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景不长。
渐渐地,有一个东西,让人对自己感到沮丧。
因为人发现,他们的大脑再聪明,也无法克服遗忘的本能。
同时,他们早就认识到,遗忘即是消失的开始。
他们开始渐渐遗忘,无能为力地任凭自己遗忘。
遗忘各种各样藏在他们记忆深处的东西。
一天一天,日子过着,人们的遗忘速度越快,最开始,他们只是忘了那遥远的,不会用两只腿走路的人猿们,后来,他们遗忘自己直立行走的祖先们所经历的岁月,遗忘祖先们是怎样在磨难中生存,遗忘从前世界的一点一滴。
整个人类原本牢牢铭记的记忆,在一代又一代老去的人们、新生的人们中的回忆里丢失了。
越来越多的人类忘记以前,忘记祖先,忘记人类受过的磨难,忘记人这个物种从古至今经历的种种最后,他们甚至开始遗忘自己,他们是谁?
人又是谁?
什么是人?
他们为什么会存在与这个世界中?
他们为什么活着?
直到有一天,所有人类对人这个物种的认识终于,模糊成一个小点,很遥远的一个点。
人们遗忘了过去,丢失了记忆,丢失了自己。
他们不再渴望未来。
屠杀开始了。
为什么他们互相打一拳、踢一脚、捅一刀,会痛呢?
为什么要痛呢?
痛又有什么意义呢?
生是什么?
死又是什么?
所有的人像疯了一样地寻求答案。
他们蜂拥而入某个人家里,只因听闻这人家祖上行医。他们想问明白,这家人的祖先,为什么要替别人化解这些痛楚折磨,化解了,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这家人也早就丢失记忆,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曾有这样一位祖先,这家人身上早已流着不知为何的血窟窿,他们不饮不食,七天七夜。
最后永远地闭上了眼。
这家人不再说话,永远闭嘴了。有人说,他们死去,因为他们明白了一切,一切那些丢失记忆的人苦苦追寻却不得的事。
这家人死了,他们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人们明白了,活着,毫无意义。
死或许才是找到答案的唯一方式。
所有人开始尝试死亡,他们有的上吊,有的跳河,有的割喉死法千奇百怪,每个人的神经都兴奋起来,越来越多的声音传出来:看啊!那些死了的人,他们不会说话!他们知道了我们存在的意义!他们不想分享给我们!
人类前赴后继地兴奋赴死,死得开心,死得痛苦。
但开心是什么?痛苦又是什么?
人类中有五个人,她们很平静。
她们是一家姐妹,共同守着先祖留下一副的画卷。
那画卷中有座青山,青山脚下是条河流,河流里能看到几只小鱼畅游。河边坐着两个人老者,他们坐姿慵懒,看着对方,开怀大笑。
五姐妹不愿意死。
她们知道自己活着没有意义,生死于她们来说,与旁人无异,都毫无意义。
但唯独,她们想知道,那画卷上的两个人,为何笑得那样开心,那样自在。
开心有意义吗?
他们是不是找到了开心的意义?
人类的记忆终于减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五姐妹每天挨饿受冻,浑然不觉,不做一事,只是坐在地上,静静守护那副画卷,每个人昼夜不歇,拼命思索那画上两人笑的意义。
直到有一天,她们发现,那副泛黄的纸卷上的画,开始慢慢消失。
青山没了,河流没了,小鱼没了。
五姐妹哭了。
她们不明白自己哭的意义,但就是情不自禁地哭了。
有一天,画卷上两个畅怀大笑的人,也消失了。
无影无踪。
五姐妹伤心欲绝,却还是静坐在地,默默盯着画卷,期待那画上的东西能回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们等待着,等待着山河小鱼的回归,等待着那两个畅笑老者的回归。
生于她们,死于她们,都不如画卷于她们。
她们等过了数百年。
一批新的人类成长,又陷入了自杀的旋涡里,死去,而后又是一批更为疯狂的人类出生,继续死去。
所有人还是照旧,麻木地出生,麻木地死去,没人人知道他们为何出生,为何活着,又为何死去。
可五姐妹知道,她们为何等待。
终于有一天,地上铺展的画卷被风沙雨雪侵蚀,消散成一缕尘灰,随那不知意义的风卷去。
画卷的卷轴裂了。
大姐起身,伸手掰开断裂的卷轴,里面居然飞出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所谓生死,惟念而已。
五姐妹愣住了。
她们忽然注意到自己的一切,她们才意识到,自画卷上的画消失开始,她们便静坐等候,一等便已上百年。
她们没有死去,也没有活着。
无时无刻,她们不在思念,不在回忆。
她们的记忆,并没有随着上百年的沧桑消失一毫。
五姐妹笑了。
她们死了。
死而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