嗯……他感受了半天却发现……
——自己的脉象似乎是很复杂的。
具体细细辨来的话……是什么呢?
脑袋里浑浑噩噩的,思绪达不成统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在脑海里飞跃,薛清灵有些沮丧兼委屈的想到,学了那么久的伤寒,没想到连给自己治病都不行。
本来在病中,他身体就很难受,现在心情抑郁,就更难受了。
薛清灵裹紧了被子,努力的把自己缩成一团。
裴疏端着药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绣床上薛清灵拧巴着被子裹来裹去的模样,他走过去,把汤药放下,出声问道:“怎么?哪里不舒服?”
听到他声音的时候,被子里的薛清灵愣了一下,一下子所有的不快和抑郁都消失了,就连身上的病痛都感觉不到了,下意识回答道:“没……没哪里不舒服……”
他一出声,就暴露了自己沙哑的破喉咙嗓子。
裴疏:“……”扯谎。
薛清灵神情羞窘,骂自己愚蠢,直想用被子遮脸,闭着眼睛生无可恋用着沙哑的破喉咙嗓子说道:“头痛、咳嗽、咽痛……”
“好了,别说话了,来,喝药。”裴疏把手中刚熬好的汤药端给薛清灵。
薛清灵微微撑起身体,接过那碗药,抬起白瓷碗,仰着头喝药,只不过,一口又苦又涩的伤寒药刚入口,方在唇舌间还没感觉出那股味道,正待要下咽的时候,那股涩苦的怪味沿着喉腔一路上涌,刚咽下去的几口全都倒逆了回来。
“咳咳……呕……”薛清灵把所有的药都吐了出来,此时的他好不狼狈,不少药汁从鼻腔里呛出来,把他的眼泪都逼了出来。
裴疏见状赶紧扶稳了对方,一手在他鼻翼附近按了按,而后轻拍他的后背,减轻对方此时的痛苦。
小艽在外面听见了自家公子难受的呛咳呕吐声后,连忙从外面小跑了进来,见到屋里的场景,赶忙说道:“我们家公子味觉灵敏,超乎常人,尤其在病中,最是尝不得异味,生起病来,汤药都喂不进去……”
小艽此时懊恼不已,他居然把这茬给忘了。
薛清灵出生于行医世家,平日里身体极好,注重养生保养,甚少生病,他家公子上一次生病吃药,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时的他,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而这四年来,薛清灵接管薛家医馆,努力学医,平日里也会熬些汤药,偶尔也会尝上几口试试,小艽经常见到薛清灵熬药试药,也没见他露出什么异状,便以为公子能够接受苦药……
裴疏蹙眉,用帕子把薛清灵嘴角的汤汁擦干,他看着眼前的人,只见对方双颊飘上了不自然的病态酡红,眉心的那点朱砂痣也红得让人胆战心惊,嘴唇也是浓重的深红色,除了这些怪异的红,偏生其他的地方又惨白的可怕,秀眉紧锁,又长又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渍,薛清灵猛地咳嗽了几声后,身体剧烈的发抖打颤,一阵阵抽气让他胸腔上下起伏。
嘴里的苦意还是没有消减,让薛清灵忍不住的接连作呕。
裴疏见他实在是难受至极,心有不忍,便直接点了薛清灵的睡穴,让他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22章 缘分
薛清灵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暗,身体依旧还是软绵绵的,额头上的热度却已经消减下了许多,因为出了一身虚汗,在小艽的伺候下,他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白色里衣,换好衣裳后,大半天没进食的他又吃了一碗瘦肉粥。
因为嘴里发苦,这碗粥也吃得没滋没味的。
小艽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拿出两瓶药丸来,一共倒出三粒药丸到手心,便要喂给薛清灵吃,“公子,这是裴大夫做的药丸,裴大夫交代了,待你喝了粥后,这个疏风丸吃两粒,宁嗽丸吃一粒……”
薛清灵一听是裴疏亲手做的药丸,送到嘴边的药丸不急着吃了,他从小艽手里抢过两瓶药,还有对方手心的三颗药丸,把小药瓶放在枕头边,自己拨弄着手心里的三粒黑褐色的药丸。
一旁的小艽端着一碗温水,见状眼珠子转了转,接而说道:“公子,你该不会见裴大夫做的药丸太丑了,就不愿意吃了吧?”
“小艽,你胡说什么呢,裴大夫做得药丸哪里丑了?”薛清灵低头看掌心里的药丸,圆滚滚的三粒小药丸,表面是有些凹凸不平了,但也说不上难看啊。
薛清灵也会搓药丸,虽然他医术不精,但是在某些方面还是挺吹毛求疵的,做出来的一粒粒药丸,个个浑圆似珍珠,可以说是珠圆玉润,赏心悦目,不像是药丸,更像是糖丸。
而小裴大夫明显是个实用派,只要达到药效便可,并不苛求外观。
薛清灵:“……”
以前他也确实跟小艽嫌弃过几家医馆的药丸做的丑就是了。
薛清灵把手里的药丸一粒一粒的咽了下去,接过小艽手里的温水,仰头喝了一口后,重新缩回被子里,拿起枕边的一瓶小药丸,在耳边摇了摇,听里面药丸跟瓶身碰撞的清脆响声。
小艽欲言又止:“公子,你要是把药丸摇碎了……”
薛清灵手上的动作一僵,只好老老实实的把药瓶放在自己的颈侧,顺带捏好自己的被角,把自己跟小药瓶一起包裹在温暖的被窝里。
小艽见自家公子把药吃了,便去找来裴疏。
薛清灵见到了裴大夫,下意识的先把颈侧的小药瓶往枕头底下塞进去。
裴疏给他把了脉,又给他扎了几针,问道:“怎么样了?”
“比之前好多了。”薛清灵的声音恢复了清亮,却带着比平日里说话更重一点的鼻音,听起来像是在呢喃,又软又娇的。
裴疏闻言点了点头,微微垂下眼眸,将银针消毒后,重新收回针灸包里。
薛清灵侧躺着,半边脸压在枕头上,眼眸向上偷看旁边的人。这时候房间里点着昏黄的蜡烛,烛光照在裴大夫的身上,整个人都泛着一层细腻温柔的光,原本就高挺的鼻梁更加的挺直,那一双似桃花瓣一样的眸子里面仿佛也有烛光在跳动。
他看着看着,忍不住在枕头上蹭了几下,一只手伸进枕头底下,摸了摸小药瓶上鼓鼓的瓶肚,努力把嘴角的笑容给压下去。
裴疏收拾好东西后便打算离开,薛清灵见他起身要走,心里不舍,连忙叫住了对方,“那个……裴大夫你先别走,你……你帮我把那个食盒拿过来好不好……”
裴疏转过头,看向了对方所指的地方,一个架子上放着个紫檀木做成的“大”食盒?他心里有些疑惑,缓步走到了食盒边上,裴疏随手提起,发现这食盒果然不愧它的外表,非常有分量,当然,这点分量对于裴疏来说,也不算什么。
他提着“大”食盒走到了薛清灵的身边,把食盒放在床缘处。
薛清灵见他把食盒拿了过来,嘴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虽然他本人笑得甜,但是配上他那一脸的病容,惨白如纸的脸色,让他的这抹笑容看起来有点像是强颜欢笑。
“裴大夫,这是清灵今天去城里办事时顺便带回来的糕点,里面有陈师傅新研制出来的花样,我本来还以为自己可以尝尝鲜,却没想到身体抱恙……这些糕点我是吃不了了,昨天见裴大夫也喜欢这合珞斋的糕点,不如……裴大夫你帮我吃了吧。”
裴疏面露犹豫。
薛清灵瞥了他一眼,赶紧继续道:“这些糕点留不了多久,今天吃最新鲜,反正我嘴里没滋没味的,肯定是尝不出陈师傅手艺的高妙,清灵心里甚是遗憾,裴大夫你帮忙尝一尝,再跟我描述一下味道,让解解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