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除开‘死亡姿势’之外,从其它的所有信息来看,这些并不是信徒。
为什么呢?
美少女突然站直身体,黎多宝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他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专注目光,看着黎多宝,久久没有动。
这个瞬间,黎多宝甚至有一种错觉——他身体里面是意识存在的。
在长久的注视之后,美少女突然开口:“你有什么事?”
“什么?”黎多宝茫然。
但美少女只重复那句话:“你有为什么事?”
“我没什么事啊。”
美少女得到这个答案,目光渐渐变得涣散。
黎多宝心里突地一下,连忙说:“我是有一些疑问,想要问你。”
“你有什么事?”美少女又重新向她看去。头微微歪着似乎感到疑惑。声音因为太久不说话,听上去非常不自然,发音也有些扭曲。
“你叫什么名字?”
美少女保持着注视她的动作,却没有回答,却重复了她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就在黎多宝想开口的时候,美少女突然又再开口:“你好黎多宝。”就好像她已经回答了一样。
…………?
黎多宝看向路明亚:“他什么情况?是在跟我们说话吗?但我不叫黎多宝呀,我叫闻宝贝。”
路明亚心里猛地一跳,含糊地应声:“你试试看他想说什么。”
但等黎多宝走开后,他关闭一片红色警报数据的内脏监控,打开了信号扫描功能。
与平常不同的是,上面有两个信号源。
一个明显是黎多宝。
但另一个……却是美少女。
两个人向周围衍生出来的信号,正在相互试探。
就像是两只从没见过的陌生蜗牛,向对方伸出触角。
根据痕迹看,从刚才美少女转头看向黎多宝的时候,这种试探就开始了。
在路明亚和黎多宝看来,他当时一直沉默不语。
可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他一直在‘表达’。
只是别人‘听’不见,没有理会自己。
那么‘黎多宝’三个字,既然不是自己和阿宝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回答的。
就只能是阿宝衍生在身体外的信号向他反馈给出的答案。
阿宝的信号,在她本人开口询问美少女名字的间隙,自动将主体的意图理解为‘友善交流’,于是率先‘礼貌’地与
对方进行了信息交换。
而‘黎多宝’这个名字,就是美少女从两人的信息交换中得知的。
“你叫什么名字?”黎多宝茫然不解地,重复这个问题。
但对方没有再回答。
路明亚可以看见,两个信号源开始相互渗入,明显在这个信号层次上,两人做了更多的、海量的交流,但他做为旁观者,只能看到交流频率,看不到交流的内容。
而阿宝只是一个表层意识,也无法得息的‘低层意识’到底跟对方进行了什么样的‘交谈’。
路明亚愣愣地看着美少女,想起了玛丽说过的话。
她说,在外人眼中,空壳症不过是一个一个的傻子。
但从她无意发现的某些数据来看,空壳症患者,只是沉睡的巨人。它不像人类是明显的个体,它是一种松散生命,每一个空壳症人类都是他身躯的一部分,所有的空壳症组成一个生命体,并可能拥有统一的意识。在所有部分之间,存在信息交流,但是以人类无法察觉的方式。
玛丽甚至怀疑,空壳症并不是由地球人与太空人基因交杂产生的问题,只是在人类历史的这个阶段,才开始暴发增长,引起了注意而已。
早在人类都还没有迈向太空的时候,空壳症就存在。
只是人类从来没有想过,把自己眼中痴傻的人,做为一个整体来采集数据。
也没有想过,这些一直沉默不语或者总是胡言乱语的人,所有看上去没有逻辑的言行,都是有意义的。
只是人类看到的太过狭窄、片面,而无法理解,便自大地称呼他们为疯子、傻子。
出于某种原因,玛丽没有公布这些发现。
大概在她看来,如果公布,并不会对两方有任何好处。甚至很可能,导致不可控制的严重后果。
此时黎多宝还在尝试跟美少女说话,但并没有结果。
之后就有些意兴阑珊。
路明亚请她帮忙再采集这些组织拿到穿梭机上去,她立刻就兴致勃勃地走了。
等她走后,路明亚来到美少女的面前。
但对于他,对方没有给任何回应。也不回答任何问题,目光甚至都变得空洞。
就好像那个庞大的意识,又继续开始沉睡了。
穿梭机启动,黎多宝回来叫上两人,打算离开这里的时候,美少女已经走到穿梭机舷梯级下,却没有上来。
他站在穿梭机下,抬头看着两人,目光十分专注。
虽然一言不发,但路明亚知道,他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和两人告别。
他要留在这里。
可这里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偏偏是这里,不是之前经过的任何一个中转站,不是任何其它的地方。
路明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也许自己和黎多宝一开始就错了。
他们以为这里居住着很多人,但却不是。
这里只居住着一个‘人’。
于其说是神的坟墓,不如说是巨人的坟墓。
祭台上,是他一个人的尸体。
不是‘他们’这样的复数,只有‘一个’。
数不清的人类,看上去是单独的个体,其实只是组成他的每个部分。
而所有的个体,只拥有一个统一的意识。
祭台是一个空壳人的墓穴。
所谓天宫,是他生活过的地方。
是他的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他的这个想法。
美少女突然看向他,并发出一声短暂的叹息。
眼中有着超乎于寻常的悲凉。
虽然美少女只是看着他,并没有说话,但路明亚与他对视的时候,却突然有一个强烈的想法。关于空壳症的一切在他心中,似乎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比如说,现在的空壳症,看上去傻傻的,但以前并不是这样。
空壳人有无数的身躯,却也拥有绝对的掌控力,这让他所拥有的每个身躯,都能像普通人一样自如的生活。
在同一秒,他即是父亲又是孩子,即是老人,又是少年,即是田梗上顶着水罐的少女,又是高殿上稳坐王座的君王。
之前殿上的绘画,画的就是他的人生。
他活得太久,见到了太多。
每一秒都有无数的情绪在拍打着他,每一秒都有无数的故事在发生。
而人类所能拥有的每一种情感、所能经历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种声音、甚至感受过的每一样痛苦、看见的每一个颜色,在他眼中,都渐渐不再新鲜。
每一件事,都像是昨日的倒影,已经在他的记忆中,发生过太多次,毫无新意。
甚至是听到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回想到无数过去,它曾出现过的场景。每一次相遇,不过是无聊的重复。
所谓新的人生,越来越像是一些旧事,披上不同的外衣,颠来倒去重新上演。
这个巨大的意识越来越厌倦。
就像每个不死的意识,最终都会陷入自我放逐一样。
他选择将自己放逐到意识海洋的混沌之中,陷入沉睡
而当时,他所有的身躯,则来到了这个所谓的天宫,依靠本能,静静地在这里生活。
饿了吃,困了睡,闲时则会像美少女一样,目光空洞静静地站着,行如空壳。
直到最后,他决定将全部身躯都舍弃。
试图自己杀死了自己。
所有的身躯都来到高台,向他在这个种族中得到的第一个身躯伏拜,不是崇拜,是对自己生命的初始表达敬意。
可明显,他的自杀没有成功。
新身躯在不停地诞生,这一切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的存在因为自生的习性,早就与人类的繁衍完全融合在一起。
只要有人类出生,这些新生儿,就有一定的几率可能成为他新的身躯。
而只要有身躯存在,意识就不会消散。
路明亚看着面前的美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