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大字,平铺直叙,朴实无华,没有修饰。
可尚书令大人若是看见,一定会发怒。
这对兄妹,果真数十年如一日,谁都不肯叫谁过的开心。
送完信,顾皇后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翌日起身后心情愉悦,神清气爽。
然而这份愉悦没能维持太久,下朝后她坐在安泰殿中批折子,就听得外面齐齐请安的声音。
是皇帝来了。
顾皇后垂眸,起身出门迎接他,刚走了两步就被皇帝扶住,携手带进殿中坐下。
今日,皇帝脸上的笑容可称之为谄媚,一上来便嘘寒问暖:“皇后近日身子骨好不好?”
顾皇后莞尔一笑,言笑晏晏看着他,“臣妾好着呢,陛下怎么来了,莫非是想臣妾了?”
“自然是想皇后了。”皇帝笑着寒暄了许久。
与她从天文讲到地理,从地理讲到风俗,又提起各地婚俗,才状似无意道,“阿绫与那寒门子弟的婚约,定了吗?”
顾皇后随意开口:“没呢,兄长与我都不肯松口,看来还有的僵持。真不知道那寒门子弟有什么好的,兄长为何就非他不嫁?”
皇帝叹了口气:“朕也这样想,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讲究门当户对,不过是个寒门子弟,哪里配得上朕亲封的公主,不知道的还以为顾爱卿不疼爱女儿。”
“他若不疼阿绫,我就不管他了!”
顾皇后恼怒磨牙, “陛下不知,兄长说那寒门子弟才华横溢,来日必有所成。可我的阿绫,凭什么不能嫁给那种,生下来就非同一般的人?”
皇帝的心,一下子想到魏三郎,骤然提起来。
生下来就非同一般。
这个形容对年少有为的魏三郎,十分合适,十分贴切。
“皇后说的是,朕最近也有个想法,藏了好些天想与皇后说。”他叹息一声,对顾皇后道,“若说生来不凡,莫过于诸位皇子王孙,阿绫的身份,嫁给皇家子弟才是正途。”
“臣妾知道……”顾皇后为难至极,“可阿衡和阿慎都不太合适,臣妾没法子,只能在外面找。”
“不是还有阿延吗?”
皇帝脱口而出。
顾皇后像是听到一个惊天大消息,惊讶地嘴巴长成一个圆,愕然开口:“阿延 陛下可知自己在做什么?阿延怎么能行……”
顾皇后一口回绝:“臣妾不同意。”
她会拒绝,皇帝一点儿都不奇怪,反而觉得很正常。
皇帝疑惑道:“阿延怎么不成?他是正经的皇长子,是朕的血脉,真算起嫡长,比别的皇子更尊贵些许。皇后想想,朕的皇长子配顾爱卿的嫡女,岂不是天作之合?”
“陛下不必说这些花言巧语来哄骗臣妾,阿绫是我的心肝肉,我绝不能同意。”顾皇后咬死了不愿意,“阿延的出身一向被人诟病,我绝不愿意让阿绫和她一同被人诟病。”
皇帝深深叹口气,挪得离顾皇后近了一些,脸上泛起一抹哀伤的郁色。
哑声道:“可是阿延无妻,天下间所有人都在辱骂朕,说朕偏心,朕心里难受,皇后,只有你能帮朕。”
“照着最近的舆论,朕唯有给阿延定下一门,比阿慎和阿衡更显赫的亲事,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第75章 赐婚
谢慎要娶的崔家女郎, 是五姓世家的嫡女,谢衡的未婚妻更是侯府千金,一个比一个尊贵。
若提起京中比她们更尊贵的, 当真是寥寥无几, 再加上年龄相仿的女孩子,除却顾绫, 再没有了。
顾皇后沉默许久:“京中勋贵世家的女儿那样多,何不选别人?”
“若是让阿绫嫁给阿延, 臣妾没法子给兄长交代……”她满目伤感, 攥着皇帝的衣袖,哀哀道:“陛下……”
皇帝来前就已经下定决心, 断不会悔改,此刻只觉得皇后不复以前温柔解语。
再听她提及顾问安, 容嫔的话便在脑海中响起:“皇后娘娘是陛下的妻子,尚书令是陛下的臣子, 君要臣死,臣岂能抗旨?”
他心底升起一股不悦。
他贵为一国之君, 凭什么要向顾问安交代?
到底他是皇帝,还是顾问安是皇帝?他要做的事情, 顾问安胆敢不同意!
“朕已决定了。”皇帝硬声道, “顾爱卿若有所不满,就让他来找朕。”
“陛下……”
“皇后, 你是朕的皇后,记住你的本分!”皇帝目光锐利,竟生出几分年轻时的精明,“朕是君王,容不得旁人忤逆。”
顾皇后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疑心, 眼底泛起一股受伤之色,伤心地看着他。
“陛下说这话,是要剜臣妾的心吗?臣妾何曾忤逆过陛下?我……我不过是不舍得阿绫,可陛下竟这样看臣妾,臣妾不如死了算了。”
她眼泪顺着滑落,一颗一颗犹如珍珠。
伤心欲绝的姿态,叫人心生不忍,像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惹了美人伤心。
皇帝心下不忍,连忙拉住她的手安慰:“皇后,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是气急败坏,并非故意说你……”
顾皇后只哭着不说话。
皇帝着意哄了半晌,顾皇后方破涕为笑,推着他的胸膛娇嗔:“这样伤人心的话,陛下日后可不许再说了。”
皇帝连声答应。
“陛下的意思,臣妾都明白。”顾皇后忽然叹了口气,善解人意道,“若要堵住悠悠众口,没有比我的阿绫更好的选择。”
“皇后明白就好。”皇帝眸中掠过一丝精光。
“若非没有更好的抉择,朕哪里舍得阿绫?”他望着顾皇后,眼神温柔如水,“朕对阿绫的疼爱,绝不比皇后少半分。”
“臣妾明白陛下的心。”顾皇后一脸哀伤与不舍得,却还是咬牙道,“为了陛下,臣妾、臣妾答应……”
她伤心的掉了眼泪,已说不出口话。
皇帝喜出望外。
顾皇后擦干眼泪,低声道:“兄长那儿,臣妾会劝好的,陛下不必劳心。”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愉悦道:“皇后果真是古今第一贤德之人。”
有皇后做说客,不怕顾问安不答应。能得这样一个皇后,是他的福分啊!
顾皇后勉强一笑。
皇帝道:“皇后还没用膳吧,今日朕陪着皇后……”
“不必了。”顾皇后温柔地看着他,“陛下让臣妾一个人静静,好好想想怎么劝说兄长。容嫔年轻温柔,服侍的好,还是让她侍驾吧。”
皇帝亦更喜容嫔,便顺水推舟:“那皇后早些歇息,别累坏了身子。”
顾皇后温婉一笑,亲自送他出去,面上不带一丝异色。
然而转过头,脸色蓦然一冷。
听皇帝方才的话,竟是对兄长生出不满,这十几年都不曾有过的事情,怎么突然就有了?
她捏着指甲,冷声吩咐:“去问问,今儿陛下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是。”
顾皇后冷哼一声,脸色深沉如墨。
二十年过去了,皇帝还是那个自私薄情的男人,没有丝毫改变。
她手心都是凉的,一阵后怕。
幸而以往许多年未曾有人算计阿绫,否则说动了皇帝的心,她该怎么办?
幸好,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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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顾皇后方去见皇帝。
她眼圈儿红红的,脸色有些蜡黄,却还是挤出温柔似水的笑,软声对皇帝道:“陛下,兄长答应了。”
皇帝心下大喜,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拉住顾皇后的手安慰她:“皇后辛苦了。”
“能为陛下分忧,臣妾不苦。”顾皇后垂眸,轻声道,“只是,阿绫恐怕要怨我了,臣妾的心好疼啊……”
她泪眼朦胧望着皇帝,“阿绫已好几日没给臣妾请安,陛下,臣妾好难过,我就这么一个孩子……。”
皇帝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想了想方道:“要不然,朕为你过继一个孩子?”
顾皇后怔了片刻,轻轻眨了眨眼睛,哑声道:“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答应。”
“皇后说吧。”
“陛下把阿延过继给臣妾吧。”她说的很冲动,像是心血来潮的想法,“若阿延是我的儿子,我日后就是阿绫的婆婆。有孝道压着,她就不会怪我了。”
这份冲动,却很快说服了她。
顾皇后满目期待地扯住皇帝衣袖,泪水盈盈望着他:“陛下,您要的臣妾都答应了,您就答应臣妾这么一件事儿吧。”
皇帝不想答应。
他语重心长劝说皇后:“你是皇后,将孩子过继给你,就是半个嫡子。阿延出身卑贱,不配做你的儿子,你若想要孩子,哪怕是阿慎阿衡,朕也能从崔妃郑妃手中给你抢来。”
“臣妾不想要孩子,臣妾只要阿绫。”顾皇后低着头,松开拉着皇帝衣袖的手,失落不已地问:“所以,陛下是不愿答应臣妾吗?”
皇帝看不见她的脸,只能听到她语气中满满的失望和落寞,宛如生无可恋,当场就能去死。
皇帝只得道:“皇后是嫡母,就算不过继,阿延亦是你的儿子。”
“不一样的。”顾皇后轻声道,“陛下知道,这是不同的。”
嫡母和生母养母,怎么能相提并论?地位再高,实则并无什么关系。
她并不让皇帝为难,勉强一笑,“罢了罢了,臣妾没有子女缘分,生来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何必强求……”
话未毕,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下来,一大颗一大颗,扑簌簌落在衣裙上,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皇帝想说什么,却被顾皇后按住嘴:“陛下不必多说,臣妾全都明白,臣妾……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