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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消沉了许多天,
    从黄粱一梦中清醒过来是需要勇气的,而他一向不算是个有决心的人。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女朋友,他和她在大一认识,两个人谁也没先告白,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她个子娇小却喜欢穿廓形的大衣,喜欢吃辣,笑起来眼睛弯弯如一牙新月,自己的电脑桌旁还留着她送的第一个礼物,是她在电影院的娃娃机抓的一只小猪······
    他突然发现自己记起了好多,
    连她平时最爱涂的口红色号都记得,却怎么也想不起他们是怎么分手的。
    她劈腿的那个人长什么样?是哪里的富二代?她说分手的时候是在白天还是晚上?她怎么会这么不小心的怀孕了呢?她家教很严的,便是自己也一直尊重的说好等订婚后再发生关系······
    李维突然迷惑了。
    他刚穿越时无比清晰,他在自己的世界无比的失败,又接连遭受致命的背叛打击,如今却手握剧本上帝视角,又是天道之子,整个世界的主角,豪情万丈心中挥斥方遒,对新的世界充满了希望与干劲,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清,他甚至连自己是不是穿越的都开始怀疑。
    李维瘫在床上,只木木的看着窗外日升月明,来探望他的姑娘一波又一波,都很心疼的以为他病了,送上各种体贴的汤药吃食,许月月还日日都偷跑出来给他读书念诗,担忧得简直像真的一样。
    李维看着坐在床边给自己缝补旧衣的许月月,却突然十分想见一个人:
    “你知道马盈盈在哪儿吗?”
    许月月甚至没有多问他为什么突然对马盈盈好奇,只细心的给他掖了掖被角:
    “听说她最近在跟着亲戚做红参倒卖的生意,天天起早贪黑的进山挖红参,赚了不少钱呢。”
    李维一骨碌爬起来,并没有多说什么,抓了一块盘子里的甜糕就冲了出去。
    正午的林子却很凉爽,树林茂密,只间歇的从树冠缝隙里漏下或大或小的光斑,夏风穿林而过,李维叼着甜糕在林间疾跑着四处探看,往红参多的地势找去,果然在一条斜坡下的林间小溪看到了马盈盈,她穿了件大红碎花的袍子,正在溪水里淘洗泥巴,头顶扎着的敦实丸子随着哼的小曲儿一晃一晃的。
    不知道为什么,李维忽的觉得畅快极了。
    自那天起李维就老跟着马盈盈屁股后面上山下河了,
    马盈盈很讨厌他,但是她又很喜欢钱。
    有个免费的劳动力帮忙挖红参谁也不会嫌弃,而且李维运气实在是太好了,马盈盈挖半片山才小半筐,李维往那儿一杵,地下的红参跟野草一样一茬又一茬,很快就装满了。
    日子倒是过得飞快,两人渐渐的熟悉了起来,对马盈盈来说,不迷之轻浮自信的李维性格还挺好的,虽然话不多但是很沉稳可靠的样子,再加上脸正经起来还是很俊朗的,要不是家里太穷了,马盈盈都想招他当上门女婿了。
    马盈盈的梦想是当一方富甲,自然需要一个家世可靠乖巧听话的上门夫君才行,最好还得读点书,这是她从小就定好的计划。李维本来也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也挺好,直到有一天他进林子找马盈盈,却莫名其妙的在这片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的林子里迷了路,
    树林里古怪的一点光都透不进来,还逐渐起了层雾气一样的山瘴,李维直觉这不是原本的林子,便有些小心的靠到了一棵大树下,警惕的观察起四周来,他记得在原本的时间线里,这时候差不多是要遇到魔修秦芥的时候了。
    耳边响起阵叽叽喳喳的声音,是李维刚穿越来就捡到的一只灵宠,现在应该是她出去觅食的时间,居然也赶回来了:
    “主人主人!这是幻境!有宝物的味道!主人要发财啦!”
    李维见灵宠叽喳着停在了一个石碑前,大概就明白了,挖开果然是那个铜镜。虽然过程不同,但结果依旧未变,李维看着铜镜里慈眉善目的老者,心中顿时有些复杂,
    “我不想离开这里,我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还有,我不是龙傲天,我是李维。”
    化为老者的秦芥看着李维打断了自己的话,眼中起了一丝兴味:
    “你不可能永远窝在这个小村子里,命数如此,这是你必走的宿命,你想所有人都因你而死吗?”
    李维闻言浑身一僵,只奋力丢开铜镜,神思不属的冲出了这片不知何时已散去迷瘴的树林。
    自铜镜中出来的秦芥微眯了眯眼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只嘴角扯出一道似笑非笑的讽意,神情阴戾莫测,
    他可不是在危言耸听,
    这盘棋停滞了如此之久,如今终于酝酿出了新的转机,棋子本身的意愿根本不值一提。
    这局以天地万物为赌注的博弈,也终于要在这个新生的天道宠儿身上了结出一个胜负了。
    虽然看起来这枚小棋子似乎比暮歌更聪明几分,但到底成不了什么气候,他和暮歌虽然相互厌恶皆对彼此欲杀之而后快,但自己想救出师姐,她想要手刃玄青,此番迫不得已的合作也算得是殊途同归罢。
    当年那一场不公的审判,师姐就此被困暇塔数十万年,此间发生了很多事,自己因被黑色细辛蚕食灵台,不得已只身去往了魔域绝地,只为集齐当初被斩落的七魔残骨,用黑水河中的死气炼一颗真正的魔心,自己身披人皮却修不出道,索性真正化魔,如此身上这副根骨极佳的皮囊倒是成了最好的养料。
    当初那一战本以为是必胜之局,却没想到人修皆是些道貌岸然的鸡鸣狗盗之辈,谁也没有想到,堂堂修真界第一大派,斩妖除魔名震九界的决云摇光,居然已经入魔。
    而曾经那个慈眉善目的掌门只那样居高临下的举着青玄所给的伏魔暇塔,满嘴说着苍生大义,却行着世间最卑劣之事。秦芥那时才知囚困师姐的居然不是伏魔暇塔,而是锁仙睚塔,但一切为时已晚,自己亦被收入暇塔内神魂俱散,只极力逃脱出一缕残魂,蜷缩在溺海里修养了数万年才恢复了意识。
    救下自己一缕残魂的,是当初师姐送自己的那串佛珠,
    秦芥修成真正的魔心后每每触碰那串佛珠都如蚀骨之痛,却依然固执的日夜佩戴,从不离身。
    没想到这一抹执念,倒阴差阳错的成了求生的一线转机。
    “师姐······”
    秦芥想起这数万年的挣扎苦楚,心中只觉积愤难泯,那群说着天下苍生的蝇营苟且之辈,皆不过以他人苦痛堆砌自己的功德。决云派这棵在修真界枝繁叶茂了这么多年的参天巨树,已经从每一只根脉都腐烂枯朽了,也正是这只择人而噬的巨兽,将自己万不敢亵渎的师姐随意践踏吞噬!
    秦芥在无边溺海日日痛悔当初的天真大意,但溺海无边,佛珠也仅仅只保得了秦芥这一缕残魂,能温养出清醒的神识已属万幸,秦芥也只得终日浮沉在溺海中,连个实体都修不出,生不得生死不得死的苟延残喘······
    本以为要这样沉寂不知道多少万年,却在一次睁眼便见到了一个身披金红袈裟的胖和尚,踩一朵金光佛莲而来,立于溺海之上拈花而笑:
    “不想你居然能得如此转机,小友也是与佛有缘。”
    “佛?”
    秦芥只觉心中讽刺,若真有佛,又为何不渡师姐?九界之中修士众多,无论是人修妖修魔修,修情修剑修道,皆不过为己求一长生,独善其身罢了,修士们说着什么伏妖除魔,划出这许多正邪界限,也只不过为一己私欲,这些秃驴自然也不例外!
    胖和尚却并不在意秦芥的态度,只笑呵呵的拍了拍肚皮,自顾自说道:
    “小友可知这暇塔睚塔从何而来?据传曾有大乘邪仙修杀道,为消其业力,破虚空而来欲以九界生灵相祭以成其杀道,此为九界浩劫,却被毗卢尸佛轻轻一杖击入白塔神魂消散不入六道,白塔也因诛杀仙人之业力一分为二,从此暇塔伏魔,睚塔锁仙,伤你即为这暇塔。”
    “你佛修圣物,又是为何会落到决云那群道貌岸然为虎作伥的狗东西手里?!”
    秦芥心中怨懑难平的惊怒质问:
    “都是你们这群贼秃,害得师姐被困睚塔数万年!师姐根本就未入魔!你们那个毗卢尸佛呢?你们修佛既是慈悲为怀,又为何不去斩了那摇光青玄?!拯救苍生不是吗?!”
    胖和尚只依旧慈悲的看着已近癫狂的秦芥,语有叹息的答道:
    “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也是这场浩劫的转机。这一切宿孽皆源自天道与天地法则的博弈。天道无情,才是万物轮转的起始,而天地法则便是由此蕴生的业力,以维天道无情,由此一方世界才得以生生不息轮转更迭,这便是“衡”。却不想天道生贪,引来邪仙灭世,此为削弱天地法则的第一步,毗婆尸佛乃胜观,为天地法则而生,天道将堕,才蕴生毗钵尸,以维天道无情。毗钵尸不沾染因果,却因这一场浩劫,再入轮回。”
    胖和尚幽幽一叹,拂袖间一局棋盘已在溺海之上铺陈开来:
    “只既已开局,又怎可如此善终,天道将堕本是全无转璇的局面,未想毗钵尸为了结诛灭邪仙所沾染的因果入一世轮回,却反因其所困,不得脱身,而本已将堕的天道借此时机造天道之子盗九界气运,妄图使其飞升再杀之以夺气运为己所用,此为博弈。”
    秦芥震惊的看着眼前铺起的一方天地棋局,蔓延至无穷尽的溺海边际,所有人都在棋盘上,皆是执棋者,也皆是棋子。秦芥怔怔然的望向那溺海之上零零点点如银河星海的幽幽佛光,心中已经隐隐浮起了层不详的预感,却只听和尚慈悲的声音继续不疾不徐的叹道:
    “秦艽,便是毗婆尸佛,毗钵尸因将堕的天道而蕴生,它也便是新的天道。”
    恍惚间,秦芥只听耳边佛音环绕,那个一直藏在心底最阴暗角落的隐秘亵渎,也在这无限的佛光里无所遁形,棋盘中的每一个棋子都在这局博弈中扮演着各自的角色,数不清的因果线交错成密密麻麻的棋盘,随着溺海从不曾停歇的浪卷隐没起伏,
    秦芥并看不见自己身在何处,
    却只顷刻间明白,自己仿佛那最卑渺微尘般的虫豸,悲切而无望的仰视着,追逐着,
    那从不曾属于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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