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莉莉皱眉:“我不管!”纤长的手指在手机上灵巧地跳动。过了一会儿,再放下手机时,心情已经好了起来。轻声哼着歌,踌躇满志的样子。
随后拨通了黎多宝的手机,声音立刻软软的又可怜:“黎多宝,你在哪里呀?我跑出来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早上也是。你怎么不等等我?”
……
“有事?哦~!”
……
“那你晚上有时间吗?要不今天还在我家睡吧。顺便帮我对对题。感觉今天没考好,不知道能不能过分数线
。唉,好烦啊。求求了,帮帮我嘛,我好痛苦。”可怜巴巴的样子:“那你一定要尽量哦。”
看她挂了电话,周笛安问:“她要是不来呢?”
虽然并没有在电话里得到肯定的答案,但周莉莉踌躇满志:“她不会不来的。”
黎多宝看样子是和家里闹翻了,没地方可以去。虽然不情愿,只能来依靠她这个好友。并且,现在大考结束三天后出成绩,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去各高校报道,黎多宝就算有把握得到学费减费的待遇,也需要生活费。
“她不会找我借钱,但是杜子腾大义凛然地主动要‘借’她学费,那她就会半推半就地点头了。肯定还会要求付利息。”周莉莉的笑容总是甜美没有攻击性:“我们多宝就是这么可爱。”
据她多年的交友经验与她对黎多宝的了解,这件事不可能会出什么差错。
一个从天而降救苦救难的白马王子,没有哪一个身处泥泞之中的少女能断然拒绝。
而为了一个王子,志愿又算什么?
拼上命都不确定最终能不能获取的未来,哪有仿佛触手可得的‘王妃梦’更有吸引力。
不可能!
那边的黎多宝挂了电话,正往奶茶店去。
这一条街,偶尔有学生过来兼职,她也是其中的一员。
她打工的奶茶店里,老板是个年轻人,不到三十岁,平常打扮得很新潮,和店里的员工说话并没有架子。不过学校放假的话,他这里也打算暂时停业了。
黎多宝在这里干了好几年了。
在学校周围开的店,早上、中午和晚上学生上学放学的时间客流最多,老板忙不过来。她得在大批学生涌出来之前,赶到小店帮忙,每天加起来按工作三小时算,一小时三十块钱,一天九十块,两学期九个月结算下来每个月两百七十,她最近的两个学期都没领过钱,全攒在店里,一共是两千四百三十。
老板给她凑了个整数:“一共2500。”
2500对她来说是一笔巨款。
以前每个月结,但每每钱拿到手里,家里总有用处。
黎妈并不会强制她和姐姐交多少家用。
但总是缺钱,米没了、电费要交、菜摊老板到家里来要赊账了、私接的电线又烧坏了,黎妈不找那个男人要钱,天天在家哭,开支便只能由已经工作的姐姐来补贴。好不容易这些结清,小病小灾上一趟医院就没剩下多少,然后手里没钱,米又没了,电费又要交了……
死循环。
没她这些钱的时候,光姐姐的工资能过下来,有她这些钱的时候,也并无剩余。
后来姐姐跟她讲,不要再拿钱回来。
她从九个月前,开始把钱暂存在老板那里。
现在手里的就是全部的财产。
“谢谢老板。”黎多宝没有客气,把钱放到书包里。她
有时候工作时限会超过很多,多出来的就算是小小的补偿吧。
这些二千五不多,但对她来说也不少了。
从这里到帝星的船票是两千一,还剩下四百应该足够她到校报道。
军一大是全包制,入学生什么也不用带,其实就算带了也得上交保管离校的时候再取回。
“考得应该不错吧?”老板问:“有把握吗?”
黎多宝点点头,军一大是这三所学校中分数线经对来说最低的。她考完之后估算了一下,自己进分数线最高的帝国大学都应该是绰绰有余。
“啊,那就可惜了。”老板长长叹了口气,他得重新找帮手了。
黎多宝走出小店,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一抬头就看到了黎妈。
她十分瘦弱,身体微微躬着,站在学校门口向里面张望,黎爸跟在她身边,两个人时不时拦着路过的学生打听着什么。
黎多宝站在马路对面,看着两个人的身影。
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黎爸回头就看到了她。
他头发乱蓬蓬的,五官平凡,看着老实巴交。这也是邻居们对他的评价“话不多,是个老好人。”
看到黎多宝立刻穿过停在校门口来接人的车辆,跑到他面前,一屈膝就跪了下来:“我不是人,我畜生也不如。你别记恨爸爸,爸爸不是故意要打你的。”
黎妈跟在旁边,默默站着抹眼泪。
两个人头上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颤抖。
不过一会儿,几个人的周围就围了一群人。
黎多宝以为自己会羞愤难当,但只是看着面前的人,没来由地感觉到反胃。
真实地反胃。
什么东西搅得她整个胃都痉挛扭曲起来,让她想吐。
“算了吧阿宝。你看,你爸爸也知道错了。”黎妈妈怯懦地跟在旁边劝和:“回家吧。你在外面也没处可以去。多危险啊。我们都很担心你。”伸手想要来拉她。
人群人议论纷纷,还有什么人拿出了手机拍摄下来。
黎多宝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伸向自己的不是妈妈的手,而是什么怪物的触须。
因为妈妈明明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样的,却还是这么做了。
明明知道他在外人面前下的跪,只会在之后百倍地打回来。明明知道今天他丢了这么大的脸,是不可能轻易就算了的。就算并没有人逼迫他,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样叫人侧目咂舌的方式。
但在他看来这全部都是她的过错。
‘家’这个字,如果拟人的话,在此时的黎多宝眼中,就是个长满了触手的怪物。
她一但被触手抓牢,下刻就会被吞噬了。
因为她猛然退开一步。黎妈妈伸手抓了个空,哭着也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妈妈都是为了你呀。回去吧。你一个人在外面怎么能行呢?你要是不回去,我也不活了。
”
围观的人在说些什么,黎多宝一句听不清,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妈妈,整个脑袋里都是轰鸣声。
妈妈不知道吗?明明是知道的,但为什么跟着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女儿以死要挟?
如果自己回去之后真的被打死了,她在意吗?
也许她会向人哭诉,说:“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如果知道的话,绝对不会叫她回来”
但也只是这样轻飘飘的两句话而已。
就像那一年,妈妈叫她去邻居家吃蛋糕。
她很想吃,因为她从来没有吃过,但却不敢,不能去,爸爸知道一定会生气,会边打人边大骂:“家里没有饭吃?老子没给你饭吃?要去别人家丢老子的脸讨口吃的?”
可明明已经因为各种微小的原因而挨了那么多次打的妈妈当时却说:“没事。去吃吧,爸爸不会生气。”把她推进了门。
虽然她始终没敢吃,只是瑟瑟缩缩地站在一边。
但爸爸回来还是生气了。胳膊被打断,上了一个多月的石膏。
当时,妈妈送她去医院时,也是这样哭。
这么痛心疾首地悲痛欲绝喊着:“没想到他这么没有人性。”“如果知道的话,绝不会让她去的,我就是看她可怜,长这么大连蛋糕都没有吃过。”
人人都围着妈妈,陪她心酸,说她可怜时,她终于深感籍慰了吗?
许多这样的事,在这个瞬间都浮现在黎多宝眼前。
以前它们似乎从来相互无关,各自沉在某处。
现在猛然浮上来像一大网。
罩在她头顶的大网。
又或者,妈妈真的不是故意的。
黎多宝看着面前的人,心脏跳动的像急鼓。
也许是真的心疼女儿没吃过蛋糕,就像现在,是真的不愿意她在外面没有依靠。
也是真的没有看到,那个男人在家里爱毛手毛脚。也不知道为什么女儿们的房间门夜里总是反锁着。
她只是……太愚蠢。
没有足够的勇气离开,又没有足够的智慧从过去的遭遇之中总结出任何的经验,甚至也无法看到可预见的未来。
只是个地地道道的傻子。
黎多宝抬头向四周看去,每个人的表情在她眼中都显得怪异而扭曲。
不明就已痛斥她不孝的声音,此起彼伏。
坐在不远处车里的周莉莉,正远远看着这一幕。
她是看到同学群里有人发现场照片才知道的,周笛安开车调头带她回来。
周笛安点了只烟,看着远处人群中倔强站定不动的少女:“现在帮她解了围,她一定非常感谢你。”
小女孩总是爱玩这些友情的游戏。
喜欢所有人都爱自己,喜欢好友是最优秀的那一个,这才是真正可以炫耀的资本。但黎多宝这个人,对谁都不冷不热的,叫周莉莉很是烦恼,但也更加兴致勃勃。
但此周莉莉手搭在门上,凝视着人群聚集的那边有些迟疑。
一阵惊呼声中,一个人影突破了人群。
是黎多宝冲出来了,她手脚并用地爬上的挡在面前的车辆引擎盖,一辆一辆地翻越横跨所有停在干道上等红灯的车辆。
身后有人向她追过来,可她一次也没有回头,狼狈又敏捷,所经之所一片骂声,她也并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