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断掉。
宁蔚连站立的力气都尽失,所有的所有炙成灰烬。
惝恍迷离里,忽然,两股力气同时抬住了她的左右手臂。
左边是霍礼鸣,右边是佟斯年。
佟斯年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他一把扶住宁蔚,温热的掌心熨帖,隔着衣料,毫无遮掩地攀上她冷透了的皮肤。
宁蔚被两个男人撑住,同款的坚定和执着。
佟斯年身姿蓬勃,像一棵挺拔郁葱的白杨树。他把宁蔚不动声色地拨到身后,对那群闹事的人冷言:“就这样欺负一姑娘,你们做的是人事?”
佟斯年声音清冷,淡然气质散发威慑力。
他悄然扶紧宁蔚,低声说:“别怕,给你撑腰。”
而举着拖把,像个披头散发小战士的佟辛,目光落下来。男朋友紧紧扶着宁蔚,哥哥也摆明了护短——
很好。
她一点也不酸。
第58章 云路鹏程九万里(1)
第57颗
霍礼鸣和宁蔚或许小区的人不那么熟。
但佟斯年和佟辛, 那可是好人缘儿,于是,围观群众都自发站出来为两人说话, 纷纷指责闹事方。最后物业保安过来,询问需不需要报警。
宁蔚还没答话, 对方一听警察,立刻骂骂咧咧地走了。
待看客散去,霍礼鸣二话不说, 拽着宁蔚就上了车。佟辛反应快, 一把拽住宁蔚的手,警惕地望着霍礼鸣,“不要凶姐姐了。”
霍礼鸣现在脾气劲儿没消,板着脸克制不了心情。稍一用力,还是把宁蔚塞进了车里。
佟辛急了,转头向佟斯年求救:“哥哥。”
佟斯年神色幽深, 定了会,说:“上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 霍礼鸣没往她住处开, 而是横冲乱撞地开去了郊区公园的山顶。轮胎摩地的刺耳声,一把方向盘甩到底,终于停住。
佟斯年的车速也快, 没半分钟,也悄然停在不远处。
霍礼鸣绷着脸,把宁蔚从副驾驶拽下来, 压着她的肩膀往石凳上一坐, “你就没什么跟我说的?”
宁蔚苍白着脸, 瘦削的下巴微微仰起, “你信了?”
“放他娘的狗屁!”霍礼鸣狠狠踹了脚石头,“都上我家的头上拉屎了,我他妈能忍就是个怂逼!”
宁蔚一愣。
霍礼鸣睨她一眼,“你这什么表情?”
她眼里的脆弱终于掀开铠甲,本就嘶哑的声音更加语不成句,“如果我说,他们的话,并没全错呢?”
一瞬间,山风静止。
佟辛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佟斯年。
霍礼鸣嘴角动了动,一脸护短到底的坚定神情:“那我也站你这边。”
宁蔚低头扯了个很淡的笑,再抬头时,目光干涸无光,是一种对命运死心的认栽。
她20岁那年,谈了一个大她五六岁的男朋友,名叫程枫。做it设计赶上浪潮,一个游戏版权卖了小几十万。宁蔚一头扎进去,年轻时,爱情就是所有。
几十万到手后,程枫变了一个人,或者说,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相识时,恰好撞见他人生得意时。程枫工作不上心,和团队闹掰,豪言壮语地出来单干。
宁蔚劝过他,不要这么冲动。
他给直接怼了回来,“你吃我的花我的,我要什么不给你,关键时候你帮外人说话?”
宁蔚不可置信:“我吃你的?”
“就你唱那几首破歌,能挣几个钱?!”
“那我也没靠你养吧!”
宁蔚气得摔门而出,程枫追出来抱得她不让走,“对不起啊蔚蔚,是我说错话了。”
起初,宁蔚以为他就是孩子气,顶多算是不成熟。情侣之间吵吵闹闹多正常,她自我安慰。
但程枫哄完人,依旧懒惰成性,没几天,干脆连班都不去上了,揣着钱,迷上了网上打牌。从早打到晚,窝在床上动都不动。宁蔚几次相劝,都换来他一句:“花你钱了吗?我挣了几十万!还用得着你来指指点点?”
直到,宁蔚发现,她钱包里莫名其妙地开始少钱。
有时一两百,有时五六百。
终于,程枫拿钱时被她抓了个现场。
程枫痛哭流涕,“蔚蔚!你一定要帮我!一次,就这一次,我不可能总是输,这次我肯定翻本!”
这是宁蔚第一次提分手。
程枫好言劝不动,就疯了般冲去窗户边,一脚跨上窗栏尖叫:“那我死给你看!!”
宁蔚吓得去抓他,反倒被他拽住,歇斯底里地吼:“我不同意分手!我们一起死啊!!”
宁蔚做了一星期的噩梦。等程枫再次出现她面前时,西装革履,精神体面,说自己改过自新,已经开始重新上班了。年少喜欢的人,多少都加持着岁月的滤镜。
宁蔚对程枫是有感情的。
于是,再一次和他走到了一起。
可她忘记了,狗改不了吃屎。
程枫沉迷赌博的臭毛病是一点也没改,还借了不少网贷,拆东墙补西墙,直到再也补不起了,催债的上门要债,闹得邻里皆知。
宁蔚是彻底死了心,连行李都不要了,直接离开这扇门。
程枫抱着她不让走,又哭又求又下跪。
宁蔚说:“我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两人撕扯,从电梯到楼道,再到马路边,宁蔚气疯了,只想摆脱这个骗子,推开人转头就跑。她情绪濒临崩溃,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的环境。
一辆疾驰的小轿车狂按喇叭,但,已经来不及了。
“宁蔚!”
分秒之际,程枫猛地把她推开,自己躲避不及,被那辆轿车撞翻在地。
后来,程枫被送去医院。
这一撞阵仗大,但万幸没有生命危险,但医生说,撞伤了下体,性功能损伤。
宁蔚懵了。
再后来,程枫老家来了人,堵她骂她,揪着她的头发说必须要负责。也是这时,宁蔚才知道,原来程枫在乡下老家……是有未婚妻的。
宁蔚那一刻,想到了死。
黑暗里,她拿美工刀割腕,一下一下麻木不仁。窗外骤然响起的鸣笛,倏地拉回她理智。那一刻,她想到了弟弟。
人间苦难处,她还有唯一的亲人。
哪怕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也如明灯指引,救她于死、让她向阳而生。
宁蔚是个拎得清的女人,爱与恨,都能让人一夜长大。
收起落魄和悲愤,她和程枫以及那个未婚妻面对面地谈了一次。未婚妻初中辍学,性格泼辣,还想要对她动手。宁蔚钳住她的手腕,把人甩去一边,冷冷道:“我也是个受害者,程枫和我交往的时候,并没有告知他有婚约。”
她的目光犀利如锋刃,决绝的光芒,让程枫低下头。
宁蔚说:“你毕竟是为了救我而受伤,你要多少钱,我赔给你。从此以后,我们一刀两断,生死不见。”
程枫的爸爸开口就要二十万。
这几年,宁蔚疯狂驻唱,只要有活儿她都接。地下黑场子,音乐节和声,甚至县城商场开业的大舞台表演,她都愿意去。
一笔一笔的钱,她都记得明明白白。
不是为了偿债,是为了让自己长记性。
她父母早逝,童年不幸,少年遇人不淑,她得过抑郁症,无数次想过去死。直到去年,她漂泊来到清礼这座城市,在酒吧,遇到一个每一周,都会点右手边的卡座,安静听她唱歌的男人。
直到,她在收拾行李,准备浪迹去另一座城市时,与霍礼鸣相认。这个从未被生活优待的女人,第一次,有了被岁月拥抱的暖意。
故事冗长,寥寥几段,却已是她半世人生。
静止的山风又呼啸而吹,在每个人的耳朵里风声鹤唳。
霍礼鸣终于开口,第一句话是:“那二十万,我帮你还。”
宁蔚蓦地抬起头,眼里却没有雀跃的光彩,她低声说:“早还完了,但那家人贪得无厌,一直找我麻烦。”
霍礼鸣说:“你跟我去上海。”
宁蔚:“错的不是我,我不走。”
这时,佟辛也忍不住插话:“对,姐姐没错,是那家人太无耻!”
霍礼鸣亦没再坚持,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他需要再从长计议。
四人驱车下山。
霍礼鸣把宁蔚送回住处后就走了,他给老赵打电话,打探一些信息。
宁蔚独坐在屋里,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她觉得自己狼狈极了,裹满了水草烂泥,沉甸甸的,苟且偷生,太累太累。这些年摸爬滚打,见惯人情冷暖,早已将自己置深度外。
她以为自己可以抵抗万箭穿心,岿然不动。
却从未想过,这一次,在佟家父母面前,却彻底崩溃。
门铃响,宁蔚深喘气,一瞬回魂。
以为是霍礼鸣忘了拿东西,她没什么防备地去开门。站在门口的,却是佟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