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安平静地听着。
这样的敲打,也不是第一回 听,他的嫡母一不痛快就总爱拿他的出身来说上几句。幼年时还曾不忿,也不是他情愿来到这个世上的,随着年纪渐大,倒觉得都无所谓了。
待惠嬷嬷离开,他的小厮石头才被放进客院。
石头担心了许久,就怕嘉禧公主会迁怒自家主子,回到林以安身边见他好好的,才放下心打听为会搬到客院。
“你只当是来帮着照顾病人的。”
林以安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沉默良久,才给了这么一句话。石头茫茫然然,想起他还没用饭和服药,把这间的事情先放下,急急忙忙又出门张罗去了。
嘉禧公主用寻常妇人没有的魄力和手腕,暂时挽回了对卫国公府不可替换的亲事,府里经历此事的下人亦很快做好安排,把整件事就那么消化在少数的知情人里。
卫国公府平静了,忠义侯府那头才知道苏眉出了事故。
杜氏从被国公府婆子送回来的女儿嘴里得知事情,脚一软,吓得瘫坐在椅子里半天都没能说一个字。
送苏沁回来的婆子个个腰圆膀大,本就不是好相与的,见杜氏如此不经事皆交换一眼,领头的就说道:“此事归根到底,是苏大姑娘过错更大。小小年纪便使这种手段,是要把我们世孙戕害了不成?!此事我们会如实告知忠义侯,至于三姑娘,公主殿下已经留她在府里养伤,毕竟眼下侯夫人这个继母夹在中间也不好做。”
一番话居然就把整件事全怪到苏沁身上。
苏沁在苏眉醒来的时候见过她疯癫的模样,后来苏沁被嘉禧公主的人给看管着,就不知苏眉是怎么一个情况了,现在听婆子们这样一说,吓得眼泪越发收不住。
然而,婆子说完还有后话,“我们公主说了,三姑娘的事不宜外传,怕府上大姑娘年纪轻兜不住话,会留嬷嬷在大姑娘身边好随时提点着。两位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正好还能教大姑娘一些礼仪。”
杜氏好半天都没能回神,婆子几人里出列两个,一点也不见外,架起哭得妆都花了的苏沁就让人带路要送她回屋。
如此一来,苏沁的一举一动也全掌控在嘉禧公主的手里。
但嘉禧公主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样,那就是苏眉的外祖吴家。
杜氏改嫁到侯府这么些年,虽然自己提拔了一批人,但也做不到滴水不漏。何况在忠义侯的默许下,苏眉外祖家暗中也放了不少人,就防着杜氏,怕她嫁过来后不能善待兄妹二人。
今日国公府来人说的那些话,皆落入吴家眼线的耳中,那人等国公府的婆子们一走,就偷偷给在保定府的吴家送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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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喝过药,一觉睡到近黄昏。
紫葵一直守在她跟前,见她睁眼,满心期盼着姑娘一觉醒来就又恢复记忆了。可苏眉张口第一句还是:“夫君呢?”
紫葵强忍着失落,忙道:“三老爷就在前头的西厢房,他有伤在身,也正歇着。”
“我要去找他,他为什么不歇在屋里!”
苏眉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起得太急,脑后伤口一阵抽疼。她不管不顾,忍着眩晕走得跌跌撞撞,险些把一只古董花瓶都撞倒。
紫葵看得心惊胆战,也怕她再失控加重病情,只能喊来一个婆子帮忙架着她慢慢往前头去。
林以安睡得正香,胸口忽然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硬生生将他憋醒。还没睁眼,就听到耳边有幽怨的哭声:“夫君是不是嫌弃我没怀上,所以丢下我一个人了。”
他瞌睡瞬间都跑了,扶额在心中哀呼:天爷啊,她再哭下去他是不是就该成了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了。
林以安还能怎么办,只能艰难爬起来先把这个小祖宗哄好。
好在苏眉还是盲目地信任他,不过安抚几句就眉开眼笑,又恰好是饭点,欢欢喜喜地就拉着他一块儿用饭了。
林恒礼就在对面厢房,林以安为了避嫌,一直大开门窗,林恒礼把对面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盯着林以安的眼神阴鸷,喊来人问:“药好了吗,趁热给端过去。”
他说的药是特意多加了能让人安睡的方子,一碗下去,睡一夜是没问题的。苏眉睁眼就要找林以安,一刻都离不得,他又不是死的,岂能让她不断在眼皮子底下蹦跶。
下人说好了,他挥挥手让送过去。
苏眉还是缠着林以安要他喂药,可她尝了一口后就皱眉退开。
“良药苦口,喝完一会有蜜枣。”林以安舀了一勺再送她嘴边,是真把她当生病的晚辈哄,温柔又耐心。
她倒是又喝了,然后抢过勺子说:“我自己来,夫君你用饭。”居然是真端坐着一口一口认真地喝药。
不过末了还是闹了出小意外,药喝完,她把手边的汤碗也撞翻了。汤水淋了一身,她一步三回头的回屋去更衣。
这一更衣,时间有点儿长,入夜了林以安都不曾再听到她回来的动静。
他把手上的书放下,把昏昏欲睡的石头喊醒,让帮着擦身后歇下。
他其实猜到了。饭后的药是从林恒礼那边端来的,多半加了安神的东西,从而减少苏眉与他接触的时间。
恐怕往后她的药里都会掺这些,就怕时间长了,对她身子不好,还是得尽早帮她离开国公府。
“今晚你不用守夜了,好好下去歇着吧,明儿一早再过来,门不用锁。”林以安略烦躁地把床头的书再拿到手中,把石头给遣走。
夜渐深,天空连颗星子都没有,浓墨似地笼罩着天地。
林以安迟迟未入睡,似乎是在等待什么,在外头响起三更的梆子声时,他终于听到屋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他放下书,烛火微弱,将他侧颜映照出白玉一般的温润颜色。
“还以为你找不着地方了……”他朝着脚步传来的方向开口,下刻却是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望着从屏风后探头探脑的小姑娘。
苏眉。
她不是被迷倒睡下了吗?!
苏眉以为他是跟自己在说话,眼眸一弯,脸上两个小酒窝也跟着冒了出来,小跑着上去就牵住他袖子邀功:“夫君,晚上的那碗药有问题!我怕喊出来,他们又要使别的法子害我,就偷偷全倒袖子里了。回去换衣服的时候果然不断有人来问我是不是歇下了,我就躺床上装睡,这才找到机会跑出来!”
说罢,一双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他的夸赞。
林以安窒了窒。她真的是神志不清吗,恐怕谁也没有她警觉,林恒礼知道怕要被她气死过去!
眼下他又该怎么把人哄回去?
林以安颇为头疼,可还是在她殷殷的注视下抬手,在她发顶揉了揉:“眉眉很厉害……”
他是真心在夸赞,苏眉真的太出乎他意料了。
“两天不见三老爷,居然就美人在侧了,我来得不是时候?”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不正经的调笑。
林以安立刻收回手,把小姑娘拉到床沿坐下,又用自己的外袍兜头就一把将人裹住,把她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面色不虞地看向来迟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苏眉:我是个小机灵!
林以安:小机灵快藏好,别给外人瞧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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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哟哟,这是个怎么样的绝色美人,居然让三老爷都舍不得叫我多看一眼。”
来人迈着步子从屏风后走出来,一双眼细长,有精光闪动,像只狡诈的狐狸。他还是第一回 见到林三如临大敌的模样,还是为了个女人!
苏眉怔怔地看着凭空冒出来的人,下意识往林以安身边靠。
她的不安和依赖纯粹而明显,让人有想将她护在羽翼下的冲动外,一股没来由的满足更是填满心湖。他不动声色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作无声安抚她之余朝来人道:“有事快说。”
“三老爷有美人陪伴,就对我不耐烦了。”来人眼角一挑,语气哀怨。
“柳四。”
林以安沉声。
柳四心头咯噔一下,抬眼望去,果然见那个素来温和的人冷了脸,区区两个字喊出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威严来。
“我记得你今年八月才及冠吧,明明比我还小那么两岁,怎么总是恫吓我。”柳四嘀咕一句,终于收了玩闹的表情说正事,“殿下对你腿上的伤十分忧心,自责是他累及你,说想找个办法让太医来给你瞧瞧,另嘱咐让你安心养伤。”
林以安说不必劳动太医,“背后闹事的人揪出来了吗?”
“肯定能揪出来,不然真当我们吃干饭的?”柳四信心满满,话落又担忧地去看他在被子下的双腿,“真不用太医看看?不是都说医者不自医,你是学了点医术,那日不是我及时把救命药送到,你恐怕真要留在阎王殿了。”
“不必,只要没耽搁殿下的要事,其余都不重要。”林以安依旧拒绝,“倒是有件事要麻烦你,长案上有封信,你顺道帮我稍过去。”
信?
柳四迈开腿往摆着香炉的长案去,果然见到一封信就压在下方。
他拿起来扫了眼上面写的收信人,怪叫道:“保定府吴家?你管这叫顺道?”
分明要他出京跑一趟!
“声音再大一些,外头的护院就知你大驾光临了,得扫榻相迎柳四公子。”林以安提醒着,还特别留意苏眉。
小姑娘听到她外祖家的名头并没有什么反应,应该是一同忘记了,只是不知何时把手探进了他袖子里。
他刚才专心说话,此时察觉,手指已经被她扣住。
姑娘家的指骨纤细,缠绵起来又柔得似丝带,把他绕进那片温软中,拢了个密不透风。
林以安心底一个激灵,当即要抽回手。
偏她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追赶间指尖扫过他掌心,又摸上他的指缝,带起一浪难以抑制的酥麻。林以安的呼吸被此举惊得都乱了。
他却要维持面上的镇定,眉毛都不敢扬动一分,生怕被不远处的柳四发现他们在暗中纠缠不清,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羞愧。
好在柳四的注意力留在那封信上,盯着吴家老太爷的名讳半晌奇道:“这不是忠义侯的岳丈大人吗,你什么时候跟他老人家有往来了。”
“你且去。”林以安被她缠得一颗心都颤颤巍巍,敷衍着回了句。
本来也不想让柳四知道太多。
“行吧行吧,你林三刚立了大功,我跑个腿又算什么,权当巴结你一回。”柳四把信收好,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却又退回来,饶有兴致地再打量床沿边上坐着的小姑娘。可惜林以安把她包裹得太过严实,除了能看见她一双灵动的眼眸,判断出她年纪约莫刚及笄,一无所获。
一贯洁身自爱,对所有女人都不假辞色的林三爷居然是喜欢这种娇俏年纪小的吗?
林以安浑身都紧绷着,柳四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知他不喜被人多窥探,收回视线道:“你那嫡母真奇怪,好好的把你挪这里养伤做什么,让我一通好找。”
丢下那么一句抱怨的话,终于真的离开了。
夜风溜进只剩余两人的屋子,把烛火吹得左右摇晃,林以安在摇曳的影子中猛然往里侧一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