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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瑜与郑家姐妹被关到此处,已经快过去五日了,从一开始的拼命辱骂呼救,到现在的死心认命,郑瑜从未适应得这么快过。
    尤其是刚进来那一夜,郑瑜还大声嚷嚷着,说自己是郑家女,那些卑贱之人竟敢对自己无礼!结果当夜,父亲郑远便被带走了,回来时浑身是伤,躺在草垛上,足足哀嚎了一夜,所有牢房的老鼠,嗅到血腥味后,都聚在了阿父的牢房之中。
    过了那一夜之后,郑瑜彻彻底底老实了。
    乍一听到脚步声,郑瑜抬起头,见到玄黑的袍角,和整洁的靴子,忽的睁大了眼,屏住呼吸,望着来人的面容。
    她身侧的郑家姐妹拽着她的衣角,满含期待的问,“阿姐,他是来放我们走的麽?”
    然而,来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未往她们这边落,直直朝最内间走去。
    郑瑜一口气呼了出来,脸上彻底没了血色,身旁姊妹还在问,她却只是扭过头,“别做梦了,那是陆侯。”
    是关她们进来的人,怎么可能放他们走!
    陆铮在牢狱之中,并未待上太久,他心里还惦记着没多久便要醒的知知,很快便从牢狱中出来了。
    管鹤云守在门外,恭敬躬身道,“请主公吩咐。”
    夫人在徐州被劫走,不单单是府里侍卫,管鹤云也犯了大错,错在没彻底解决郑氏一族,竟让他们与陈钊勾结,险些害了夫人。没等主公下令,他便自己去领罚了,在榻上躺了好几日,听到主公来了牢狱,便第一时间过来等着了。
    陆铮面无表情,眼神中却充斥着令人生畏的厉色,冷冷道,“郑氏所为,千刀万剐不足消我心头之恨!传我令下去,郑远车裂之刑,弃尸荒野,不准任何人为他收敛!郑氏之人,不论男女,一概充入奴籍!”
    短短几句话,便决定了一个士族的命运,但在乱世中,本就如此,身处高位之人,一句话便可取人性命,身处低微之人,只能任人宰割。
    陆铮第一次这么清楚的意识到,他还不够强,还不够强大。正是因为他不够强大,所以郑氏敢为了一己私利,勾结陈钊,害他的知知。也正是因为他不够强大,陈钊才敢把主意打到知知身上。
    他要足够强大到叫天下人都知道,他陆铮的逆鳞,谁都不许碰,谁碰,谁死!
    管鹤云这回什么都没说,直接一口应下,“是。”
    陆铮却没走,定定站在,沉声道,“整顿军队,半月后,我亲自点兵。”
    管鹤云一愣,明白过来,主公是打算朝陈氏下手了,这一回,陈氏是彻底将主公惹怒了。
    陆铮踏进后院时,知知早已睡醒了,她精神不错,靠在窗沿边瞧外边的景。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看向陆铮,露出笑容,起身道,“夫君回来了。”
    陆铮走过去,牵了她的手,拉着她在自己身侧坐下,整理了一下语言,道,“我想将珠珠接到徐州来。徐州地处南北之中,我一时走不开,本想过段时日送你回广牧,但此番出了这事,你离得远了,我力有不逮,始终觉得不放心,索性叫你们母女住在徐州。你觉得如何?”
    知知有些惊讶,但也立马道,“夫君自有夫君的打算,我一切都听夫君的便是。”
    陆铮又道,“我知道你在广牧住惯了,陡然换个地方,定然不大习惯,但徐州亦勉强算得上宜居。只是叫你们母女随我奔波,实在委屈了你们……”
    知知听他这话,忙拦住他,道,“夫君说这些做什么,我们是一家人,自是住在一处的。再者珠珠正是长大的时候,自然该待在父亲母亲身边,否则日后夫君回来了,她都认不出夫君了。”
    想了想,又怕陆铮心怀愧疚,温顺的眼神,仰着脸望着陆铮,认真而缓慢地道,“我与夫君是夫妻,本该荣辱与共。夫君在外忙的是大事,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照顾好家里,盼着夫君在外,无后顾之忧才是。”
    陆铮前半生孑然一身,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软和而贴心的话。当了主公,承担起了几十万将士和百万民众的生计,一肩扛起了追随而来谋士们的期盼,更是不容他露出软弱之态。
    唯独在知知这里,他不是什么百战百胜的主公,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陆侯。她是那样的体贴,每一句话,每个笑容,都令他从心底油然而生出被人珍视的感觉。
    陆铮心里软成了一滩水,低下头,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知知的鼻尖,又去啄吻着她柔软的唇,听她轻而软的哼声在耳侧响起,更忍不住将舌头入得更深。
    愣是将一个简简单单的吻,吻出了缱绻而色气的漫长 。
    半晌,二人分开,两人都面上微红,知知揉了揉自己的脸,轻声道,“夫君什么时候去接人?我好早些叫人收拾屋子出来。”
    陆铮这话的意思,基本是日后要在徐州定居了。本来如今天下之争,便以扬州为中心,知知去了一趟射阳,也模模糊糊明白了些,虽晓得的不多,但也知道,离扬州越近才越好。
    徐州地处南北交界,原本便是个极好的地方,气候也算得上宜人,比兖州还养人些。
    既要在此处定居,自然不可能只接珠珠过来,婆母和陆承应当也要同行过来。
    陆铮早有打算,道,“我明日便派人去接,回程时候恰好开春,也免了路上受严寒之苦。”
    “那我便安排下去。”
    第71章 画像
    入春
    徐州的春, 比起兖州,来的要更早些,几乎是下了最后一场雪后, 零星的绿意,便从湿腻的土壤中钻了出来。
    半个月前,陆铮携大军去攻打交州,知知则留守在徐州。
    过了半个多月,终于将珠珠眼巴巴盼来了。
    车队在侯府外停稳, 江陈氏亲自抱着珠珠, 踩着矮凳下来,脚一落地,知知便迫不及待走了过去, 一声“娘”,便喊出了口。
    她的眼睛顿时就湿了,视线停留在几个月没见的珠珠身上,几乎不舍得挪开。
    被江陈氏抱在怀里的小珠珠,刚开始仿佛没认出娘,等认出来了, 一下子便张开双手,犹如幼鸟一般, 黑琉璃的眼睛望着知知。
    知知将女儿抱进怀里,不舍得撒手,想念地亲着她圆圆嫩嫩的小脸蛋。
    小珠珠很快便熟悉了娘亲的怀抱,一点儿都不认生, 抱着知知的脖子,亲亲热热将小脸贴着她的脖子,乖宝宝模样, 看得众人都不由得心软。
    这时,肖夫人从马车上下来,满脸倦容,眼下发青,嘴唇都白了,朝这边看了眼。
    知知将知知叫青娘抱着,自己走过去,恭敬喊道,“婆母,您一路上受累了。夫君眼下不在府里,所以未来迎您,还望婆母见谅。”
    肖夫人待她一如既往的冷淡,犹如这一路上对珠珠这个孙女冷淡一样,只点点头。
    知知也不在意,“院子已经收拾好了,儿媳领您过去。您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叫人来同儿媳说。”
    肖夫人一路累得腰酸背痛,根本没什么精力理睬自己不喜欢的儿媳,“不用你跟着我了,叫个人送我去就成。”
    知知还乐得清闲,但她面上却处处守着规矩,又问了句,见肖夫人坚持己见,这才叫婆子去领路。
    婆子一开口,肖夫人立马抬腿,带着身后一群从广牧跟来的下人,迫不及待踏进侯府了。
    送走婆母,知知才顾得上接待自家娘亲,母女二人入了后院,坐下了,得空说说话。
    珠珠被青娘放在软塌上,四周早已铺了厚厚的垫子,连一众小孩儿玩意都早就准备好了的,可见整个府里,对小娘子的到来,是十分期盼的。
    这倒也不奇怪,谁都晓得,侯爷就这么一位掌上明珠,喜欢得不行,谁敢因为小娘子是女子,便怠慢了她,都恨不得小心再小心的。
    青娘出去了,江陈氏面上露出些许疲倦神色,以她的年纪,这样的长途跋涉,的确是很吃力的。
    知知面露愧疚,低声道,“女儿叫娘费心了,丢下家中之事,特意跑这么一趟。”
    原本珠珠可以跟着她的祖母肖夫人来,但肖夫人的性子,知知再清楚不过,她怎么放心叫知知跟着肖夫人,江陈氏也不肯将自己带了几个月的外孙女交给肖夫人,这才抛下家中诸事,亲自跟着跑了这么一趟。
    江陈氏实则最疼这个女儿,哪里舍得看她这幅小心模样,伸手抚摸着她顺滑的发,“自家人说什么客气话,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你娘啊,早几年还在地里种地呢,近百斤的谷子,还不是一把背起。”
    江陈氏看着女儿,忍不住想起在家中时,自家男人说的话,虽觉得难以开口,迟疑之下,仍是小心翼翼起了话头。
    “知知,娘有件事要和你说,这事很重要,其实早该同你说了,但我和你爹都觉得你还小,不舍得开口。如今你都有珠珠了,我和你爹商量了,觉得也是时候了。”
    知知听阿娘这谨慎的话,并没露出慌乱之色,沉稳颔首,“娘,您说。”
    江陈氏开口,“你还记得你阿若姑姑麽?你出嫁前,我带你去给姑姑磕过头?”
    “我记得,娘要说的事,与姑姑有关?”知知微微睁大了眼,眼神中露出一丝疑惑神色,她不大明白江陈氏想说什么。
    但从江陈氏的语气和态度中,她又隐约能感觉出来,江陈氏即将说出口的这件事,并不是小事,否则她不会这样支支吾吾。
    “知知,你不该喊姑姑,你该喊她娘。”
    ……
    青娘敲敲门,低声道,“娘子,膳房做了甜糕,想给小娘子尝尝。”
    听到青娘的声音,知知回过神,收回飘远了的思绪,对敲门的青娘道,“进来。”
    青娘推门而入,端着碟甜糕,因着特意为小娘子而做的,厨娘还特意做成了梅花的形状,浅红色的糕点,看上去便很吸引人的视线。
    珠珠果然很喜欢,坐在软榻上,抓着块小小的甜糕,一口一口地抿着吃。
    知知看得吃得香甜的女儿,不由得又有些走神,方才阿娘所说的事,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本以为,前十几年与江六娘子身份的错乱,就够稀奇了,却没想到,自己根本不是阿爹阿娘的女儿。
    她真正的阿娘,居然是姑姑江若。
    从江陈氏的口中,她的阿娘是个美人儿,因为遇人不淑,怀孕后,坚持要生下她,却在她诞生的那一日,大出血而死。
    她的阿娘那么年轻便死了,可她却从来没叫过她一声阿娘,甚至时至今日才知道真相。
    这令知知在感到错乱的同时,又生出一种难过的情绪,带她来到世上的女子,她与她的关联,仅仅就只有那短暂的怀胎十月。
    某种意义上,她以为自己一出生便离开了生父生母,居然一语成谶,成了真正的分别。
    ……
    青娘哄着小娘子喂甜糕,抬眼看着夫人,见她又走神了,自从江夫人走后,夫人的情绪便一直不大对,她想了想,轻声问,“娘子,您怎么了?”
    知知回过神,见到青娘担忧望着自己,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倾诉。
    她性格里便有种隐忍,生来便是如此,即便有什么心事,大多也藏在心中,不肯与旁人倾诉。这很不好,但知知生来如此,也改不了。
    想了想,知知抿着唇轻笑着摇头,“没什么,可能有些累了。”
    青娘神色顿时郑重了,“娘子这几日的确忙,好在老夫人和小娘子都平安到了,您也能好好歇一歇。明日府里请大夫,给老夫人请脉,娘子也一并看看吧。”
    知知应下,吃过甜糕的珠珠拍着手,示意大人们给她擦手,小娘子年纪小,却极爱干净,这一点倒是不随爹爹,随娘。
    青娘替珠珠擦了手,珠珠便靠进了知知的怀里,小眼睛一闭一闭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知知满腹心事,顿时被瞌睡虫似的小女儿给弄没了,索性抱了她,在帐内睡得天昏地暗。
    青娘后来进屋来瞧,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母女俩个睡作一团,小的睡得肚子一鼓一鼓,莲藕似的胳膊腿儿大咧咧敞着。大的倒睡得规矩,清浅的呼吸一听,便晓得也是睡沉了,叫人看着压根不舍得叫。
    ……
    同一时刻,幽州侯府。
    战瑾在父亲门外辗转来回走了几圈,眼看天色渐晚,终是下定决心,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声浑厚的男声,“进来。”
    战瑾推开门,便瞧见自家父亲,站在书桌前,不知下笔写着什么。书房并不宽敞,无论冬夏,这里既不用火炉,也不用冰,甚至简陋的摆设,看上去与整个侯府任何一个地方,都显得格格不入。
    在战瑾的印象中,自家父亲一直是这样,犹如苦行僧修行一般,过着清苦的日子。明明正值壮年,除去练武带兵外,父亲却别无其他爱好,不好酒、不好女色……甚至连生辰与过年,都冷冷清清度过。
    府里人都觉得侯爷冷心冷情,连对老侯夫人都态度冷淡,踏足长春院的次数,一年也就几回,但只有战瑾和老侯夫人明白其中缘由。
    战瑾没急着开口,他只是静静站立着。
    战胥写下最后一笔,才抬头看向自己的独子,“究竟什么事让你这么犹豫,方才在门口来来回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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