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睡好,今天困得厉害。”
“可你看上去不只是困啊,你印堂发黑杀气好重。”
趴在臂弯里的钱雪侧头瞪了邢凯睿一眼,随后把头埋在胳膊里继续睡觉。
“同桌你看,我帮你把作业都收了,你可千万别说我说话不算数啊。”
“谢谢。”
“哎同桌,”邢凯睿把脸凑到钱雪身边贱兮兮地问她“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就给我透露一下呗,咱俩谁跟谁呀。”
“真的没有。”
邢凯睿不依不饶地拉钱雪的胳膊晃她:“说说吧说说吧,我给你保密还不行吗。”
“别碰我!”钱雪脑子里全是昨天晚上不堪入目的画面,被邢凯睿触碰后她条件反射般地用力甩开他的手。
邢凯睿是男性,她是女性,他为什么要碰她?下一步是什么?
钱雪马上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马上解释:“抱歉,我就是太累了,让我睡一会儿吧。”
“没事。”
钱雪虽然不话痨也不爱和大家聊天,但她从来不发火很好相处,邢凯睿被钱雪甩开后颇有些尴尬,悻悻地收回手再不敢和钱雪说话了,他有点害怕,没想到那么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冒犯了钱雪。
他一点也不希望钱雪讨厌他。往后邢凯睿对钱雪的热情收敛了不少,更加小心翼翼地对待她,总怕自己惹她生气。
他们俩的距离就是这时微妙地拉开了。钱雪在自己周围竖起更高的篱笆,不让任何人入侵她的领地,她明显地抗拒着和别人交心。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钱雪去幼儿园接钱诚放学却不见他的身影,她原本紧绷的心弦更加绷紧,她慌张地哭泣,叫着弟弟的名字在小区里寻找他,沿着回家的路一路呼喊到声嘶力竭,一直到家所在的居民楼下都没有看到钱诚的身影。
天昏地暗,她惊慌失措,觉得自己要死了。
钱雪双脚灌了铅似的踏上楼梯走到家门口。今天的回家路格外漫长,钱雪在心里想了无数种可能,她弟弟说不定已经被坏人杀掉了。
刚到家门口她就听到了家里的欢笑声。
妈妈的声音,陌生男人的声音。
她听到钱诚脆生生地叫着“爸爸”。
钱雪紧紧地握住拳头,她昨天晚上的担忧可能正是事实。
她压抑着无边的愤怒把钥匙抖得哗啦啦地响,像是宣示主权又像是警告,用力打开防盗门又去开内门,进入属于她父亲的房子。
屋内的欢声笑语在钱雪的钥匙发出声响时戛然而止。
刘艳雯、陌生男人和小钱诚都把目光投向了刚刚进门的钱雪。他们围坐在餐桌边,桌子上放着一大包零食。
钱诚开心地朝钱雪跑过来,可钱雪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她的目光好像一把刀子,把钱诚吓得楞在原地。
钱雪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她刚刚以为弟弟丢了,心惊胆战几近绝望。钱诚倒好,不和她打招呼自己回来了,还悠哉悠哉地吃着零食,像没事人一样。
他还问别人叫爸爸。
钱雪认出这个男人了,他就是昨天晚上睡在主卧的男人。
刘艳雯的心情看着不错,她难得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得如此温柔妩媚,钱雪的低气压丝毫没影响到她:“雪花,这是你李叔叔,他是妈妈的朋友,几年前你应该在宴席上见过他吧。李叔叔可是个大官呢,要对他有礼貌哦。”
刘艳雯从不和钱雪用如此造作的口吻说话,钱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也不记得什么几年前的宴席有这号人物。
李叔叔看上去文质彬彬,他和爸爸很不一样,穿着崭新的衬衫打着领带,胸前的口袋里放着一支钢笔,一派儒雅斯文之气,一看就是坐办公室的人而不是四处跑工程的人。
可这并不是他的真面目,钱雪知道他其实是个野兽。
他温和地笑着纠正刘艳雯:“艳雯你别在孩子面前如此捧杀我,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副局长而已。”
刘艳雯努嘴反驳:“副局长怎么了,副局长就是大官。”
这对话好像打情骂俏一样。
钱雪微微牵动嘴角点了一下头:“叔叔好。”
李平升买的零食有钱雪的份,钱雪默默收下,可是她一口也不想吃。她烦躁到连作业都写不下去。
晚上刘艳雯和李平升出去了,待在家的钱诚根本不知道姐姐在想什么,他玩玩具玩得很开心。
钱雪发现了不对劲:“你的玩具哪来的?”
钱诚得意地回答:“爸爸给的!”他突然捂住嘴,仿佛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钱雪阴着脸继续问他:“你今天怎么回来的?”
“妈妈和李叔叔一起来接我的,我刚放学没多久他们就来了。(前情提要:钱雪六点放学,钱诚四点十分放学)”
钱雪把手里的笔捏地咯吱响:“你为什么管他叫爸爸?”
“爸爸说没别人在的时候问他叫爸爸,有人在的时候问他叫叔叔。”
钱雪心里的怒气升腾:“你记住,你有爸爸,你不许问他叫爸爸!”
“为什么啊?他和妈妈待在一起,接我放学还给我买好吃的,为什么我不可以叫他爸爸呢?那爸爸是谁?”
钱雪哑口无言,她想起上一次钱才多回家是半年前,那时钱诚生病了,迷迷糊糊不太聪明的样子,上上次是一年多以前,钱才多带她和钱诚去了游乐园。他两次回来的时间加起来不过二十天。
看来钱诚是记不清了。是因为他还不满四岁的时候不记事吗?
他不记得了,钱雪可记得。钱诚出生前钱才多还没有这么忙,在家里陪她的时间很多,钱诚出生后他为了养活妻子和两个孩子才变得忙忙碌碌总是出差。
小白眼狼。
钱雪没法解释,只能再次强调:“反正你不可以问他叫爸爸。”
“我不!爸爸对我那么好,我就要叫!”
钱雪终于失去耐心,她暴力地从上铺扯下钱诚的被子扔到客房的床上,又把有点受到惊吓的钱诚也推进客房,然后她回到次卧“嘭”地关上门:“我不要和你睡一个房间了,你自己去睡客房吧。”
钱诚不明所以,不停拍打着次卧门让姐姐放他进去,开始他还在门外赌气犟嘴,后来他委委屈屈地哭了。
钱雪没给他开门。她心里乱得很,她靠着门板蹲下,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她觉得自己是气到发抖,如果没有咬紧牙关她可能会发出抽泣声。
可她不想被气哭。
从那天晚上起她就开始熬夜写信,第二天到了学校还在偷偷写,钱雪一边写,一边还要遮挡邢凯睿好奇的目光。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等待了好几天,她终于等到一个给爸爸打电话的机会。那天李叔叔没来,妈妈晚上又正好在家睡觉,钱雪轻轻打开主卧房门偷走刘艳雯的手机,回到自己的房间给钱才多打电话。
还好把钱诚赶到客房去了,打电话方便了不少。
钱才多的声音迷糊,明显刚从睡梦中被吵醒:“喂小雪花,你怎么这个点给爸爸打电话啊?”
“爸爸,你能不能回家啊,我有事和你说,很重要的事。”
钱才多并不知道女儿的心思,他安抚着女儿:“雪花你是不是想爸爸啦?爸爸很忙的,爸爸跟你讲,这次这个项目可重要啦,等爸爸干完后就可以赚大钱回家,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好吃的穿什么漂亮裙子爸爸都……”
“爸爸!”钱雪打断他:“求你回来,家里出事了。”
钱才多察觉到了不对劲,瞌睡被赶走了大半:“怎么回事?”
“我……”钱雪鼓足勇气告诉钱才多:“我看到妈妈总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还让小诚管他叫爸爸。爸爸你会回来的吧,你会回来的对不对?”
“……”电话那端的钱才多不知是被钱雪的话惊到说不出话了。
钱雪接着说:“不止如此,妈妈还和那个男人一起睡在主卧,这是不是很不正常?妈妈她这么做一定是人品有问题对吧?”
钱雪还没听到钱才多的回答,手机就被一只从背后来的手猝不及防地打掉了,钱雪扭头一看,正对上眼冒火光的刘艳雯。
刘艳雯狠狠地把钱雪推到在地,脱下脚上的拖鞋拿在手上揍她,“你和你爸瞎说什么呢!告什么黑状!”
雨点般的抽打落在钱雪身上,钱雪抱头躲避着刘艳雯的殴打,尖叫到失声地辩驳:“我没有告黑状!你打我做什么?你就是心虚!就是人品有问题!钱诚肯定是你野男人的儿子,你就是个贱女人!”
刘艳雯下手更狠了,她用拖鞋抽钱雪,还用脚踢她。钱雪听到钱诚进了房间,在一边大哭着让妈妈别打姐姐。家里鸡飞狗跳,这是钱雪此前十叁年人生中最混乱的一天。
姐弟二人第二天都没去上学。钱才多丢下了手头的工作,风尘仆仆连夜赶回家,钱雪听到父母吵架吵得比任何一次都凶,父母两人都很喜欢的一套茶具被摔得粉碎。
最后刘艳雯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随后钱才多拉着钱诚也要出门。
钱雪拦住钱才多问他:“爸爸你要去哪?”
钱才多看着疲累又憔悴:“我带他去做亲子鉴定。”
钱雪马上回答:“我也去!我也要做亲子鉴定。”
钱才多诧异于女儿的表现,有些嗫嚅道:“雪花对不起,我们大人的事本来不该牵扯你们进来,我不敢和你做亲子鉴定,我真的害怕……”
钱雪坚定地看着钱才多:“没事的爸爸我不会怪你,这不是你的错,你需要一个公道。”
“爸爸你对我这么好,就算你真的不是我亲爸爸,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叫你爸爸,如果你不想见我,我就从你眼前消失。”
钱才多紧紧地抱住钱雪:“好孩子,你永远是我的女儿。”
钱雪身上的伤被钱才多碰到了,可她忍着不喊一声疼。
结果出来了,钱诚不是钱才多的孩子,钱雪是。
原本钱才多就和钱雪更加亲密,钱雪难过于弟弟的身份外也松了一口气。钱才多也是,他愤怒之余庆幸老天爷对他还不算太糟糕,最贴心的那个孩子依然是他的孩子。
钱雪的举报信还在一直写着。她在信里回忆了她所知道的一切,李平升什么时候去的她家,怎样教唆弟弟,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等等。至于她偷窥到的画面,思来想去她只写了一句“我看到妈妈和李平升睡在一起。”
她最后一次校对这封举报信是在学校。她的时间很紧张,如果信没有问题她就可以早点交到纪委了。
邢凯睿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窜了出来:“同桌!你写什么呢看你写了好几天了。”
钱雪吓了一跳慌忙把信藏在桌肚里。
正好旁边有其他同学路过:“是啊钱雪,我看你这两天一直偷偷摸摸在写什么东西。”
钱雪强装镇定:“没有,随笔而已。”
“不会是情书吧?”邢凯睿使坏“噌”地一下从钱雪的桌肚里抽出了那几页信纸,钱雪急着去抢回来,可邢凯睿灵活地跳上桌子把信举得老高,钱雪根本够不到,只能在底下恶狠狠地叫:“还给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旁边同学起着哄:“写的什么呀?邢凯睿你念念呗。”
邢凯睿把信纸抖平,清了清嗓子大声念道:“本人为泰城第一中学初二(3)班钱雪,我实、实……”邢凯睿顿了一下,他扫视了后面的内容,脸色骤变。
我实名举报商务局副局长李平升与我母亲刘艳雯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
钱雪的心凉到冰点,她有股暴打邢凯睿的冲动。
可邢凯睿接下来念道:“我实在是压力太大了,我为了考第一总是拼命学习,我总怕别人超过我,这两天我格外想睡觉,可是我一睡就起不来……”
旁边的吃瓜群众一脸失望:“真的只是随笔啊。”
看热闹的同学走后钱雪一把夺过举报信紧紧地团成一个球丢进桌肚,之后狠狠地推了邢凯睿一把,邢凯睿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钱雪趴在桌子上哭,其他同学只当是邢凯睿玩笑开过了把钱雪惹哭了,只有邢凯睿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钱雪对不起。”他收起平日里的嬉皮笑脸,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钱雪的胳膊,“我知道错了,你放心,我绝不往外说一个字,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我发誓我一定守口如瓶,不然就天打雷劈!”
“好,”钱雪一边哭一边抬头和他说:“你一定要遵守承诺,咱们拉钩。”
邢凯睿勾住钱雪伸出的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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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了一个小细节,之前我写的李平升是商务局的财务科科长,现在我改成副局长了。原因很简单,之前新闻里只说是商务局的干部我也不知道是啥干部,就随便编了个科长,为了写这个回忆篇我又看了一下那个新闻,这次有人评论里科普是副局长,副局长又比科长大,想了想我还是用副局长吧。至于邢凯睿,算是个伏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