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可明见姑娘们对裴舜钦青眼相加,而自己俨然是受了冷落,心里多少就有些不服。
“乔景不也在宣州住了两年么?先前不见你们对那地方感兴趣,哦,这会儿我兄弟一来,你们就对宣州心向往之,恨不得知道得事无巨细啦?”他悻悻说着,一甩折扇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哼,有趣。”
陆可明此话一出,正对着裴舜钦巧笑倩兮的几位姑娘脸色顿时有几分不好看。
席上有几个公子哥儿早就对这些小姐绕着裴舜钦说话感到不满,现下见她们吃瘪,当即幸灾乐祸地笑了。
裴舜钦来此根本就不是为了凑姻缘,小姐们问他的那些没话找话的问题早让他觉得不耐烦,此时陆可明给她们难堪,他也懒得给她们解围。
气氛尴尬,裴舜钦但笑不语,乔景心有不忍,便轻声道:“我虽然在宣城住过两年,但整日囿于闺闱,对宣州的风土人情了解得原是没有裴公子那般清楚,纵是她们问我,我也是说不出什么的。”
“就是……”有个姑娘接得台阶,忙小声地搭了句腔。
乔景莞尔一笑,转而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问裴舜钦道:“莫说她们,就连我想细问些风情,就譬如说宣城男子十五岁独有的出花园,到底是个什么意喻,又有些什么规矩?”
乔景一边说,裴舜钦一边在席下捏她的手,似在不满问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事,乔景待强做无事的将话说完,只觉自己耳朵已经又热又烫。
乔景发了话,裴舜钦自然不好再敷衍。他向众人介绍习俗介绍到一半,席间侍候的小仆前来添茶水,他不好让别人瞧见,便松开了乔景的手。
结果乔景才把手从他手里抽回去,就将身体倾向了岑寂那边与他耳语。
乔景鬓间的步摇几乎都快垂到了岑寂脸上,裴舜钦见众人虽在装模作样地听他说话,但目光都已经饶有兴味地汇向了岑寂与乔景那边,心里顿时直冒火。
乔景向岑寂说罢,岑寂点点头,先行站起身后又扶着乔景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
裴舜钦忍不下去,遽然住口转向了乔景同岑寂那边。
“两位这是……?”他勉强维持着风度相问,见岑寂的手还搭在乔景胳膊上,当即不客气地将盯了过去。
可惜乔景垂着眼眸不看他,岑寂对他眼里的怒火视而不见。
岑寂对着裴舜钦一派从容说道:“乔三小姐乏了,我送她去回去。”
“哦哟,乔三小姐乏了,你送她回去?”
陆可明阴阳怪气地插言,特特将重音放在了“乔三小姐”和“你”身上——言下之意即是质问岑寂他与乔景是个什么关系,至于轮得着他做这亲密之事。
岑寂温文笑着一点头,只是说:“是啊,我送她回去。”
裴舜钦真是快被岑寂正大光明的语气气得笑了。
“烛照!”
席间有与陆可明交好的公子哥儿怕陆可明冲动在珣王府上寻出些是非,忙好心唤他一声,提醒他道:“之前乔二哥请过了默闻帮忙照看乔三小姐,你来得晚,所以不晓得。”
陆可明不妨之前还有这茬,一时语塞。
有人见陆可明与岑寂作对,而自家又恰好乃岑安一党,便想趁机也抢白抢白陆可明。
“陆公子又不是不知岑家与乔家素来交好,往日不见公子有这么大气性,今日忽然大惊小怪起来,莫不是看到岑乔两家或成姻亲,怕自己日后结不到这般门当户对,天作之合的好姻缘,眼红了?”
这人只是想暗讽陆家在朝中离心背德,但他不晓得裴乔岑陆四人间的关系,所以这话一说出口就同时踩中了除岑寂之外三人的痛脚。
陆可明为兄弟出头,委实没想那么多,他被那人的话一激,生怕在座诸人以为他陆家会怯了岑乔两家,立时不屑冷哼了一声。
“眼红?本公子犯得着眼红吗?”他高声反击回去,不屑地扫过了眼岑寂,“再说了,本公子可没那般没出息,要靠着女人玩把戏。”
陆可明这话说得粗鲁,乔景不堪如此轻辱,冷着脸一步上前走向了陆可明。
乔景忽露锋芒,裴舜钦担心她气头上会做出什么事情授人以柄,不及多想就扯住了她的胳膊。
乔景被陆可明的话气得一时冲昏了头脑,裴舜钦一扯她,她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现下不是在青崖书院,她也不是男儿身。
不过陆可明方才那番言语实在太过分,乔景心里想着无论如何要先维护乔家,便摆出千金小姐的架子,垂眸将目光落在裴舜钦的手上,冷冷向他道:“裴公子,请自重。”
裴舜钦没想过乔景会如此冷漠地在众人面前给他难堪,但此时他不好说什么,于是就讪讪收回了手安静站在一旁。
陆可明先就是图一时嘴快,此时看乔景连裴舜钦的面子都不给,只是锐利看着自己,当即有些心虚。
“陆小侯爷如果有真本事,文可参加今秋的科考,武可领兵前去平定东族叛乱。”乔景不疾不徐地对陆可明说,眼里含着分显而易见的嘲讽。
陆可明背着手一副不想惹她的样子不说话,她勾起嘴角无甚感情地一笑,又说:“待得哪天陆公子或是金榜题名或是得胜凯旋,小女子定当焚香沐浴,以谢上天佑我大齐之恩。”
京城里谁人不知陆可明不学无术,指望他护佑大齐不如指望神仙显灵,席间有人掌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陆可明被乔景呛得无话可说,只得拼命在心里默念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乔景说过该说的话,再不看席间众人一眼,不过是轻缓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袖摆,即便仪态优容地离开了花宴。
岑寂跟着乔景离去,裴舜钦唯恐这回又让乔景跑了,立时一扯陆可明衣袖,低声催促他道:“走吧。”
其实裴舜钦不说走,陆可明在这儿也呆不下去了。
两人从花宴所在的庭院出来到得花园里面,花园枝叶繁曳,乔景和岑寂已经不见踪影。
裴舜钦沿着小径一路着急找人,陆可明一脸晦气地跟在后面,忍不住朝裴舜钦抱怨道:“你也不管管乔景那张嘴,我好心好意地帮你,结果反被她骂了一顿,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裴舜钦哪听得见陆可明这些碎碎念,他始终找不见人,只得停步问守在路口的下人道:“你可曾过乔三小姐和岑公子?”
裴舜钦脸色不善,下人犹豫片刻,赔笑着摇了摇头。
“小的不曾见过。”
裴舜钦察觉到下人在说谎,忙道:“我有要紧事要找他们!”
“裴舜钦,不是我说,刚才你就不该让乔景那般嚣张。‘裴公子,请自重’,你瞧她那高高在上的样子,你再这样纵着她以后可有你受的!”
陆可明还在气不平地诉苦。
“别说了!”裴舜钦见下人吞吞吐吐地就是不肯说实话,急得连忙打断陆可明,向他使了个眼色。
陆可明无可奈何地一翻白眼,沉着脸一步跨到了下人跟前。
“说!”他两眼一瞪,直接开吼。
“小侯爷……”下人不敢得罪陆可明,满脸为难地向左边的小道悄悄指了指,“小的方才见岑公子和乔小姐往这边去了。”
裴舜钦得了信息,疾步顺着小径往花荫深处走,待顺着小径绕过花丛一角,果见乔景和岑寂正在前方的凉亭里,一坐一立。
乔景今日穿了身石榴红的罗裙,艳丽热烈的红色在一片幽绿中闯入裴舜钦的眼帘,裴舜钦松口气,如释重负地放缓了脚步。
“你手上的戒指呢?”
裴舜钦走着隐约听到岑寂如此问乔景,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他望向乔景的背影,就见她抚着空掉的手指沉默一瞬,然后说道:“不小心掉了。”
岑寂背手站在乔景身侧,两人一袅娜娇柔,一轩朗如玉,看过去煞是赏心悦目。
裴舜钦听得岑寂又说:“今日之事总是会传到乔二哥耳朵里的。”
乔景不说话,鬓间簪着的步摇微微发颤,细碎的红宝石流苏在晃动里光亮粼粼。
裴舜钦不懂乔景为什么不告诉岑寂他拿走了她的戒指,也不懂她这长久的沉默是什么意思,就只是屏着一口气站在原地等着她回答。
“这与你有什么干系呢?”
乔景微仰起头问岑寂,裴舜钦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见到了她侧脸清丽精致的轮廓和眉间那一点火红的花钿。
“如果你愿意,以后这可当你的护身符。”
岑寂平和笑笑,从袖里拿出块细腻温润的白玉递向了乔景。
乔景眸光落到玉上,却没有马上接过。
裴舜钦怔然看着乔景,有一点欣喜又有一点失望。
岑寂等了半晌,见乔景始终不接,扬唇又笑了。
“不愿意吗?”他问,语气依旧如平日般淡然,没有任何恼意和沮丧。
乔景闻言低头一晌,随即复又抬头望向了岑寂。
“给我吧。”她轻声说着,翻过了手心。
“裴舜钦!”
恰在此时,陆可明转过小径跟来,没轻没重地从后面搡了下裴舜钦。
陆可明这嗓子惊动了背对着裴舜钦的乔景和岑寂,乔景遽然起身转向背后,见裴舜钦站在在大太阳底下死死盯着自己,心一下坠到了冰窖。
“你们怎么跟来了?”岑寂一眯眼,冷声问站在阶下的两人。
裴舜钦竭力冷静着轻轻握了下手,径直走进了亭中。
“为什么?”他红着眼问乔景。
为什么她要接岑寂的玉?为什么?为什么!
乔景无措看着裴舜钦,裴舜钦眼里的破碎和心痛让她不自觉感到了畏惧。
“没有什么为什么。”她努力看着他的眼睛回答,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声音除开有些颤抖,其实比想象得要冷酷理智得多。
裴舜钦心里的那一点还未被打碎的期望彻底被乔景这句话摔碎了。
“乔景!”他控制不住地又重又沉地提高了声调质问乔景。
岑寂挡在了乔景身前。
“裴舜钦。”他沉声提醒。
裴舜钦只觉这幕滑稽极了。
他凭什么拦在他们中间?之前他明明未曾对乔景表现出任何一点情意,他凭什么就突然能以这种胜利者的姿态来警告他。
他轻嗤一声,直接将目光越过了岑寂。
“乔景,你什么都不打算跟我说吗?”
乔景有什么话能对裴舜钦说吗?
没有。
她心里的话但凡吐露出半句,裴舜钦就不可能放过她。
她和他之间的阻碍从来不是岑寂,让她下定了决心要拒绝他的,一直都是不要把他卷进京城这湍急的漩涡里。
乔景拼尽全力在广袖下攥紧了手。
“一笔勾销吧。”
她干哽着对裴舜钦说罢,即便侧身快步往亭外走去。
裴舜钦没想到会等到乔景这句话。
“什么叫一笔勾销!”
他不甘心就此与乔景一笔勾销,一步抢上前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裴舜钦力气大得让乔景觉得手腕都要被他捏碎了。
“放手。”她忍着痛命令。
裴舜钦不理她,只是望着她说:“你说清楚。”
裴舜钦这声儿没有了先前的愤怒,而是满带着祈求,乔景眼一热,实在受不了再受此折磨,狠心咬牙抬起另一只手打向了裴舜钦脸颊。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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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你们等了两天也不是很想看这个……
但是不破不立,不刀不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