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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这么打下去,也不必等西夏打过来了,日晷城自己就能将自己打得半死。
    被一个小姑娘下指令,洪将军颇有些不满,但还是依言将人喊停。
    场下很快收住手。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观武场上的女子,身子瘦小,尤其在洪将军身边站着,像是一根手指头便能将人推到。
    面对众多探究的目光,苏木不做反应,只是问刘副将,“按照军规,士兵私自打架要如何处置?”
    “处以二十军棍。”
    转头又问洪将军,“按照你们的规矩呢?”
    洪将军迟疑了一下,道:“三十军棍。”
    “行吧,”苏木道,“按照你们的军规,打架的都去领罚吧。”
    场下一阵骚动,显然对一个小姑娘就这样随意处置他们而不满。洪将军更是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为何要罚?”
    苏木反问:“谢将军给你们立的规矩难不成是见到军中将士打架,不能劝阻,不能责罚,而是要欢呼叫好吗?”
    饶是洪将军再迟钝,也听出她在指桑骂槐。
    他立刻黑了脸,“郡主应当无权插手军中事宜吧。”
    “我并未插手,只是提醒你们一下,立军规的目的是用以维持军中纪律,整肃军中风纪,而非用来破坏。”苏木一眼扫过底下的士兵,“现在自己人打自己人也挺好,到时西夏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轻易攻下日晷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西夏的人呢。”
    在场不少都曾与西夏交过手,近年西夏频频扰境,他们皆对西夏深恶痛绝,苏木如此评价,无异于侮辱。
    底下立刻有人不服气道:“反正被朝廷放弃也是死,怎么死都是一样的!”
    苏木眨眨眼,表情冷淡,伸手朝外一挥,“那你现在被杖杀也是一样的。”
    底下一片哗然,似乎没料到一个姑娘家能强横至此。
    “谁告诉你们,朝廷会放弃你们,放弃西北。陛下亲口同你们说了?还是刘副将洪将军亲口同你们说了?”
    底下立刻有人反驳道:“朝廷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凭什么让我们相信这次不是白白牺牲。”
    “凭我,”苏木指着自己,“我,司徒苏木,今日来日晷城,向你们保证,朝廷不会放弃西北。”
    “你的保证有什么用,打仗的是我们,又不是你。”
    那些经历过鸿谷关一役的老兵,大多不相信这种空口白条的承诺。
    “若是朝廷不增援,”傍晚的日晷城风很大,将苏木的头发吹得很乱。篝火燃起,映在苏木眼里,熊熊火光跳跃。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我以我身,先祭英灵。”
    ***
    大军被困在狼牙隘已经五日。
    地处大漠之中,甚至见不到水源。
    狼牙隘虽然难出,却也难攻,西夏若想围攻,必然要做好风化石崩塌的准备。如今两军成僵持之势,可围在外面的西夏军有粮草供给,北豊军所带粮草却日渐减少。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关云南望了眼灼热的天色,有些沉不住气,“实在不行,杀出去吧。”
    “不行。”沈行在背靠岩石,长腿交叠,面上狼狈,却十分沉稳。
    “难不成在这里等死?”
    “先不说这样的地势,我们杀出去很难,单论我们的将士,粮草不足,西夏兵力充沛,兵强马壮,我们打不过。”贺将军也否定了关云南的建议。
    “那该如何,真就死在这里?”一日复一日地困下去,关云南的耐性逐渐被消磨。
    贺将军没再说话。日晷城中虽还有灏川调来的十万大军,但南楚多雨林,并不适应沙漠作战。偷袭倒还好,但在西北大漠,两军若是直面碰上,西夏军远比灏川大军有经验。
    沈行在倏然睁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头红缨下凹凸不平的“沈”字。
    “我带一队人出去。”
    “这个时候出去?少帅,这是在送死。”贺将军不赞同道。
    “等着也是死。”沈行在道,“我带人出去,想办法联络上日晷城之内的人,让他们制造城防薄弱的假象,诱使西夏分出部分兵力攻打日晷城。届时以一伍人深潜西夏后方粮草供给点,我再带人将隘外粮草营一并烧掉,你们再同时打出来。”
    好看的凤眸眯起,两丸墨黑的瞳仁掠过一丝冷冽的杀意,“想将我们困死在狼牙隘,我们不如干脆为他们在隘中建一座坟。”
    四方着火,西夏反倒不知先解决哪一处。
    “这个计划没有问题,但若是你们未能出去呢?想要瞒过西夏联络日晷城,你先得要出的去。”关云南拧眉,“便是出去了,狼牙隘距日晷城有多远?除非豁出命,否则如何赶得及联系城内的人,遑论再折返回来烧西夏的粮草营。”
    想要瞒过隘外的西夏军,联络日晷城,沈行在带的人就只能少不能多。外面西夏大军压阵,若被发现,有死无生。
    “所以要快。”沈行在起身,“今晚便动身。”
    “不行,沈家只有你一脉,若当真出了什么事,我下到黄泉,无颜面对主帅。”贺将军道,“军中还有其他人,让贺鑫贺森去也是一样。”
    沈行在一哂,“若是他们出了什么事,我又如何面对您。此事得需身手敏捷之人,我练的功夫与军中不同,想要不打草惊蛇,只有我最合适。”
    他在朝中树敌颇多。朝堂之上,防的是政敌派来的刺客,与训练有素的士兵不同,刺客身手诡谲,刺杀常常出其不意。他面对的刺客不少,便也练就了一身敏捷的身手。要避开西夏的布防,他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没再等贺将军再劝,沈行在抬手,按了按心口,神色认真起来,“贺将军,不必再犹豫了,要尽快。”
    第105章 赴约
    苏木坐在篝火前, 没来由地觉得心上一窒,有些喘不过气。
    “郡主这是怎么了?”一旁的士兵大着胆子问她。
    这几日,苏木算是身体力行地表明了朝廷对西北的态度, 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与他们同吃,嚼肉也行,吃窝窝头喝稀饭也行,盘腿坐在沙地上, 比士兵还像个士兵。
    “没事。”苏木摇摇头, 继续咬着手里的馒头,好奇地问,“你们都多大了?”
    “我十三!”
    “我四十一!”
    “我二十七!”
    “……”
    众人皆很喜欢这位传闻中很骄纵的郡主, 相处下来,关系也缓和很多。
    “啊,”苏木了解,又问,“家中妻儿老小都好吧?”
    她这些话都是学的熹王,她爹别的没一套, 就是很亲民,至少表现得很亲民。
    离家上战场, 没有不思家的人,被她一问,纷纷打开了话匣子。
    “我儿子今年上了学堂,考试还考了第二名呢!”皮肤黝黑的大汉说着又是愤愤一拍大腿, “唉!就是这个字啊,写的他娘的狗爬一样,原本能考头名的, 结果写的字夫子看不懂,给他批了红!”
    翰林院前年连同官学太学一起,受永昭帝示意,将学堂逐步推广出去。从前上学要交束脩,家里穷的就没法上学,现如今上学只需交一点书本费,又多了许多寒门学子。
    “我家就我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另外一人傻呵呵笑着。
    苏木一愣神,刚刚那大汉便偷偷说与她,“老六家里七年前全在西夏屠村时死了。”
    目光闪了闪。北豊的法度,家中只有一男丁,不得上战场,这条法令不但用于将门,也用于平民。所以这个老六原本不该在这里。
    方才他说,他十三。
    她记起来到日晷城的第一天,她为了整肃军纪,说的那些诛心的话,内心有些愧疚。
    又有人得意道:“我与我们村娟儿定了娃娃亲,等这回打赢了仗,我就回去娶她去!”
    旁边人立刻起哄,“成天娟儿娟儿的,真以为就你一个回去有婆娘!”
    “也不怕等你回去人家早嫁人了!”
    那人立刻气愤地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嚷嚷,“你瞎说什么屁话!娟儿说了会等着我!”
    众人又吵了起来。
    苏木一笑,也跟着加入,“那等你成亲,我给你写一副字,‘百年好合’!”她放下馒头,伸手比划着一个大的,“写个这么大的!我字写的可好看了!”
    哪还管好不好看,郡主题字就已经不得了了。其他的士兵也争着要题字,苏木一一应下,“好好好,你们想要什么字,告诉你们百户长,我全给你们写了!但说好,每人就四个字啊,多了我写不了。”
    许是氛围太热闹,苏木头脑一热,一挥手,特豪气云天的一口答应。
    “郡主还是掂量掂量轻重。”
    苏木一转头,看见笑得奸猾狡诈的吉柳儿,一喜,拍拍身上的沙子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西夏那边被你们耍了,气得乱了分寸,重星城趁着他们都挤在一起,给他们一窝端。现在路上没人守,我不就过来了。”吉柳儿挑挑眉,将她拽着往军营外边走。
    “你还真是自在啊,居然在这儿和士兵聊起家常来了,这么一群大男人,不怕你那位侯爷酸啊。”吉柳儿揶揄她。
    提到沈行在,不舒服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苏木皱了皱眉,把它按下去,草草道:“他又不是谁都酸。”又问,“那董仲宁他们呢?可有事?”
    出发来日晷城的那一日,董仲宁他们护送的马车里面没有人,只有一个穿着她衣服的稻草人,意在引开西夏的注意。她来日晷城后,一直也没听说那队人的消息。
    “没事。”吉柳儿摆摆手,摆出轻蔑的表情,“西夏有什么本事,我们北豊一出兵,哪还有他们蹦跶的份。”
    苏木这才放心,见离军营越来越远,才后知后觉,“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的郡主,你怕是忘了你还有一只快断了的手吧,还成天往军营里钻。青簪在城里买了一只鸡,给你炖了鸡汤,你也好好管管自己的身体吧。”吉柳儿拽着她那只好手往前走,絮絮叨叨数落,眼里的情绪却不如语气的精神头高。
    西夏为了抓住苏木,可是在两城之间布置了不少兵力。重星城的兵力只够守城,其余的兵都跟着上了前线,怎么可能一锅端。董仲宁带的那一队人自那日起就再没有下落。
    至于她是如何能顺利来到日晷城,只能说靖远侯的脑子的确好用,即使是在身上有伤看着像要死了的情况下。
    之前的只是互相试探,但这一回,他们来日晷城,真正的战争要开始了。
    吉柳儿看着心满意足喝鸡汤的人,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羡慕。这种时候了,还记得额外嘱咐她照顾好苏木,教她如何向苏木隐瞒所有能让苏木伤心的事。靖远侯自己都生死一线还要奔回狼牙隘,却还小心翼翼保护着自己的心上人。
    “对了,你这几日少去军营。”吉柳儿揉揉眼睛,凶神恶煞道。
    “为什么?”苏木晃晃脚,不解。
    “原就没将治你手伤那大夫带过来,听说没人看着你,你喝药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再给谁撞一下,你就真废了。”吉柳儿也没跟她客气,一口一个残废。
    苏木真觉得自己脾气好,按她以前的脾气,现在该找人打吉柳儿一顿。
    上床睡觉时,苏木抓着被子又问了青簪一遍,问她是如何到达日晷城,与吉柳儿所说的话一样。
    苏木哦了一声,闭上眼睛睡觉。
    等蜡烛熄灭,青簪退出去。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屋外的月光碎在她眼底,她有片刻怔忡,接着又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虽然吉柳儿与青簪说的话没有破绽,但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而且,隐隐觉得这股不对劲与沈行在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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