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望着地上的儿子,身为人父,皇帝觉着自己该相信儿子的这番话,毕竟没有哪个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是十恶不赦之辈。
但是作为一个精明的帝王,皇帝却知道,面前之人所说的,并不能完全相信。
也正如皇帝所顾虑的一样。
太子说送兔子是真,兔子引发了景阳宫的大火也是真的,他没有说谎。
但具体详细,就没这么简单了。
当时跟随太子的那些人发现了小兔子,便围追堵截将它捉住。
太子认出是庆王给犀儿的那只,便冷笑道:“这兔子真作死,哪里不去,竟撞到这里来。”
他本来想把兔子捏死作为报复,可看着那兔子惊慌挣扎的样子,忽然另外想到一个主意,便笑道:“那个小丫头给脸不要脸的,叫我心里不自在,正好儿……”
太子叫人拿了些桐油,涂在兔子的身上,用东西包住了带到景阳宫去。
正好犀儿找来找去非常着急,宫内找不到,林妃就打发了人到宫外去寻。
故而在赵潢来到的时候,景阳宫林妃身边只有几个贴身的宫女了。
太子并不去惊动林妃,却悄悄叫人把犀儿叫来,只说道:“你的兔子我帮你找到了。”
小叶大喜:“太子殿下,真的吗?在哪里?”
太子从袖子里把那兔子掏出来:“这不是吗?”那兔子给东西裹着,只露出一个头,好像意识到不妙,就扭动挣扎着想要出来,只是太子攥得紧紧的,自然不能逃脱。
小叶见果然是那只兔儿,立刻笑面如花,高兴地上前要接过来。
太子却忙移开,笑道:“我帮你找到了,你怎么不谢谢我?”
小叶一愣,忙道:“谢、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道:“你瞧,我对你不也是挺好的吗?怎么我要陪你玩儿,你还不肯呢?你跟我去,我给你多弄几只,什么样的都有,怎么样?”
小叶却摇头。
太子诧异:“怎么,你不要?”
小叶道:“这是翼哥哥送的,我只喜欢这个。”
太子闻言眼神一沉,却笑道:“哦,原来是这样,庆王给你的自然是好的,别人的都比不上是吗?”
小叶点点头,又觉着自己好像不该如此,便又有些胆怯地摇头。
太子道:“你可知道,宫内的人看你整天跟着庆王,都说……以后你会嫁给他呢。”
当时小叶不喜欢听这些,便道:“太子殿下,你把兔子给我吧。”
太子冷笑了两声:“好,当然要还给你,让我先把它解开。”
他说着转身,将兔子解开的瞬间,用火石在它的身上轻轻一点。
兔子身上本就涂着桐油,顿时之间就烧了起来,太子没提防如此,也吓了一跳。
而那兔子受惊,嗖地就从太子的手上跳了出去,不像是平时慢吞吞的,一个错眼儿不见,已经冲进宫内去了!
太子惊魂未定,隐隐觉着事情不好,只是他手上也沾了油,刚才不小心引燃了,吓得手忙脚乱地扑火而已,哪里来得及去追。
小叶在太子的身后,正满怀期待地要接那兔子,不料只见火光在眼前闪烁,那兔儿已经跃下地,很快不见了。
她大惊,不知发生了什么,又看太子手上有火,便叫道:“你干了什么?”来不及多说,忙追了进去。
太子已经扑灭了火:“你等等!”也跟着跑了入内。
正好林妃听见贴身宫女来说,太子到了正跟犀儿在说话,便忙出来看究竟。
不料正好遇见犀儿跑了进来,身后急匆匆的却正是太子殿下。
林妃见他们惊慌失措的,忙止步:“这是怎么了?”
犀儿向着里间指了指,语无伦次地哭道:“姑姑!兔子着火,跑了……”
太子忙将烧坏的袖子往身后一挪,谁知林妃已经看见了,她满脸震惊:“太子殿下,您干了什么?”
赵潢还要掩饰,便笑道:“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看见那只兔子在外头,所以给她送回来罢了,谁知不知怎么,那兔子的毛儿居然着了火儿,还差点弄伤了我呢。”
犀儿叫道:“是你,是你弄的!”说着又关心那兔子不知怎么,便转身跑去找。
这就是当日的缘起跟大致经过了。
但是令太子始料未及的是,他不过是要报复犀儿,却没想到,那只给他点着了的兔子一直跑到景阳宫里头去,它东窜西躲,仓皇逃命,可身上的火没有熄灭,还越发把整个宫阙都点燃了!
所以太子哪里敢说出是他自己往兔子身上涂了桐油引发大火的事,只说是兔子碰倒了灯油蜡烛之类。
麟德殿内一片沉默。
太子掂掇着皇帝的心意,又说道:“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当时事发的时候林犀儿还小呢,她哪里记得清楚,不过儿臣也不怪她误会,但儿臣所说的才是实情。这一切不过是个意外,要怪的话,只能怪那只兔子。”
皇帝的唇角微微地一牵。
正在这时,外头有两个内侍匆匆走来,见太子在,就徘徊着不敢入内。
皇帝身边的何公公急忙出外,那内侍低语了几句,何公公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忙走了进来。
何公公上前行礼:“皇上,有急事禀奏。”
“何事。”皇帝冷冷地。
何公公道:“叙阳县派人来了急报,三天前,齐王殿下在经过叙阳县城的时候,遭遇到一帮匪贼的袭击,殿下也不幸受了伤……如今正在地方县内休养……恐怕要耽误进京的日期了。”
“什么?齐王受伤?伤的怎么样?”皇帝大惊,竟站了起来。
地上的赵潢听闻这消息,却也吃惊不小,忙看向何公公。
“皇上不必担心,”何公公说道:“据说、伤在肩上,幸亏侍卫救援及时,只是一时不能长途颠簸,需要休养些日子。”
皇帝听说没有性命之忧,才缓缓松了口气。
他皱紧了眉头重新落座,心中转念,目光重又投向了地上的太子。
是什么胆大包天的匪贼冒着诛九族的危险敢拦截本朝王爷,而且武功高强到能够越过齐王身边的侍卫?
皇帝看着太子,不怒反笑。
太子的反应要慢一点,起初听说齐王遇刺,心中还暗暗高兴了一会儿,恨不得齐王死了才罢。
毕竟人人皆知齐王回京的意图,如果齐王半道遇害,他这个太子自然少了一个威胁,地位越发巩固。
只是很快地太子回味过来,这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先前是他操纵了齐王府的人告齐王反叛,这件事偏偏从张贵妃那里漏了出来,如今在齐王回京的关键时候忽然遇刺,嫌疑人是谁,得利的是谁,自然是一目了然的。
三天前,庆王还在珍禽园养伤,孙先生还没着手“治疗”他的腿。
而且从京城到叙阳,就算要传信,快马加鞭也至少要四五天时间。
所以这件事跟庆王不相干。
唯一相关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殿下。
何况太子还是有前科的。
太子想通这个后急忙抬头,却正对上皇帝阴冷的眼神。
来不及多想,赵潢道:“父皇,这件事……”
皇帝却没有了先前的震怒,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见他不说了才道:“怎么了?”
太子本想辩解此事跟自己无关,可是主动说起来,却反而像是欲盖弥彰不打自招般。
他一时进退两难:“父皇……”
皇帝心里凉透了,脸上却反而笑笑的:“好。朕知道了。”
他琢磨了会儿,淡淡吩咐道:“太子先回去吧,有些事情朕还得再想想。”
太子见皇帝没有龙颜大怒,虽然仍旧不安,可总比那把刀直接砍下来要强,忙道:“是。儿臣……父皇,你一定要相信儿臣。”
皇帝点点头,没言语。
太子见状无奈,只好起身退出了麟德殿。
而在太子离开后,几乎整整一刻钟,皇帝坐在龙椅上都没有任何动作。
何公公严公公对视一眼,不明所以:“皇上……”
皇帝才沉沉地说道:“加派些精锐好手去叙阳,保护齐王。另外……去告诉庆王,最近不必出宫,就让他留在上书房,一应伺候的人都要挑谨慎妥帖的。”
两位公公领旨。
皇帝又想了想:“太后的病不能耽误,告诉太医院,从速行事。”
说了这句后他慢慢地起身,谁知眼前竟为之一昏。
何公公忙上前搀扶。
皇帝扶着他的手往旁边走了几步,喃喃道:“治国之难,在于知贤,而不在自贤,但若是……非但不能自贤,反而凶残无度,那岂不是暴君之形,又如何能知贤,如何能治国。”
两个公公似懂非懂,不太明白。
正御膳房里送了补药前来,何公公忙接过来奉上,皇帝却猛地一挥手,将那一盅汤药打落在地。
“上邪下难正,众枉不可矫,”皇帝咬了咬牙:“太让朕失望了!”
第143章
就在皇帝审讯太子赵潢的时候,景阳宫中,小叶因想起了往事,一时之间父亲,姑姑的容貌在眼前都慢慢地清晰起来,她记得父亲英武而敦厚,姑姑美貌且温柔,如果他们两个还在,自己将是这世上最幸福之人了。
但一切都被毁掉了。
此时此刻对于小叶而言,所受之痛比先前许谨身故还要加倍,她以前每每情不自禁地抵触想起旧日的事,就是下意识地知道那一定是她无法承受的,所以总是选择回避。
如今果然。
祥公公百般劝慰,却也知道就算说尽了天底下的话,也没有办法弥补小叶心头的创伤。
当初知道她不记得自己身世的时候,虽然诧异,但祥公公跟庆王一样,都觉着这样对小叶而言反而是好的。
因为他们也早知道,真相就像是锋利以极的刀刃,会重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