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打算外带,赶上下雨,干脆就进了店里,坐下慢慢吃。
阮立诚将刚出锅的酥饼装进纸袋里给客人递过去,并不在意避雨之人将店子挤满了,还吩咐店里帮工的刘阿姨倒些热茶水分给大家——
这雨来得及,温度也降得突兀,穿着稍单的难免有些冷。
喝了人家的茶水,又占了人家做生意的地儿,大部分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那几个买了酥饼的,也趁热吃起来,香气溢散在鼻尖,本来不太饿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
于是一大锅酥饼,没一会儿就被分光了,有几个不爱吃饼的客人,看了墙上的菜单,又点了别的吃食。
半下午生意满了,今天多挣一笔,阮立诚心里高兴,手脚麻利地把客人点的吃食做好端上去,趁着得闲开始做第二锅酥饼。
刚有客人吃了觉得好,要买了打包带走。
中间时不时有其他行人闻着香味过来,见店里满了,有直接离开的,也有留下等位的。
又有推门声响起,店中客人都未曾在意,正收拾碗筷的刘阿姨抬头看了一眼,顿时笑开来:“小北,你咋个来了?”
又扭头朝里头喊:“老板,小北来了。”
有客人闻声看去,便是眼前一亮。
刚进门的是个俊秀精致的少年人,发黑肤白,眉眼透着几分风流雅致,但气质却清新干净,是个极漂亮的男孩。
坐在一起的几个年轻女儿不错眼的看,头挨着头叽叽咕咕,拿出手机你推我搡,好歹没有直接拍照。
阮立诚一听见刘阿姨喊声,就放下手上的油刷子,往外迈出几步,探头看见儿子收了伞,胳膊里还夹着一把,显然是来给他送伞的。
“刚养好病,这么大雨过来做什么?店里有备用的伞,况且这雨也下不久,白跑一趟。”嘴里念叨着,阮立诚火速舀了碗热腾腾的红豆沙,招手让儿子进去吃。
阮北抿唇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明明是精致到有些张扬的长相,偏偏笑起来温温软软,一看就知道是软和的性子。
店里只有一把伞,到时候他爸肯定会让给刘阿姨用,天晚了妈妈不会让他出来,倒不如早点送过来,便是用不上,放在店里也不碍什么事。
他跟刘阿姨打了声招呼,进去已经没地儿坐了,阮立诚端着瓷碗把勺子给他:“我端着,你吃。”
瓷碗烫手,阮立诚做惯了厨上的活儿,这点儿热度不算什么,却怕烫到自家细皮嫩肉的小孩儿。
阮北就着爸爸的手,一气吃了半碗甜糯的红豆沙,瓷白的肌肤透出几分红晕,看着气色也好了几分。
阮立诚心下稍安,小儿子不久前大病一场,晕晕乎乎烧了好几天,半睡半醒的时候,哭着一声声喊他们,眼泪流不尽似的,活像在梦里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别说他老婆和女儿,就是阮立诚这个大男人,都差点儿心疼得绷不住跟着掉眼泪。
之后好不容易退烧了,醒来之后人还是有些木愣,抱着他们又哭,哭完了又笑,之后好了,就跟小尾巴似的粘着人。
“你待着歇会儿,等雨停了就赶紧回去,看看书,缺了这么些天课呢。”
想到小儿子刚刚病愈,阮立诚又加了句:“不想看书干点儿别的也行,要不然爸给你买个那啥游戏机?累了就休息,缺的课咱找时间再补。”
阮北哭笑不得,有哪个家长会给马上上高三的孩子买游戏机的?也就是他们家了。
要是在陆家……
想到陆家,阮北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要是在陆家,没有谁会管他生没生病。
他在陆家待了几年,生病的次数很不少,有他本身体质的原因,更多的却是外界因素。
但不管大病小病,陆家那些他所谓的亲人,没有一个像他爸妈姐姐这样日夜不休的看护他,甚至根本不知道他生过病。
陆家是锦城出了名的有钱人家,之前做建材生意,到他亲生父亲陆明海那辈,又做起房地产,一下子把陆家的产业扩大了好几倍。
这样的人家,本来跟他们家应该并无交际,可笑的是,他竟是陆家的孩子。
电视里放那些抱错,狸猫换太子的情节时,他还能看个热闹,但这种事落在自己身上,那种滋味就只有自己晓得了。
一边是养父母,一边是亲生父母,如果说对于亲生父母没什么期盼,那是假的,哪个孩子会不想得到父母的疼爱在意呢?
如果陆家人是在现在出现,阮北要纠结的可能只是如何协调两个家庭的关系,可是上一世,他的亲生父母出现在他绝望之际,轻而易举地帮他和阮家解决了大麻烦,于是接下来的一切发展,便再不由阮北自己做主了。
“发什么呆呢!”
阮立诚轻拍了他一下:“是不是病还没好?怎么老是精神恍惚的,明个儿再去医院检查一下。”
“没事,早就好了,就是想吃牛肉面了,爸爸给我下一碗吧。”
阮立诚一听,二话不说去给他煮面了,阮北看着爸爸忙忙碌碌的背影,眼眶一阵阵发热。
他重生而来,太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
今年冬天,会有一个食客在他们家店吃完东西回家后暴毙,他的家人打上门来,要爸爸偿命。
可是他们家的食材不说是最好的,可也都是买的新鲜合格的产品,平时他们自己家人都会在店里吃,怎么可能有问题?
可是人就是死了,警方那边还没出结果,那家人已经纠结了一帮亲戚朋友来店里闹事,推搡间不知道是谁把他爸爸推倒了,带翻了灶上的大铁锅,直接砸在他爸面门上。
他爸被送去医院抢救,那会儿他和姐姐都还在学校,妈妈上救护车陪护,路上一辆大卡车失控,引发连环车祸。
爸爸还没到医院就没了,妈妈重伤,后来命是救回来了,却成了植物人。
他的家一下子垮了。
姐姐大学还未毕业,他正上高三,爸爸的丧葬费,妈妈的医疗费,他和姐姐的学费生活费,还有那家闹事的三天两头堵门索要赔偿金。
家里的店开不下去了,姐姐把铺子房子都卖了,亲戚朋友也尽力借了一些钱,可依旧杯水车薪。
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妈妈的医疗费是个需要不断支出的大坑,阮北至今仍记得自己当时的崩溃和绝望。
陆家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到来的。
他们提前调查了阮家的情况,高高在上,用一笔钱把阮北“买”了回去。
至于阮家的亲儿子,跟他抱错的那个陆家养子陆思白,甚至没有露面。
他的亲哥哥陆思远跟他和姐姐说,陆思白因为知道阮家的情况,非常难过伤心,还大病了一场,是他不让他过来的。
他警告阮北,不许在陆思白面前提起阮家,惹他伤心。
他警告阮西,不许纠缠找陆思白,陆思白是他弟弟,跟阮家没有关系,以后也不会有关系。
那会儿阮北是感激他们的,哪怕陆家人对他态度并不好。
他的亲生父母一边非要接他回家,一边又觉得他贪图富贵品行低劣。
父亲陆明海三番五次敲打他,生怕他痴心妄想跟陆思远争夺家产,母亲冯知慧防他像防贼,总觉得他会欺负“她可怜的孩子”陆思白。
至于陆思白,他是所有人的宠儿,陆家所有人,还有他那个竹马秦深,都觉得他单纯又善良。
而他阮北,就是心思深沉狡诈恶毒的反派。
可天知道,他这个反派遇见“单纯善良”的陆思白时,总会倒霉。
被误解是小事,生病受伤不止一两次,跟替他出气的秦深打过架,被他爱慕者围堵过……
阮北想回家,陆家不是他的家。
可他当初收了陆家的钱,稍微表露出一点儿想回阮家的意思,陆家人便觉得他是在闹脾气要挟着要钱。
阮北心里憋着一口气,他想赶紧挣钱,把欠陆家的钱都还了,然后他就自由了,可以理直气壮的回家去。
哪怕那个家已经支离破碎,回去会过得万分辛苦,他也宁愿和姐姐一起努力挣钱支撑他们的家。
可惜他没等到那个时候。
最后……
最后落得跟他爸一样的命运,不知道被他哪个爱慕者推了一把,直接从楼上摔下去,一条小命就此葬送。
幸而老天开眼,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爸爸还活着,妈妈也还好好的,姐姐没有被生活搓磨得变了个模样。
他的家还在,家人还在,一切不幸都未曾开始,他还有改变未来的机会。
第3章
阮北留在店里帮着爸爸干了会儿活,重活阮立诚不让他上手,收银这种事却是无碍的。
待到雨停,已经到晚饭时间,阮北帮着忙过这一段儿,稍有空闲,阮立诚便催着他赶紧回家。
被催的急了,收了一桌碗筷,看着确实人流量减少,阮北去洗了手,跟他爸和刘阿姨道别。
公交车站在老商业街街口,坐两三站便是他家,这会儿正赶上晚高峰,阮北懒得去挤公交,干脆自己慢慢走回去。
雨后的空气弥漫着一层水汽,缓步慢行别有趣致,尤其是阮北自七年后回来,再看这些街景,有种恍然隔世的奇妙感觉。
一边走着,阮北一边与七年后做对比,同时盘算着,有没有什么能赚钱的法子。
这几天他仔细考量过,自家的灾难,可以说是从几个月后那个食客死亡开始的,避开这件事是必须的。
这件事想避开倒也不难,他在日历本还有手机日历备忘录行程等软件上,都提前做了不止一个记号。
待到时间临近,或者提前一个月,就让爸爸把店关了。
至于理由,不管是装病还是怎么办,他知道,只要他坚持,总能让爸爸屈服。
要不是因为下半年他就高三了,爸妈绝不会留他一个人在家,送爸妈出去旅游到是个不错的借口。
除了这场祸事,陆家认亲也是个麻烦。
真不是他背后说人小话,陆思白……实在跟阮家格格不入。
上一世,妈妈躺在医院里,他没有去看望过一次,清明时不曾给爸爸扫过墓,对姐姐更是避之不及。
陆明海和冯知慧很满意,觉得这个孩子没有白养,他们巴不得陆思白不要跟阮家有一点交集。
是,阮家爸爸妈妈没有养育过他,可好歹给了他一条命,不说要他为支离破碎的阮家做些什么,好歹去看一眼生下他的妈妈,去给爸爸烧一叠纸钱呢……
那时候阮北偷偷去看妈妈,他自己挣了钱,分成三份,一份自己当生活费,一份攒着以后还给陆家,还有一份给姐姐用来支付妈妈的医疗费。
他有时会想,陆思白瞧不上阮家,他……他也不愿意待在陆家啊!更没办法像对待爸妈姐姐那样对待陆家人。
这样一想,他好像跟陆思白半斤八两了。
话说回来,前一世因为阮家的困境,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这一世,恐怕没那么简单掰扯清楚。
如果只算他自己,他是宁愿陆家干脆不要发现孩子抱错了,他不想当陆家的少爷,也不想离开自己家。
可惜这种事他改变不了,他甚至搞不清楚陆家是怎么发现抱错的,没人跟他说,他也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