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曜看到蒲潇的反应笑了,他笑得挺放肆,“你知道吗?你们这些妖怪……有时候自作聪明真的挺蠢的。”
蒲潇反应过来了,这小子在诈他。
赵曜一直在被不明不白地追杀,身边甚至没有任何一个老师来激发他的天赋,但他身上有一种最底层的生存哲学。
蒲潇哑然失笑,有点惊讶于自己怎么会被这么幼稚而简单的东西骗到,但事实就是这样,他们这些人,习惯了从一个语气词里推断事件的真实面貌,过得谨小慎微,连一只苍蝇飞过都恨不得解释出八百种意思。
“对,我认识你。”蒲潇扶着赵曜,对方很脆弱,如果他的手不把他扶住,下一刻就能再次从椅子上跌倒,“我认识所有人。”
这不算是说谎,蒲潇认识所有人。
赵曜有点失望蒲潇三言两语就把他撕开的口子堵住。
赵曜接下来被送进了另外一间屋子,墙面是雪白的,屋内有一张床,这应该是他接下来居住的“房间”。
他脚上和手上被扣上镣铐,活动范围全凭他们定夺。
但他从来没有任何不满,这种带着点侮辱性的要求都坚持下来了,他太想拥有一个合法存在的身份。
第一间屋子是纯黑,第二间屋子是雪白的,这里很温暖,没有任何痛苦,他体内的妖元探出头,正在逐渐修复他受伤的身体。
蒲潇会每天过来看他,跟他聊一些有的没的,大多数问题都很像精神科的问题,问有没有暴力渴望,最近心情怎么样。
有时候蒲潇会跟他闲聊一些更深入的问题,谢伶的死对他有没有影响?谢玥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位置?
回答前一个问题的时候赵曜勉强能维持体面,因为他觉得这个九尾狐应该知道所有事,甚至知道的东西比自己更多,他用不着在蒲潇面前伪装。
但他拒绝聊起谢玥,即使蒲潇说会影响他的分数他也不曾开口,他对谢玥只字不提。
“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做实验?”在蒲潇第四次提起谢玥的时候,赵曜问道。
蒲潇哑然,赵曜有时候有一种很诡异的直觉,小聪明让蒲潇难以招架。
蒲潇穿着米色毛衣,赵曜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通过蒲潇的穿着判断最近的天气,晚秋或者初冬了,他起码在三阴府被关了半个月。
今天的问答结束了,赵曜觉得蒲潇很烦,想要自己坐着,他正在等蒲潇离开。突然,他瞪大眼睛,瞳孔骤然收缩,蒲潇用一把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妖血的气味在空中流窜。
赵曜猛地回头看他,像是个瘾/君子一样注视着蒲潇的手掌,鲜血顺着蒲潇修长的手指滴落在地,化成了一股香甜。
蒲潇跟谢玥一样是一品大妖,血统同样纯正。
“饿了吗?”蒲潇像是在诱惑他。
赵曜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场考验,但身体本能地对纯正强大的妖血产生渴望,他后背紧紧抵着墙,想着谢玥对他说妖怪修炼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克服口腹之欲是很简单的事。
蒲潇没有打算放过赵曜,他缓慢地走到赵曜身侧,房间很小,他只需要走三步就到达了床边。赵曜因为他的动作猛地后仰,但他手脚被束缚,铁链崩到了一个极致,他已经无路可逃了。
蒲潇问:“想要吗?”
咔嚓嚓,赵曜牙齿在发颤,蒲潇的鲜血滴落在雪白的被面,像是在引诱他犯罪。他握紧了双手,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他不说话。
而蒲潇却用那只受伤的手箍住了赵曜的下巴,妖血涂上了赵曜的脸,甚至有几滴蹭上了对方的嘴唇。
赵曜的双眼开始出现端倪,黄金瞳有点亮的意思,但脖子上的锁妖环又开始发烫,眼底的黄金瞳像是一个坏掉的灯泡。
意志力也不怎么样嘛,蒲潇心想,混种很难克服这一点,跟意志力没什么关系。
空气中突然出现一股腐蚀的肉味,下一刻蒲潇猛地松开钳住赵曜下巴的手,赵曜竟然咬了自己的舌头,伏妖血从他嘴巴里流出来落在蒲潇的手掌上,迅速腐蚀掉了一块血肉。
蒲潇紧紧捂住自己的右手,他多少年没受过伤了?三千年了吧,没想过会在一个小屁孩身上栽跟头。
“哈哈哈哈……”赵曜发出一声闷笑,他笑起来的时候铁链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赵曜用手背抹掉了蒲潇的鲜血,他垂着眼看自己的手背,鲜血让他眼睛难以聚焦,过了一会儿他便露出沉沉的笑,“知道吗?跟谢玥比起来,你的血真恶心啊。”
什么意思?谢玥的血是美味佳肴,他的血是糟糠吗?
赵曜闭上眼,他的表情看上去那样平静,“滚出去。”
·
那天之后蒲潇就没有出现过,给他做心理咨询的变成了一个实习生。有时候三阴府的成员会过来看他,祁休只会看监控,来看赵曜最多次的是孟极,对方甚至不合规矩地给他带点好吃的,不至于每天都让他吃索然无味能饱腹的东西。
赵曜心里满感激他,觉得他对自己很好。
他第一次感觉到不同是一天中午,有一个清洁工照例来打扫卫生,赵曜的脚铐被缩短到连下床都做不到的程度,三阴府的人仍然在担心他会突然失控。
赵曜在床上看书,一本讲天下如何分化的历史书,课堂里是不可能有的,是孟极带过来给他解闷儿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刚看到天下大乱人族妖族混战,谢无悔和谢玥携手打天下建立三阴府。
清洁工在打扫,顺手把消毒水放在上面的架子,然后擦拭着洗手台。她大概很紧张,或者根本就没做过类似的工作,擦得太用力导致整个洗手台都摇摇欲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来拆家的。
咔嚓一声,铁质洗手台被她捏烂了一个角,台上的消毒水被晃下来,差点砸到了她的脑袋。
意外并没有发生,消毒水悬在半空中,清洁工一转身看到了赵曜靠在床头,正在看一本历史书,他翻过一页,漫不经心地说:“不用客气。”
赵曜用自己的妖法托住了消毒水。
相比较赵曜妖元的力量来说,这不算是什么很厉害的妖法,赵曜一抬头便看见清洁工阿姨泪流满面,他最害怕女孩子哭,问:“你怎么了?”
清洁工阿姨愣了三秒,察觉到自己失态,但一时间又收不住情绪,把水桶一扔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曜一脸莫名其妙,把消毒水送回地面,望着自动关上的电子门说:“你倒是把我的洗手池修好再走啊……”
清洁工名叫余书,不是什么清洁工,她曾是祁休手下最得力的应捕人,专门负责逮捕罪犯。她活了也有一百多年,参加过多次重要案件侦破,拿到过终身荣誉勋章。前几十年奋斗在前线,后来被祁休调到了审核部门,相对来说风险比较小。
余书被称作是“安检机”,审核部门有自己的评测手册,但很多技艺不精的人很容易被演技精湛的妖物骗到。只有余书,她都不需要任何仪器,妖物暴力还是性格温吞,是不是有毁灭倾向一眼就能看出来,从事审核工作三十五年没出过一个错。
她是当年监视赵曜的三阴府成员之一,给赵曜当过八年的“保姆”。
祁休本来在门口,被她泪流满面的哭法给惊了,问:“余队,你这是怎么了?”
余书坐在房间门口的长椅上,说:“他长大了。”
祁休很无语,余书一辈子都奉献给工作,没有自己的孩子。
余书又说:“他变强了,还会保护我。”
祁休觉得头疼,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对赵曜倒戈,先是孟极,现在连余书都母爱泛滥了,祁休忍不住戳穿她的美梦,说:“他根本就不记得你,搞不好连你的存在都不知道。”
余书没被他打击到,用抹布擦眼泪,“都不认识我,都会保护我,真乖。”
祁休:“……”
现在赵曜是别人家“孩子”,不论怎么说都有理。
余书突然神色变得严肃了很多,说:“他很稳定。”
祁休盯着她,她一向公私分明,一辈子清廉,也不会在赵曜身上徇私舞弊,她正色道:“如果你问我的看法,这就是我的看法。”
祁休沉默了,事实确实如此,赵曜很稳定,在豢符屋里很痛苦,大多数妖怪进去都会显出原形,在豢符屋所有伪装都没有意义。而赵曜在那么极端的环境下都没有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妖元一秒。
甚至连蒲潇的鲜血他都没犯戒,那天的录像带祁休看了,蒲潇走后赵曜终于控制不住趴到洗手台上呕吐,他大概尝到了一两滴蒲潇的血,对他甘之如饴的东西却要亲自吐出来,这才是真正的克服本能。
赵曜对于妖元拥有百分百的控制权,只要他不想,力量就不会外泄一点。
最终决定权在蒲潇手上,赵曜的最终分数六十九分,相比一些天性平和的妖物来说不算太好,但对于他这种能力的混种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分数。
他某种程度上来说自由了。
最难解决的是担保人,妖物通过所有审核程序之后会进入观察期,观察期间需要一个三阴府正式员工给他做担保人。
祁休不可能给赵曜担保,待选名单是孟极和余书,祁休本来在犹豫到底落在谁头上,这时候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出来说话,蒲潇说自己愿意当赵曜的担保人。
担保人需要对赵曜接下来一个月内所有的行动负责,一般担保人都选择跟他们的观察对象生活在一起方便监测。
蒲潇手上还裹着纱布,伏妖血的伤口还未愈合,他不介意赵曜给他弄伤了,祁休一挑眉,总觉得蒲潇对赵曜的想法并不单纯。
所有的程序都符合,祁休也不能拦着,制定规矩就是为了让人遵守的。
赵曜“出狱”那天是个阴天,他变得瘦了,脸色也苍白了些,显得眼睛更大了,他以前看着总有一种无辜感,现在那种感觉消失了,变得冷静了很多,好像再大的事情也没法让他产生一点情绪波动。
他刚一出三阴府就在街对面看到了谢玥,对方靠着绿色捷豹车,现在天气冷了,穿着一件黑色风衣,一头长发束在脑后,他脚边有一地烟头,好像是在这里等了很久。
他从未见过谢玥抽烟。
可能是错觉,他总觉得谢玥最近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又想到了谢无悔。
赵曜在三阴府不到一个月,却像是度过了半生那样久远。
他在盛夏时节跟谢玥相遇,现在夏天已经彻底过去,秋天也过了大半,天气有些凉了。
马路上有人来往,赵曜定定地望着他,感觉谢玥好像在等他过去。
赵曜像是被命运指引,他应该生来就站在谢玥身边一样,他往前走了一步,一辆电瓶车在他面前急刹车,对方破口大骂:“走路不看路啊?”
赵曜回头看他,发现对方的电瓶车头处于一个很奇怪的角度,不像是自然停止的。他下意识地望着对面地谢玥,知道这又是谢玥给他挡了一次灾。
赵曜笑了下,他以为自己长大了,可每次在谢玥身边自己就很容易变得蠢。
他抬起脚,想对谢玥打个招呼,背后突然有一双手揽住他的肩膀,蒲潇说:“车在这边。”
蒲潇笑得很温柔,旁边停着一辆银色宾利,对方正在给他开车门,作为一个担保人来说蒲潇对他好得有点过分了。
赵曜看了看谢玥,又看了看那辆车,当时下定决心跟谢玥撇清关系的是他,怎么还像是个小孩儿一样心智不成熟,真以为谢玥还是他的家教,自己只是被谢玥照顾的一个小屁孩。
他觉得自己有点愚蠢,转身上了蒲潇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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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曜曜成功出狱!明天休息一天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