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曾太监点点头:“他已经承认了带宫外的人进珍禽园。”
许谨自打进门就没瞧过小叶,此刻才回头瞥了一眼。
小叶从听见他的声音开始,就自发地缩了脖子,她很清楚许谨的性子,自己惹出这样的麻烦,许谨一定火大非常。
许谨的目光在小叶,老乔以及王公公三人身上扫过,说道:“曾公公,你看叶掌案是这样胆大包天的人吗?”
“这……”曾公公略一迟疑,忽然有些明白,他看了一眼老乔,却犹豫着没开口。
老乔何等的精明,一看两人的眼神交换,就知道了许谨的意思。
正如老乔以前跟王太监私下里说的,小叶自然是有靠山的,如果她干的那些惊世骇俗的事情东窗事发,许谨恐怕会想法儿保她,同时也会扔出去一个替罪羊。
如今老乔就该是那只替罪羊了。
只不过,以前对老乔而言,是坚决不会当这只羊的,可是世易时移,如今的他,却竟是心甘情愿的想当这只羊了。
老乔道:“不错,叶掌案不是这样的人,我先前也说了,其实这件事是我……”
谁知他虽然甘心情愿,有人却还不肯呢。
“够了!”潘公公立即打断:“乔易,你可不要在这里打马虎眼了,刚刚叶青蝉已经招了,而且还有张大春当人证,你要是再胡搅蛮缠,我先敲断了你的腿!”
许谨回头。
潘公公迎着他的目光,似笑非笑道:“老许,怎么着?给我说中了吧,你当然是想保你的干儿子,只可惜,刚刚他已经招认了,何况这是我跟曾公公负责的,你的手似乎不该伸的这么长吧。哼,要是这件事给太后知道了,任凭你多得她老人家的意,她老人家也未必会喜欢。当然你想惹火上身的话,我也不会拦着。”
许谨还没开口,小叶道:“干爹!”
她的眼神里透出了祈求之色,许谨当然知道她的心意,她无非是不想连累自己罢了。
“闭嘴。”许谨冷冷淡淡地说,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也不伤感,也不生气。
小叶低了头。
“潘公公,曾公公,”许谨才慢悠悠不疾不徐地说:“其实这件事情,是我指使他们干的。”
这下,不但是小叶老乔等震惊,连潘公公跟曾公公也吓得不轻。
“你说什么?”老潘惊喜交加地追问,眼睛瞪得溜圆。
潘公公自然是知道许谨的,他很清楚以许谨的性子,许谨就算是发了疯也不会干这种事情,所以他明白许谨这么承认的意图只是为了掩护小叶。
可一旦许谨承认了,这可是自断前程自掉脑袋的事儿,这也绝不符合许谨的性情。
潘公公脑袋嗡嗡的,觉着要么是自己疯了,要么是又许谨真疯了。
曾公公则道:“许公公,您这是当真吗?可不要……”曾太监当然也清楚许谨的意图。
谁知他们都想错了,只听许谨一笑,道:“怎么我也同样的招认了,潘公公跟曾公公你们反而不信了呢?”
他扫了两人一眼,缓缓说道:“只凭着一张嘴,这里任何人都可以招认是自己做的,就如同乔公公也招认过,但这又有什么意义?拿贼拿赃,捉奸捉双,就算是要处理这件事,那也需要人证物证不是?”
潘公公这才明白他的真正意图,只觉着自己白欢喜了一场。
这老许果然还没疯啊。
老潘有点儿失望,却看向旁边西苑的副执事太监。
那太监因许谨来到,又有曾太监陪着说话,一时没插上嘴,这会儿见老潘看自己,忽然明白过来,当下忙对王大春道:“王公公,他们干的事儿你是最清楚的,不如你告诉许公公。”
在场众人均都看向王太监。
王太监这会儿真是骑虎难下了,旁边是老乔恨恨恼恼的目光,身前不远是许谨冷飕飕的眼神,上面还有潘公公的逼视。
如今他反而成了这个出头鸟了。
嘴唇动了动,王太监硬着头皮道:“我……”
他才张嘴,老乔忽然道:“潘公公,他的话不能信,原本他就很不服气叶掌案,趁机胡说也是有的。”
王太监没想到老乔为了保住小叶,竟然不惜“牺牲”自己,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老乔:“乔易,你、你这就太不讲究了!”
老乔冷哼道:“是你先不讲究的。”
许谨笑了:“潘公公,这就是你想要的?原来你所说的人证是这位王公公,可惜啊,他是珍禽园的人,如今乔公公跟叶掌案都承认是自个儿做的,若真有此事,难道王公公就这么独善其身?要么是他也参与其中不亦乐乎,要么是他无事生非诬陷好人。”
潘太监的眉头皱了起来,才要开腔儿,许谨又道:“而且如今的局面是,王公公指认叶掌案,乔公公指认王公公,互相指认,全凭着一张嘴说来说去,这也太不靠谱了,难道素日潘公公就是这么办事儿的。”
听他指桑骂槐,潘太监咬了咬牙:“许谨,你想要证据是吗,那我就给你,我知道你干儿子带了人进来,那可是有名有姓板上钉钉的,我已经命人去找重要人证了,若找到了自然水落石出。”
老乔跟小叶闻言,不约而同地都看向王公公:这家伙告密告的挺彻底啊。
王公公感受到两人的目光注视,只好略带尴尬地看向别处。
许谨依旧面不改色:“那好啊,我倒也想着水落石出呢,如果真有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不用你动手,我自己先清理门户!不过现在既然没有证据,就喊着拿人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曾公公想了一想,对潘太监道:“潘公公,许公公说的也有理,毕竟这种事可大可小的,如今没找到确凿人证就先把人关了的话,恐怕有些不明真相之人以讹传讹,反而不妙了。不如谨慎起见,等到找到人再行处置。”
潘公公虽然想发威,但是见许谨这么硬挺,却有点不敢咬死了。
毕竟如今自己人证还没找着,倘若其中有个误会,许谨再在太后跟前上点儿眼药,却对自己不利。
于是他借着曾公公的话下坡:“既然连曾公公也说了情,那就先放一放,横竖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说着起身,临去前又看向小叶,对许谨笑道:“老许,有个这么漂亮的干儿子,怎么就发配他到这种没前途的地方,不是该放在你的钟鼓司里亲自调教着吗?就凭他这幅小模样,这种机灵劲儿,你多用心点拨点拨,以后接了你的衣钵,主子跟前儿恐怕比你还伺候的好呢。”
许谨负手道:“有这个瞎操心的功夫,多去调教你的干儿子们吧,他们不比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一个个可都急着要继承你的衣钵呢,你小心哪天儿真的把你踩下去。”
老潘脸色一变:“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气冲冲地出门去了。
西苑的副执事对王公公说了一句话,两人也先退出了。
曾公公也知道许谨必然有体己话跟小叶说,便道:“许公公自便,我去了。”老乔也会意的先退了出去。
等众人都去了,厅内只剩下了许谨跟小叶。
许谨走到上头才要坐,忽然想起是潘公公坐过的,便嫌弃地站住了,走到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了。
小叶心怀鬼胎,想认错求饶,又不知如何说起。
却听许谨悠悠地说:“你真是翅膀硬了,脑壳儿也硬了,敢伸出去叫人砍了是吗?”
小叶忙跪在地上:“干爹,我、我不是……”
许谨道:“我早提醒过你见好就收,你只是自作主张,不听我的话了。”
“干爹……”小叶无话可说。
许谨却没有再责备她,只是想了会儿,说道:“事到如今,再说别的也没什么用了,你也不用怕,我会替你想法子的。”
小叶大为意外,本以为许谨会非打即骂,没想到竟是轻描淡写的这句:“干爹?”
许谨看向她,淡声道:“你真以为我会不管你吗?这个宫内所有人都去死,也跟我没关系。只有你不行。”
小叶的眼中已经有泪花闪烁:“干爹,我、我不该让您操心。”
许谨却反而笑了:“既然‘干爹’都叫了,不替你操心,替谁操心。”
小叶起身凑过来,在他跟前跪倒,她本来就是个伶牙俐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但如今满心感激,当着许谨的面儿却反而说不出来了。
思来想去只道:“要是难做的话,干爹不要管我了,我就算掉一百个脑袋,也不想干爹有事。”
“再胡说我就真生气了,”许谨慢慢说了这句,又道:“你懂什么,我一早就做足了你会惹事的准备,只不知道哪一天会事发罢了。所以知道了潘强到这儿来的时候,反而心安了。”
小叶惊讶之余却更惭愧了。
她跪在跟前,头垂在他膝边,许谨垂眸看着她,淡然的眼神里泛出几分慈怜。
半晌,许谨道:“潘强这人虽蠢毒,有句话却没说错。”
“什么话?”小叶忙问。
“你啊,是白长了一张聪明脸。”许谨说着笑了。
小叶知道是在取笑自己,嘴唇微微嘟起。
“起来吧,”看着她孩子气的神情,许谨抬手在小叶的后脑勺上抚了抚,微笑着说道:“真是个傻孩子。”
许谨并没有逗留多久,又同小叶说了几句后就起身去了。
小叶走出明厅,见老乔跟笙儿都等在廊下,老乔赶上来问:“许掌案说什么了?”
“干爹说他会料理,”小叶虽然也还有点不放心,但对许谨是很信服的,“应该不会有事的。”
老乔道:“之前许掌案像是要把我推出去,叶掌案你何必拦着?”
小叶笑道:“别瞎说,我是怎么也不会要你替我顶缸的,对了,王公公呢?”
老乔气哼哼道:“那个东西可能没脸了,哈巴狗似的跟着他们走了,我还想骂他一顿呢。”
小叶悄悄地问:“咱们先前所得的银子花销,你不是都记录在账簿上吗?有没有给他们找到?”
“还好我多了个心眼,知道那是要紧东西,所以藏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那是在……”
老乔才要说,小叶笑道:“不必告诉我,你自己知道最妥帖了。”
两人说了此事,慢慢地从明厅往外,老乔有些忧心:“掌案,他们说去找人证,难保王大春会不会都说出来,另外……倘若别的人可以忽略,可别忘了还有个最棘手的人。”
“你指的是庆王殿下。”
老乔点头。
其实老乔的担忧小叶当然也早想到了,所以在厅内的时候,她把来过珍禽园的都给许谨说了。
只有庆王,小叶有点儿拿不准要不要说。
纵然许谨有通天的本领,可是庆王……显然是个例外。
小叶觉着假如说出了庆王,只怕会让许谨为难百倍。
她心里又想——如果庆王有意揭露此事,自然不必潘强他们出面,庆王有一千个法子料理自己。
如今庆王非但没吱声反而把暹罗猫送来,这应该是风平浪静之意吧。
谁知许谨见她眼神闪烁,早看出来她有所隐瞒了。
这一夜,小叶索性把那两只暹罗猫挪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
只因那暹罗人说,这种名贵的猫是需要主人陪伴的,加上是庆王所送的,她很不放心叫别人看着,于是少不得自己多费心些。
那两只猫到了新鲜地方,探头探脑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小叶怕它们跑出去,早早地叫笙儿跟程嘉把窗户都关了,虽然憋闷着,也只好忍着罢了。
可暹罗猫显然对这个居住环境也不太满意,在房间内巡逻了一圈儿后,那性子急躁些的说道:“姐姐,这里好小啊,也不比先前的那个地方大多少,顶多没有那些难闻的气息罢了,他们这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实在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