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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鲸鹏到了应天府,可没那么大的动静,百姓似乎也见多了。四头绳索一拉,喷灯转小,气压低了也不见鲸腹般的气囊瘪下,只是鲸腹里火光黯淡,鲸鹏也渐渐沉下来了。而后四边绳索给地面上的纤公拉住盘好之后,鲸鹏就恰恰停在两座六层塔高的竹楼之间。
    小燕王也不知道是体贴,还是没打算把监视的眼睛从她身上挪开,甚至还派了个马车,说给她订了个女子生员安身用住的驿宅,这就将她送去。
    俞星城几乎没什么行囊,旧嫁衣让她扔给蒸汽机那儿烧煤添火的鹏员,当燃料给点了。
    乘车进了应天府去,她才觉出这里与池州府的不同。
    这儿街上真应了车水马龙四个字,街上有煤气灯明晃晃的烧着,驴车马车遍地走在砂土路上,也能瞧见沿街商铺甚至有玻璃面的小窗子,上头用纸贴着些彩画或招贴,从木工铺子到鸭汤外卖,从现做甜点到兵器灵丹,卖什么的都有。
    大约是到了乡试前后,街上有背着行囊穿着交领布衣行走的秀才,也有身负刀剑和奇奇怪怪法器行走的散修,拐进一条街巷,街巷两旁是里闾横贯,密布人家,加盖的小楼房舍遍地都是,往窄巷里一瞧,四处挂满了旗儿,还有些绿边粉瓤的彩球,一瞧就知道是吃酒俏唱的地方。
    原来这是宿栈驿馆一条街。
    外头有不少短打的小仆舞着彩旗招客,还有些就在粉墙上明晃晃写着长宿的价钱。
    大概是俞星城探头瞧的模样太显眼,前头车夫道:“姑娘莫怕,咱住的那都是娘子们的宿房,朝街又敞亮,没这些粉头腌臜穷秀才!咱这是留都脚下,要是有爷们儿敢作乱,咱就敢告官,打不死这些不长眼的。”
    应天府便是南京,既有气派也有纷杂,但毕竟是皇帝荒诞,百姓作乱,秦淮又从来都是犬马声色的好地方,那街边自有白胳膊兜着纱的女人,带着连嘴唇子都遮不住的帏帽,拖着裙子抱着琴,歪歪扭扭的上了车马去。
    到了小燕王帮忙订下的宿房,大概为了跟外头什么歌声荡漾的烟雨楼翠柳苑区分,牌上三个大字,集贤处,硬气的金戈铁马。
    进了院,两头迎立的都是些打扮精干挽着袖子的女人,集贤处的管事也是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婆子。
    里头大抵是四人一小院。出入门户的住客,好些都是负剑短衣的女修,因她们不爱带奴仆出门,管事婆子里会特意派人打水照料。
    乡试临前,应天府挤满了人,能得这样的住处,很是不错了。
    她安顿下后,就先把身上拾掇好,那点之前攒下来缝在衣角里的散碎金子挑出点,去外头行市换了点散钱,又买了笔墨准备回来练字。
    俞星城不肯托集贤处的奴仆帮忙采买,一是怕自己从不出门不晓得价钱,被这群奴仆给坑骗了;二是她也想出门稍见识见识,毕竟是留都脚下,笔墨铺子就在临街,不至于出个门就让人弄死。
    等回来的时候,天擦黑,她哪里走过远路,又是一双小脚,回来两只脚都要肿了,搀着墙才回的屋子,幸好院内有婆子给打了热水,她一边烫脚一边瞧书,书是铅合金活字印的,字体清晰。
    听说是先帝派人造了六万多个铜活字,但最后被人偷拿,再清点只剩四万多字,便灰心丧意的派人把四万多字全都给熔了造钱。但工部有人留学后,带回来了铅活字,成本低,且字迹清晰,自那之后从南到北多了三千多架印书馆,街边也有卖小报的了。
    前些日子,她还知道要被卖做妾的消息如遭雷击,这会儿就已经远隔池州,独自一人在这应天府看上书了。
    一会儿敲门声来,她以为是婆子,就让人进来。
    探头才发现是个素面年轻女子,圆脸短眉,高大健壮,挽着袖口,两条小麦色手臂矫健利落,看起来年纪大概二十多了,笑道:“听说这西所有人来住了,我就来打个招呼。我叫铃眉,是今年来参加道考的女修。”
    俞星城这才恍然想起来,道考是州府级别的仙官考核,相当于修真者的乡试,三年一次,今年恰巧跟科举乡试碰上。怪不得应天府里外这么多修真之人。
    铃眉进来打招呼,看她捧着书卷惊讶道:“原来是个女秀才。我以为来乡试的女子很少。”她又笑盈盈做了些介绍,说是江宁县本地人,是个体修,家里是专养猪羊的富农户,今年二十七了。
    按理来说是个孩子都能读书的年纪了,她却还是少女发髻,显得很大大咧咧,进来坐下,才发现俞星城在烫脚,她也有点不好意思,正要搭话,斜瞥见俞星城烫脚还穿了双新的棉纱白袜,脚尖微翘,不是三寸但却细瘦娇小,一瞧也便知道,是慢裹过的小脚。
    铃眉粗枝大叶的,如今裹脚的女子并不太多,她更没想过都能出来乡试道考,还能碰见裹脚的女孩儿,她吓了一大跳,连忙挪开眼睛,只道自己失礼,装没见到。
    俞星城把手里书卷合上,道:“铃眉姑娘,我换个鞋子。”
    铃眉冒冒失失的出了门去,在门口慌不迭的说着对不住。
    铃眉心道,这姑娘年轻漂亮,瞧着冷淡,但眉眼里又一股慈悲善软,烫个脚还穿着皂袜,怕不是被家里逼的,自己也不情愿见到。
    俞星城换了新鞋袜,才开口说了声失礼,铃眉冲进来倒真是一脸慌张,老实的倒有点可爱,说:“姑娘别起身了,我给您把水泼了去。”
    她做事儿利落,泼了水涮了盆回来,正巧院子里另外两人也回来了。
    四个人倒打了个照面,说了会子话。
    院里加上俞星城共四人,两个来道考的女修,两个来乡试的女秀才。
    除了铃眉这个冒失老实的体修。
    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大眼睛尖下颌的女孩,叫杨椿楼,名字看得出来五行多木,带着两个丫鬟来的,头发挽的齐整,上头扎满了绢花、金蝴蝶和珍珠,跟个盆栽似的,脾气傲却也有点天真爱热闹。是个法系灵根的医修。
    住在主屋西侧,跟俞星城临着的,则是个三十岁出头,挽妇人发髻穿素色裙衫的女子,叫肖潼。
    铃眉问她家中,她笑说是孤儿寡母,自己家中有个儿子,十四五岁,很是贪玩。丈夫生前是做海贸的,甚至还去过新约克,她少女时曾随丈夫远渡,会说一些番语。她怕是孤儿寡母没着落,听说松江府、苏州府一代的官府很缺译官,便来考乡试中的译科,好谋求职位,给儿子一些安定。
    问到俞星城,她也自知考试期间没个照应,这肖潼都说了家中情况,她也说了部分实情。
    其余三人听说她被家中逼作妾,不愿将父亲告上公堂便逃来应天府参加乡试,三人脸上俱是浮现了几分替她恼火的神情。
    杨椿楼更是气道:“我爹要是敢这样逼我,我非拿刀架他脖子上,要他写公文给官府,我自个儿分家出来做女户,也绝不跟他过活!”
    俞星城抬手笑了一下,杨椿楼看着她的右手,断手重铸那块还有道浅疤,算是新肉和旧皮有点色差,虽然左手也一样白莹莹嫩生生的只捏过笔杆子,却不知怎么就让杨椿楼瞧出来了:“哎!你这右手……你这是……血肉重、重、重铸长出来的!这可是医修里顶尖的手艺了!”
    她惊喜的说话都结巴,捧着俞星城的手慢慢的揉,简直像是看到小姐妹做了时兴的美甲:“天呐,我灵根与此相关,打小儿又主攻这个,到现在,能让我修复手指头就了不得了,这到底是谁给你做的好手艺!”
    但俞星城听她说能修复手指,忽然眼睛亮了一下。
    俞星城:“那这血肉重铸,是不限次的么?”
    杨椿楼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歪着脑袋,满头蝴蝶的金花小翅膀乱颤。
    俞星城想法渐渐明晰:“假设说,我每到长好了,便且切了自己手指,让你重铸。是不是便也可以永远这样下去……”
    杨椿楼让她的说法,吓得浑身一哆嗦:“那、那把断了的手指头接上去,便更容易就是了!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俞星城思索着换了另一种说法:“不,我若是让我手指都变成焦炭,接不回来,重铸的话,可以无限下去么?”
    杨椿楼真是眼都吓红了:“不、不……照你这么说,谁都不怕残废了。重铸骨肉自然是越来越弱,还会影响气血,更需要医修的灵力。总这么弄,来个十几回,到最后就算是再高明的医修,铸出来也是软骨烂肉,压根使不上用。再说了,一般医修若不是灵海充沛,哪能说给人重铸就重铸,照这么来,满大街人掉胳膊掉腿都不怕了!”
    俞星城想想也是:“我倒把你吓着了,其实只是我身子骨娇弱,这手……便是出了变故搞坏的。我就怕再出这样的事儿,所以就想问问。”
    而且自己这么体弱,还能重铸半条胳膊来,怕是那末兰的灵力给她灌了不少。
    她打听这个,也其实是惦记自己在鲸鹏上轰的那一下雷暴。她如今算是没钱没娘家了,体弱又不能傍身,假若是真能像小燕王教的那样,把全身灵力汇聚在手指头上,逼急了轰那么一下,就是指头成焦炭了,也算能自保啊!
    大不了手指头再找人重铸,好歹不会像之前被那炽寰抓了似的,毫无还手之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打算走向自毁式轰炸机路线(误)。
    **
    女配也登场了。大家也知道我的女配都是与主角一同成长的类型。
    大龄健壮杀猪妹铃眉,娇气大小姐医修杨椿楼,还有海贸与外语大神肖潼,横跨十几岁到三十几岁的年龄段,也涵盖了我的各种萌点。
    第7章 二哥
    杨椿楼听见她说这个,眼泪更是直接掉下来。她从小养尊处优的,跟她住一个院里的三个女人,各个都有故事有难处,就她顺风顺水的,心里既心疼她们,也庆幸自个。
    肖潼很稳重,转头问:“俞姑娘考的是乡试哪一科?”
    俞星城:“经学。”
    肖潼:“那倒好,不重科,省的大家都铆劲,心里难免生疏。过几日就是录名的时候,咱都把浮票收好了,一道去。”
    她们四个倒还聊得投机,约好了一同去录名。
    录名当日。
    乡试那头录名很快,不过往年经学以外的律科、算科、书科和译科等六科,都是各处贡院需要招揽相关吏员助教时,再各自开设考试。但因连年舞弊严重,今年开始就同乡试一起考,同样的浮票、号舍、糊名制。
    她们不过是对照浮票,再登记下姓名科目就可以了。
    她们录完之后,肖潼说道考的录名处离这儿不远,在仙道监那头,想去看看。
    应天府是个杂府,凡人百姓为主,修真之人不算太多。算来南直隶里的知名仙府,加上池州府也不过三座。许多人都对修真者好奇,堵在仙道监外头瞧。
    肖潼与她拿着乡试的浮票糊弄过去,让门吏以为是来道考录名的,就放他们进去了。
    道考的录名就比乡试麻烦多了。
    因生员都是各个州府测定选送的,浑水摸鱼的不少,再加上考试中不但有些寻常法术的发挥,还要分门别类有神识、有卜筮、有疗伤等等,而且仙官就像是当兵,就算是医护兵也好歹会拿枪,所以实战是所有修士都要考的。
    只是如若是医修或卜修,实战的成绩便只是堪堪合格就行。
    可要是想进缉仙厂这样的衙门,实战就要拔头筹才行。
    最主要的是,道考这边,每一处录名桌台那儿都有个半人高的琉璃瓶,细颈肥肚,底座和把手是银质的,瓶身是透明的。每个录名的考生都要去按着那底座上头一个圆把,然后憋得脸都红了似的使劲儿。
    俞星城还以为要比力气,凑近了才瞧见是那银瓶里的水,或翻涌或稳平的升上来,直到一个限度,便再也升不上去了。录名的吏员斜睥一眼刻度,喊了句“合格”,做个记录,便给那考生说:“后头还有别的,去罢。”
    正说着瞧见杨椿楼和铃眉了。
    杨椿楼傲气的拿帕子擦了擦那圆把,才把手施施然放上去,里头就跟开了水似的,连窜些水泡,腾地就升上来了,大抵升到了三分之二。
    她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
    吏员瞧了杨椿楼一眼,道:“合格。”
    轮到铃眉,她表情就没那么轻松了,恨不得扎个马步当场把桌子都给劈了。
    她还没开始使劲儿,肖潼说:“走,走近点去瞧瞧铃眉去。”
    人来人往挤得跟庙会似的,俞星城一转头,竟瞧见了二哥水箭龟!
    她吓了一跳,眼见着肖潼还要扯着她往二哥面前走,她顺着人流松开手,对肖潼道:“你先去吧,我挤不动,这头儿也能瞧见!”
    二哥站在人群里,正眉头紧蹙四处观望在找人。
    俞星城这才想起来,二哥以前是个没道考的吏员,吏与官区分可大了。要想做官,还是要有功名才行。
    而且,今年家中好像不止他一人来参加道考吧。
    正想着,她急急转过头去避开二哥扫视的目光,远处不知道是哪个生员都快把琉璃瓶的水线给升到顶了,引来一阵惊呼拍手,许多人爱凑热闹都想看看,指不定那生员就是未来的大仙官了,于是人群都朝惊呼的方向挤动。
    一身蓝裙的俞星城就被人群挤得扑到一张录名的桌子上头去。
    那桌后的女吏员瞧见她,横眉竖眼道:“你就是跑去吃灵药也没得用,每年都有你这样的!快点把手按上去。”
    俞星城刚要解释,可她手里还攥着进场时候蒙混用的浮票,立马让那道考的吏员抽走:“让你放你就放上!后头还有旁人,刚刚二话不说就心虚跑了,说什么还未准备好!你当道考是什么了,你再不放上,我便要除你的名了。”
    她看见浮票被拿,有些急了,女吏员却抓住她手腕,就把她给按在了那圆把之上。
    几十米开外,二哥俞泛正在找人。
    今年来道考的不只有她,还有三妹,只是三妹平日惫懒,被爹训斥也是滚刀肉,灵力技艺都生疏,只白白有个不错的灵根,甚至就连学个掌法,还不如家里体虚身弱的六妹。
    正想着,就瞧见外场候区,俞三蓝裙的身影背对着他。
    他快步走去,身后传来众人惊呼,估计又是谁灵力浑厚,他顾不上,大步朝俞三走去。
    另一边。
    “砰!!”
    俞星城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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