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寺的毕生奋斗还算是规模可观。
“她家人不来吗?”富酬问。
“一次都没来。”
儿玉负责照顾新转过院来的那女孩,时常跟她聊天,和那样可爱坚强的孩子说话,她似乎都有了勇气去面对曾经。
“同样是孩子,怎么可以将她弃置不顾,既然有给她常年住院的钱,为什么亲生父母就不能来看她一眼?”儿玉了解她的家庭状况难免心酸,“我偷偷给她家里打过电话,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儿子高一要开学了,说出了什么状况,没时间,父母的心眼可以偏到这个地步。”
富酬听着,不好说什么。
“到了,就是这间。”
拉开门,儿玉垂眼站到门侧。
“不用防护服和口罩?”
“她想见你,快进去吧。”儿玉眨了眨眼,幽幽的泪光暗淡下去,“到了这时候也不用在乎那些了。”
富酬领会了她的意思。
而见到病床上那个纤细苍白的好像要化进雪白被褥的身影,向来能言善辩的富酬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在这过的好吗?”
“很好,院长姐姐面冷心热,对我特别照顾。”
出乎意料,她精神渐渐抖擞,说话也连贯了起来,不再喘个不停。
“你送我的东西我都按你说的放在院长姐姐办公室了。”她从枕头下拿出富酬给她的小盒子,“也让儿玉姐姐帮我拿回来了。”
富酬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漆黑的红眼蜘蛛,机械造物,和一副眼镜,有朴素花纹的银亮边框。
眼睛框边花纹凹陷处是他嵌进去的针孔摄像头,富酬让她把镜面朝正放在神宫寺桌边,能拍摄画面,无法录音。
而那只假蜘蛛则改装成了录音设备,提升了声音识别的灵敏度,放进书架边的盆栽里。
“我觉得你戴这副眼镜会更好看,不过镜框要再细一点。”
对医院时尚杂志有资深研究的她笑眯眯的说。
“对了,怎么不见院长姐姐,我也叫她来了。”
频繁的治疗和漫长的疗后疼痛让她无暇接触电子产品和社会新闻。
“神宫寺院长在忙。”
“也是,她可是院长。”她向往的凝望惨白的天花板,“我以后说不定也会成为那么厉害的人。”
“给你出道选择题。”坐在床边椅子上,富酬低头拾衣角擦拭眼镜片,“选眼镜,坏人会罪有应得,除了我;选蜘蛛,所有坏人会被一网打尽,包括我。”
“让我想想……”
富酬耐心等着回复。
她被难住了,同时她忽然隐约预感自己没有时间做长久思考了。
“我选眼镜。”
听她逐渐艰难和微弱下去的呼吸,富酬问:“为什么?”
“让一个坏人逍遥法外肯定是坏事,我死前总算做了件坏事。”
她年纪轻轻,没做过一件坏事就要承受这种不公平对待,生死有命只是自我安慰,她开始流泪,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生命的结束自然又突然,我一直知道……知道我,我会死,人都会死,只不过我比一般人早的多。”
她眼前似乎黑了,像条离水的鱼,手不禁四处乱抓。
“我害怕……”
富酬接住她乱挥的双手,手被指甲抓破了一点,她营养不良的指甲也折了,只是双方都不在意。
“我跳楼的同学,我想她最后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她着地姿势是手肘撑地的俯卧,说明她临死前挣扎了,她不想走,我也不想,我怕了,不想死了……”
她大口呼吸,过呼吸以致头脑晕眩,反而让她逐渐平息。
“太难看了,我赖着不死的样子太难看了,是吧?”
她气若游丝,富酬只有侧头在她脸边才能听清。
“不。”富酬断然否认,“据表面统计,四年前全球有3.4亿抑郁症患者,十年内增长率18.4%,死亡率16%,说明现今至少三亿一千万人苟活于世。”
“那么多人因为畏惧死亡而活着啊。”
安慰有效,她嘴角动了动,看得出想笑一下,却失了力气,她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声音愈渐低下去,直低到无声,低到气息无存。
咔嚓。
用钥匙开房门,门发出一声似是而非的动静,拿钥匙的人却未能成功。
夜色中这人穿了一身黑衣,几乎融进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房子的主人换了门锁,他想的到,上次用钥匙顺利进入翻找他电脑里的文件,富酬一定是察觉了。
也不是就此无计可施,毕竟这次的目的可不比上次单纯。
黑衣人顺腰间荷弹的枪向下摸,拿出一把标准型的万能'钥匙,还有锡纸片。
用锡纸片紧密包裹钥匙,伸进锁孔,形状会由锡纸塑形契合锁孔。
门开了。
闪身进入,灯是亮的,目标应该在内,更应小心。
他轻手关门,亮光在厨房和主卧,客厅昏暗四周,没有动静。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灯光明亮的厨房,电冰箱的门还没关紧,在这盛夏空调正竭力运转,流理台中水龙头没拧紧,台边正热着什么的电磁炉上放了一把叉子和勺子,素色的窗帘垂在其旁,他谨慎的仔细嗅了嗅,空气中没有煤气的味道才放下心。
比起厨房,客厅则没那么有生活气息,唯茶几上有一杯水。
水杯边有电视遥控器、一把水果刀和星星点点水迹。
走近才发现,刀把与刀身相接处有血渍,有着缠枝蛇纹的手蘸了些桌面的水迹,放到鼻下嗅闻,只是普通的白开水。
稍俯身换个角度,借厨房的光他发现那些水迹是一行即将干涸的字,内容是:打开电视。
他立时一手扶上腰间的枪……难道富酬料到有人来杀他?
这时隐蔽也没意义了,他另一手将信将疑的拿起遥控器,开了正对茶几上面放了个闹钟的电视。
屏幕由黑转亮,神宫寺的面容从正中显现,一边不甚清晰但也识别得出面孔的男人,正是他的雇主,成田议员。
视频全程无声,只见成田先生出了门,神宫寺背对门不断打电话,又一个男人在门口与成田先生互相点头示意,也就是正看着的他自己,和成田先生错身轻手轻脚入内,戴着透明手套的手捋开手中的麻绳,勒上神宫寺的脖子,等她不动断气,他将绳子挂上灯管,尸体悬上绳套中,穿着鞋套的脚踢倒神宫寺脚下的椅子。
没等男人有反应,随后的新闻滚动而出。
他没注意刚刚的视频是新闻的一部分。
随后硕大的新闻标题“律师富酬正义袒露成田议员黑幕。”“成田议员面临下台”“厚生省大动荡,榎田议员或成最大赢家”……未等他看清,电视上的闹钟响了。
闹钟连接着被电视挡住的水囊,水囊下的电视后方沾着大头针,震动让水囊破裂,电视进水,图像上下左右圆滑扭曲。
电视连到厨房的电线插座处电火花闪烁,厨房天花板热敏的火灾报警器洒水,紧靠着墙壁未关严的冰箱和空调电气开关进水,正热着东西的电磁炉磁场内的磁力与其上的铁勺叉反应,高速发热,临近的窗帘达到了可燃点——
凌晨即时快讯:“午夜市中心一独栋别墅突发电器爆炸事故,死亡一人。”
二审再度开庭。
“人渣被害,良民蒙冤,帮凶顶罪,元凶逍遥,这就是我公布真相前的这件事,变为此时此刻前的状态,皆是利禄,尽是变数。”
法庭之上,富酬的手平伸向七濑,恍惚同一审的一幕重合,不同的是他手背多出了几道鲜红抓痕。
“在此我主张,七濑是被诬陷杀人的受害者。被捕的前厚生省官员成田,利用她的精神分裂给她施加心理暗示,让她以为自己杀了比良坂龙二,实则是成田指使人实施灭口。
“证据是,成田与人合谋伪造神宫寺成美自杀现场顶罪,却不想被我意外录下了罪证,因此成田故技重施,我遭到了成田的暗杀,却因祸得福,在意外身死的杀手身上找到了比良坂一案一直未找到的凶器。
“说到底,七濑其实是这场阴谋中最大的牺牲者。”
原告方不那么积极反驳,被告方有理有据。
病栋事件和目击护士杀人案的证人儿玉供认并未看到七濑将水果刀捅进死者胸口,只看到是她拿着刀。
儿玉很早就是富酬的人,右京明悟,不然凶器怎会失踪,一经找到就是和所谓真正的凶手在富酬房子里?
该是案发第一目击者儿玉趁七濑刚杀了人精神恍惚拿走了凶器,交给富酬让他嫁祸成田的人。
这么说来,富酬打从神宫寺的病栋计划开启就策反了儿玉?
或者在儿玉被纳入计划经受比良坂虐待后富酬结识她,了解实情,这样更合理,然后富酬等一个时机。
那个时机就是七濑作案。
右京奋力揭露富酬早已知晓的真相,事情结束方知自己实则是被利用了,甚至可以推测,成田的杀手也是富酬设计杀的……可惜他明白的太晚。
最终结果毫无意外,富酬胜诉。
判决无罪,当庭释放七濑恋。
旁观席静的落针可闻,其中来围观终审的雅臣侑介风斗和昂齐齐沉默,几乎是同一个想法。
富酬这男人,真的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