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便含糊的说着无意义的字眼,安然的平静下来,陷入重伤昏迷。
只有那只手,死死的抓住他的,没有一丝松懈,仿佛那是比她命还重要的东西。
陆清离死死掩着嘴,压抑偏头轻咳了几声,又急忙去看有没有吵醒她。见她一动不动的昏睡着,不知道是松一口气还是该担忧的凝视着她,眉头皱起。
好在带出来的伤药还有,但这伤口太深,已经见骨,能侥幸不死已经是万幸,其余实在不敢抱太大希望。
半夜的时候,果然发起热来。
真一却仿佛一头受伤中的狼,烧得糊涂,还勉强睁开了眼睛。
烧红的眼睛幽亮无神,凶光毕露,仿佛咬紧牙关,苦苦支撑防备着周遭的一切危险。
陆清离本来就寒毒发作濒死,全靠意志支撑,全身武功都用不了,如同废人。
从风雪里,苦苦背着她,一步一挨的找到这个山洞。又忍着寒冷,取来雪水一点点给她降温,整个人已然到了极限。
真一醒来胡乱的挣扎,他就毫无力气的倒下了。
他闭着眼睛苦笑的叹息,低声道:你再这样乱动,我们两都要埋骨这里了。想不到我也有今天。
真一也不知道是否还清醒,她只觉得有声音在噪杂的说着什么,她整个人却像一颗被打破的鸡蛋,搅拌,摊在热油上,反复煎炒。
唯有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志,牢牢的抓着陆清离的一只手抵在身前,整个人却跟他保持着距离,就这样,微弓着身子,半趴在垫着披风的石头上。
陆清离已然习惯了她这样,既亲密又极度防备他的态度。
虽然仍是不解。
他偏头看着真一明亮无神又紧盯着自己的眼睛,看着她咬紧牙关,难受的发出呓语,痛苦的颤抖。
他自己看上去到是比船上时候故意示弱看起来好多了,平静的,镇定的,只是额头微微渗出冷汗。
实际上,身体内部岩浆溶解般的痛苦,却一波比一波强烈。
你醒着也好,根据我之前的经验,人清醒时候忍痛,身体的恢复力和生命力,要比昏过去强。他淡淡的,像回忆起什么一样,轻声说,真的,我可是每一天每一夜的,受了十二年呢。从六岁到十八岁。
他比真一大了十岁。
他逃离药人的生涯,也十年了。
我跟你讲故事,你不要睡好不好你跟着我三年,还是个小女孩儿,我都没有跟你好好讲过故事,今天就补上吧。你认真听,就不那么痛了。
陆清离的故事讲得很平淡,毫无感情。
有一个小男孩,五六岁,他从小被夸聪慧,记事也很早。
所以,当他被人打昏,交给人贩子在马车上颠簸的时候,他还牢牢的记得,那个把他卖了的人,是他的大伯。
他还记得,他们家很大,有很多亲戚,他小时候还被抱着去过一个叫皇宫的地方。他的爷爷有许多学生,人们把这样的家族称作书香门第,簪缨之家。
等车停下来,船停下来,蒙在眼睛上的布揭开之后,他就跟车上的很多孩子一起,来到了,地狱。
每一天,身体都会被扎很多针,泡腥臭恶心的药水,喝各种难喝的药,还要被各种蛇虫鼠蚁叮咬。
这些,他都忍下来了。因为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已经发现了,最可怕的是,那些哭闹反抗的孩子,不管是大孩子还是小孩子,聪明孩子还是笨孩子,他们都死了。
各种各样的死法,被蛇虫鼠蚁活活吃了的,被切开疼死的,还有,被一片片割肉,吓死的。喝最危险的药,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的。
所以,他就变得格外听话。
听话到,他甚至会自己主动扎自己针,还详细的告诉那个人,不同的扎法,有什么不同的体验。
他主动研究药物、毒物,主动喝药,哪怕疼到差点醒不过来。
被毒物咬,被割肉也视作平常。
终于,当他这样听话后,那个人却不舍得轻易叫他喝效果不明的药了。
那个人让他叫他师父,允许他有名字,甚至,让他来代替自己去给那些,原本跟他一样的孩子灌药、喂毒、扎针、切割,哦,那个人把这叫手术。
十五岁那年,当他第三次把组织起来,试图逃跑、反抗的药人们抓起来,带到那个人面前,一一杀死时,那个人愉快的笑了,称赞他:不错,是个忠心的好奴才。
就这样,这个男孩子长大了,成了少年。
那个人已经完全任由少年去管理药人们了,他自己整天偎红倚翠,美酒歌舞的享受人生起来,并且告诉他:师父以前也是药人呢,你好好听话,等师父老了,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少年单膝跪地,忠诚不改从前。
他依旧喜欢拿自己试药、扎针、泡各种腥臭的药水,被各种毒物咬
突然有一天,那个叫做师父的男人,被他一剑斩断双腿,从女人的床上跌下来,他一脸不可思议的愤怒:为什么我不是说过,这个位置我会给你吗
少年温柔的笑:别人给的永远是别人的,我比较喜欢自己去拿。
那一年,少年十八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