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有年那夹娃娃分店顺利开张,同样请了保安顾店。保安会在娃娃货余量达到叁分之二的时候通知余有年补货。分店是纯卖娃娃的,主店有娃娃有周边,分店的生意要比主店的好一些,主店一般一周补一次货,新店的人流量大得每四五天补一次。
昨天保安发微信来通知,今天余有年就打算到批发市场拉货。早上起来的时候他收到全炁那雷打不动的问候短信,刷完牙便给对方拨电话。余有年听见对方说今天的日程是在家拉片,立刻劝诱道:“坐多了容易长痔疮,跟我活动筋骨去!”免费搬运工拐来得不费一点力气。
批发城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很大,四层楼,除了玩偶还有许多小玩意儿可以批发。现在是暑假,很多店家都带着孩子看店,孩子四处结伴把商城弄得“硝烟四起”。一个剃着光头缺了门牙的小钢炮为了逃开伙伴的追捕而撞上一双长腿。全炁弯下腰扶住要摔倒的小孩,小孩野得道歉也不说就咻地跑走了。这里同时成为了全炁的乐园,全炁像只乡下小耗子进城,看见有趣的玩意儿都想碰一碰嗅一嗅。余有年跟在小耗子身后亦步亦趋,直到前面的人回过头问他要批发的货在哪个店,他才领人过去。
在来这里之前两人先到夹娃娃店清点余货,全炁把详细货量记录在小本子上,现在在批发店里给余有年报数。老板娘剪了一头容易打理的短发,涨着奶水的胸脯前抱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余有年逗完婴儿才跟老板娘下单要补货的款式和数量,全炁有点惊讶地问余有年:“只报一次你就能全记住了吗?”
余有年扬起下巴:“你没报的我也记得。”
他嘴巴张张合合地点出缺货的玩偶和数量。全炁一个个对过去,没有一项错误,默默把小本子放回背包里,“以后不盯着你背剧本了。”
余有年看着老板娘在清点下单的玩偶数量没在意他俩的对话,才故作神秘地说:“这些都是生存技能。”
全炁背词算快,但像这种货品对应数量的就记不来。面对全炁的困惑,余有年像一个不懂医术的庸医,思来想去怎么对自己下刀才没那么痛。他说:“小时候记扑克牌学回来的。”
全炁的脑袋长到不止二丈:“记扑克牌?”
“对啊,骗钱。”
全炁知道这是真话,因为余有年没有像之前那样冷着一张脸。余有年笑兮兮的,没有犯法的觉悟也没有瞒骗的意思。
“为什么想开夹娃娃店?”至少现在的生意是合法的,全炁在意的是现在。
余有年盯着全炁的眼睛看,对方没有闪躲,坦荡直白得可怕。余有年笑了不自知,抬手点了一下雪娃娃的胡萝卜鼻子,问:“你知道你出生那会儿我多大了吗?”
全炁摇头,上前一步,手指张开虚拢,抓了一把空气。
余有年瞇起眼睛:“小学二年级。”
仔细推算能算出余有年大概的年龄。全炁正专心推算着,余有年伏至耳边说:“那一年我爹娘被关牢里去了,我就想,夹娃娃机的爪子能不能把他们夹出来。”
那一次余添和何文犯的是诈骗罪,余有年不清楚详情,他没有参与,躲过了一劫,只是听爷爷奶奶谈话间聊到“骗了几千块钱”。他那个年纪的孩子普遍对钱没有概念,但余有年清楚几千块钱足够令他父母在外面生活两周。
老人只带他去探望过父母一次。危险等级低的犯人会面的地方隔离措拖没那么严,只隔了一块玻璃,就像余有年喜欢的夹娃娃机那样。之后余有年提起要去看父母,爷爷奶奶都说他父母死了。年纪小对死亡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加上余添何文时常失踪,余有年只当“死了”是长时间不见面。果然,几个月后余添跟何文就“复活”了,来接走余有年。
走的那一天爷爷奶奶一人拽住余有年的一只胳膊,问长得像根蔫豆芽的孙子:“你要跟咱俩老骨头过还是跟他俩过?”奶奶的手指尖而长,像一把能破山河的神剑,只是这剑指着的不是山河而是她的儿子和儿媳妇,余有年的父母。余有年懵懂地走到余添和何文的身边,对着照顾了自己几个月的老人挥挥小手说:“爷爷奶奶再见,我下次再来。”
这个“下次”“下”到了余有年唸中学,“下”到了登门不能入室。
“货齐了,你点一下。”
老板娘单手抱娃,把好几袋玩偶放到余有年脚边,他抬手想点算一下,发现手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全炁握住了。他换一只手去点货,数量无误。“我等会儿来取,先放你这儿。”
“行嘞!”
余有年带全炁在批发城里左拐右拐,手腕被温热了一路。
“我的生活很平坦平淡。”在一个拐弯处全炁说。
余有年噗嗤一笑:“你在戏里经历过很多啊。”商城里空调开得不够,两人很快逛出一身汗。“再说你家里的背景已经够吓人了。”余有年掏出两张纸巾,递给全炁一张。“说不定遇上我之后你就不平坦要扑街了呢?”
全炁空出一只手接过纸巾擦汗,听见不吉利的话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笑得像天上掉了馅饼。头发分成几缕贴在额头上,看上去又傻又憨。余有年叨叨着“没救了”,两只脚左右开弓踢走路上的垃圾,以防绊倒身后的傻子。
夹娃娃店里有些玩偶销售情况不理想,余有年想换一批商品,他让全炁提意见。
“可以夹一些零食吗?或者猫粮狗粮?”
余有年随手挑起一个玩偶把玩着,“这个可以,我还没想过这个!”
全炁看了一下余有年手里的玩偶,轻声让人放下。余有年不明白。
“这玩偶身上的衣服写的是脏话,字拼错了但的确是脏话。”
余有年看着那串分开来他认识,拼在一起是弯蛇蜷虫的英文字句,想也不想地就放下了。“好的,琪琪老师。”
余有年正要往前走,忽然回过头问:“琪琪老师,那我经常说脏话呢?要罚写检讨书吗?”
被胡乱称呼的人微微红了耳廓,整理出严肃的表情:“不罚,但不能乱说。”
余有年顿时长不大,走在前头扭腰摆臀:“怎样才算乱说?‘琪琪好他妈漂亮哦’‘琪琪太温柔了我操’?”
全炁盯着余有年动来动去的身子,又气又羞,不知道上哪门子的火,抬起手精准地掐了一把余有年的腰──瘦而软,还似乎长了诡异的磁性吸附人手。
“操!”怕痒的余有年一蹦两丈高,脸刹时红透了:“全炁你他──”
全炁又掐了一把,故作硬气道:“不许乱说。”
“我就他妈乱说!”
余有年说完想逃,但被人拽住甚至带到怀里,腰侧的肉被掐得酸软又火辣。全炁只重复四个字:“不许乱说。”余有年梗着脖子硬撑着,扭动腰身闪躲。全炁怕他摔倒直接把手一环搂住他的腰。全炁的手臂比大蟒蛇还可怕,吓得余有年捂住嘴巴不敢再犯。全炁等余有年站稳了才松开手。余有年立刻掐住全炁两颊的肉:“全炁,你可别让我逮到你说脏话。”
两人在这座批发商城购买完玩偶后,余有年叫来小型货车把玩偶运到商场,合力把货搬到夹娃娃店里,一部一部机子补货。
全炁没喊饿,余有年到便利店里买了两个面包,一人一个。
“现在先委屈你,之后请你吃大餐。”
因为全炁提的意见,余有年打算下午去走一走零食和宠物粮食批发商城。一家家做资料收集所花费的时间不少,得抓紧时间。两人钻进出租车里,吹着空调解决面包。
全炁问余有年:“你会做饭吗?”
“会啊。怎么,想蹭饭?”
全炁点点头:“不用吃大餐,你在家做就好。”
“你家还是我家?”余有年问。
“你家。”
余有年睨着全炁:“打小算盘?”
全炁笑得藏不住两排平整的小牙。
下午的行程紧张,两人马不停蹄地在各个批发店里进进出出。余有年主要看哪个牌子什么货销售量高,同一个商品哪家店卖的是正品,价格又便宜。全炁跟在后头记下店门号和货品详情。走的时候他把纸撕下来给余有年,问:“不买吗?”
“先不买,还得上网找找看有没有更便宜的货源,也对一下批发商说的销售情况。”
天色暗了,路灯照得余有年的眼睛星星点点,像把繁华不息的城市装进了眼里。全炁看入神了。“怎么了?”余有年问。
全炁笑得像只在佛堂里偷油的小老鼠:“觉得你有生活气息。”
演员总会为了角色“体验”生活,但那终归是体验。普通人日复一日的作息才是“过”生活。
余有年摸了摸又饿了的肚子说:“是你太不吃人间烟火了,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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