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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不是苦海?锦衣玉食又如何?我一介男儿本该顶天立地,如今却要我以色侍人,做那勾栏女子之事,分明就是火坑,我本可脱身,却因你回到这个火坑,你说你要如何赔偿我!”两次交锋两次均落下风,他瞧她这笑就觉得不痛快。
    “我……”宋星遥刚要开口,却被亭外传来的声音打断。
    一只纤纤素手拨开纱缦,略带威严又有些无奈的女人声音响起:“赵睿安,你给本宫说说,本宫这里怎么就成了火坑,又是怎么虐待你了?来来,好好说。”
    纱缦撩开,已换成轻便襦裙的长公主从外头踱进亭内,白日高挽的发髻也改成慵懒堕髻,举手抬足间全是不同白天的万种风情。
    赵睿智他背向长公主而站,并未瞧见亭外来人,闻声色变,再看宋星遥,她脸上那笑越发灿烂,透着股幸灾乐祸,必是早已看到长公主前来,她故意使坏拿话诱他,当真是个可恨且磨人的小狐狸。
    “你……”赵睿安咬牙切齿指她鼻子。
    “殿下早已约我在此替她绘彩。”宋星遥解释一句,表明不是自己使坏,而是有人自动撞上门来,那可别怨她。
    语毕,她飞快溜到长公主身后,朝公主行了个礼,就在脑中搜索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有点熟,但她没印象,应该是她听过名字却并不认识的人,赵是大安皇姓,睿是皇子辈的名,这人是皇亲国戚?
    长公主已经走到亭边,缓缓倚到藤榻上,四周侍女没人说话,只朝赵睿安行个礼便退到旁边,赵睿安这会老实了,垂头站着不敢动。
    “怎么?你不是我面首吗?过来,给本宫倒茶。”长公主斜睨他道。
    赵睿安只好讪讪一笑:“别开玩笑了,姑姑,我可是您亲侄儿。”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亲姑姑啊?那你在外人跟前胡扯八道的时候怎不想想本宫是你亲姑姑?”长公主微微一笑,却是不怒自威的声势。
    “殿下,茶。”宋星遥十分有眼力劲,给长公主倒了盏茶来。赵睿安不动,她动。
    长公主点点头,又朝赵睿安道:“看看你这德性,连个十六岁的小娘子都不如!哪点像个皇室子弟?整日招猫斗狗也就罢了,如今变本加厉还学优伶唱起戏来,是生怕你父王面上无光,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登台?”
    看来长公主确实被他气到,也不顾宋星遥这外人站在旁边就训起人来了。
    赵睿安却不以为意挑挑眉,将这些话视如耳旁风。
    “你好歹是东平王世子,顾忌一下你的身份与你父王的颜面。”见他这冥顽不灵的德性,长公主有种对牛弹琴的恼火。
    宋星遥已经垂头站到一旁,听到公主的话,心头微惊。
    他竟是东平王世子?
    东平王赵陌是长公主赵幼珍的异母弟弟,在大安立国之初曾立过大功,被封东平王,镇抚东北,麾下大军十数万,是大安现存势力最大的藩王,也是今上最忌惮的兄弟之一。
    这样一想,宋星遥便有些印象了。上一世赵睿安的名字并不响亮,而东平王世子这个身份远比他的名字要响。
    他在七岁时随父进京述职,后来因为太后甚是喜欢这个孙儿,因此被今圣留在了长安,其实全长安都知道,今圣不过是借孝顺太后与疼爱稚子为名,留下赵陌嫡子在京中为质,防的……是东平王叛变。
    赵睿安这个世子在京城过得并不好,所幸赵陌与赵幼珍姐弟情颇深,赵陌离去前便将他交托给长公主,此后他便由长公主代为教养。
    赵睿安轻“嗤”一声,不屑道:“什么东平王世子?整个长安有谁不知道我留在京城为质,不过是枚用来牵制我父王的棋子,我表现得再好又有何用?还平白惹人猜忌!现在这样多好,就当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皆大欢喜。”
    “小安……”长公主按按额角,目露心疼。
    “姑姑,别说了,知道你疼我,我心里有数。”赵睿安摆摆手,阻止长公主的说教,“行了,不耽误你们绘彩。”
    他语毕忽然俯身凑到宋星遥面前,冲她打了个响指:“宋星遥,我记下你了。好好服侍我姑姑!”
    宋星遥被他突然凑近的脸吓了一跳,他那双桃花眼里明晃晃写着——宋星遥,你给小爷等着。
    赵睿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甩甩衣袖人已消失在夜幕中。长公主眉心隐约浮出些倦怠来,只将头靠在榻上,被赵睿安闹了一通,她有些意兴阑珊,正要打发宋星遥离开,太阳穴上却被温热的指尖覆上。
    “殿下,绘彩一事需您耗力端坐,您今日也乏了,我们不如改日吧,今晚就让我替您捏额松快松快?我在家也常替我阿娘捏头,她喜欢得很。”宋星遥一边说,一边轻抚长公主两边太阳穴,见她没有反对,指尖才渐渐下力。
    长公主受用得闭上眼,眉心渐渐松开,随意道:“你阿娘有你这贴心的闺女,定是疼爱得紧。”
    “才不呢,我阿娘最烦的就是我。我是家里老幺,从小淘气到大,没少挨阿爹的训和阿娘的骂。去岁我跟堂兄弟出门玩耍,把头给摔伤了,将我娘气得不行,一直念叨至今,她心里怕是嫌弃死我了。”
    “你娘那不是气,是急。”长公主缓缓道,唇角绽开些许温柔笑意。
    “也是,我没少让她操心,小时候操心我淘气,及笄了操心我嫁不出去,嫁人了又操心我嫁得如不如意……”
    “嫁人?”长公主惑道。
    宋星遥笑笑:“是我长姐,她已经嫁人了,阿娘就时常叨念不知她在婆家过得好不好,我想我要是出嫁,母亲也会这般操心吧。”上辈子就是如此,为人父母,一辈子操不完的心。
    长公主又是一笑,神思在她不疾不徐的家常里短中渐渐松驰,鼻中随意应了两声,竟是慢慢睡着。
    ————
    从绘珍馆回到林府,天已黑透。
    县主应酬一天,体力吃不消,已是疲惫不堪,匆匆回了自己寝屋,林宴林晚请过安便退出县主寝屋。林晚跟在林宴身后慢慢走着,脑中往复回忆着白天,以及这段时日发生的事,越想越觉不对。
    大抵女人都有天生的直觉,她明显察觉到林宴的变化,而他这改变似乎又与宋家那个六娘有些莫名关联,但……从表面来看,林宴和宋星遥完全没有联系。她母亲亦买通林宴身边的人,每日都有关于他的手札记录送来,那些记录她也瞧过,毫无问题。
    可她近日总觉心中惴惴不安,也不知为何。
    “阿晚?”
    林宴的声音响起,林晚回过神来,迎上林宴疑惑的目光,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跟着林宴走到他书房外。
    “阿兄,我有些话想问你。”她甜甜笑起,也没等林宴开口,就越过他,自己进了他的书房。
    “何事?”林宴蹙着眉跟她进屋。
    林晚进他书房,如入自己闺房般,并不把自己当作外人,一件件摆弄过他多宝格上的物件,口嘴漫不经心道:“今日阿娘向我打听有没温柔娴慧的小娘子呢,打算找来给我做嫂嫂。阿兄自己可有人选?”
    她如儿时般笑起,有些坏有些甜,像个讨喜的妹妹。
    “没有。”林宴跟在她后面,把她弄乱的摆件一件件又放好。
    “阿兄,我不是母亲,你若是有心仪的娘子,不妨告诉我呀。”林晚续道,见他没反应,又问,“宋家的六娘子,我瞧着很是不错,你觉得呢?”
    “是不错,比你好!”林宴这回倒是正面回答她。
    林晚却只当他故意捉弄自己,跺跺脚不依道:“阿兄!”一边人走到他书案前,随手就将他案上一卷画轴展开。
    “别看。”林宴阻止不及,眼睁睁瞧她展开画卷。
    “什么宝贝呀?”林晚不理他的拒绝,我行我素展开卷轴,双瞳却随着画中之物骤然一缩。
    画上,是个女人,才画了一半,未及上色,不过线条勾得行云流水,不止勾勒出女人的婀娜身姿,也勾画出她迷人的脸庞,一看就是林宴手笔。
    林晚动作一僵,举着画强笑问道:“阿兄,这画中是……”
    “你不是问我可有心仪之人?”林宴倏尔一笑,眼中冰雪消融,疏冷化作多情。
    “这是……”林晚手颤抖。
    “我心仪之人,此生非她不娶。”
    林晚狠狠咬唇,许久后方道:“她是谁家娘子?”
    林宴却是不答,林晚将画越攥越紧。
    这画中之人,非常陌生,她从没见过。
    第42章 素娘
    等长公主呼吸绵长平稳,确认睡着后, 宋星遥才将手从她额上拿开, 朝嫣婉挥手,也不说话, 只做个手势, 嫣婉就心领神会取来一张薄毯轻轻盖在公主身上。
    宋星遥哪也没去,跪坐在榻畔,一时神思有些恍惚,望着长公主想起的却是林宴。那一世,林宴也常如长公主这般,回屋后便倦怠地倚在锦榻上, 脸上再没对着外人时的云淡风轻, 眉间全是心事。那时她心疼,也和现在一样总要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一边轻按他双额与眉心,一边和他唠些家常话。
    他和长公主不一样, 很少接她的话茬, 不过也从没打断过, 只是闭上眼安静聆听, 而后渐渐睡着。他安睡的时间也不长, 很快就会醒来,醒的时候就会露出像那日在宋家屋顶上时所露出的目光, 带着一点懵懂的孩子气, 再转身用手臂狠狠圈起她的腰肢。
    宋星遥那时拿他没办法的, 她不知道自己说过的话有多少被他听进去,只是她常常会发现,虽然每回她抱怨一件事的时候,他从未给回应,然而过不了几天,那些她所抱怨过的小事,就会迎刃而解。
    她想,他应该是听着的,可他又从不回应,久了,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唱独角戏的可怜虫。
    他们就像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的世界太大,她的世界却很小,她无法理解他的沉默,他也不明白她的寂寞,渐渐便生出嫌隙——在他察觉不对之前,是她……她先厌倦了那样的生活。
    锦榻上人翻了个身,渐渐睁开眼眸。
    宋星遥忙收敛思绪站起。和林宴一样,长公主也没睡太久,半个时辰都不到,不过这短短的一觉仍旧让她觉得愉快。
    “许久没睡过这么安生的觉,六娘果然是个妙人儿。”她懒懒抬眸,刚睡醒的眼里挂着一丝妩媚,启唇笑道,无限温柔。
    “殿下过奖了,六娘没做什么。”宋星遥上前扶她。
    长公主刚要起身,嫣婉听到动静从亭外进来,朝她一礼道:“殿下,伍念有事求见,已在亭外等候多时。”
    “宣。”长公主坐直身来,轻点头。
    很快,便有侍女左右撩开纱缦,伍念已经站在亭外石阶上,他并未入内,也不敢抬头直视公主,只躬身道:“禀殿下,宣平侯卢家的七娘子卢晶蕊和她的侍女还关在馆内黑牢,请殿下发落。”
    宋星遥心头一跳,垂头不语。长公主应是已经听人禀过缘由,并没问他原因,只是转头看了眼宋星遥,方淡道:“这点小事还需问我?”
    “毕竟是宣平侯府的嫡女,属下不敢擅作主张。”伍念道。
    长公主唇角一翘:“上次在狸馆她就已经放肆过一回,这次竟变本加厉,乔装我府上侍女,看来上回教训不够。”她说着顿了片刻,方续道,“侍女杖毙,另告诉卢家人,卢七犯了癔症疯病,已送慈悲塔。彻查绘珍馆所有侍女,找出串通协助卢七之人,杖毙。”
    慈悲塔乃是大安收容癔症疯病的患者之地,进了里头相当于关了禁闭,就算日后能出来,有这疯病的名声在身上,卢七的亲事,怕是难了。
    宋星遥听得心中直震,正犯怔,直到长公主唤了一声:“六娘?”她才回神,发现长公主已朝自己抬手,她忙扶起长公主。
    “吓着你了?”长公主似笑非笑望她。
    宋星遥道:“殿下雷霆手段,六娘确实震慑。”
    她说的是大实话。坊间虽有传闻长公主放浪形骸且手段狠厉,但这段时日宋星遥眼中所见的长公主,还只是风情万种却不失威仪的上位者,为人也算温和,及至此时,她才见着长公主雷厉风行的一面,说不惊讶那就太假了。
    长公主闻言笑笑,心情依然很好,竟向她解释道:“本宫生平最恨吃里扒外的人,当年挥兵沙场,军中若出一个叛徒,便要累及全军上下近百甚至上千数万性命,所以入我府内,若不能忠心于本宫,留着也无用。”
    “是,六娘明白了。”宋星遥垂头道。
    长公主点点头,不再多言,挥手令宋星遥退下。
    一夜再无余事。
    ————
    宋星遥在绘珍馆陪长公主住了三日,至第四日长公主摆驾回公主府,她才跟着回来。
    禀过长公主后,宋星遥先带燕檀回了趟家。
    马车才到家门外,宋星遥就见祁归海已经站在门口等她,她匆匆跳下马车,朝祁归海露齿笑道:“阿海!”一边在他眼前挺起胸,“我这身衣裳如何?”
    祁归海行个礼,亦看着她笑:“娘子这身衣裳很好。”
    宋星遥得意非常,她今日穿在身上的,是这三日内公主府的司衣局替她赶制出的女官常服,宝蓝的圆领袍配着束腰革带,衬得她愈发雪白,另又穿出一股男儿英气来,别样动人。她的品阶未定,这常服是七品女官的服制,虽然只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但宋星遥还是喜上眉梢。
    听到夸奖,宋星遥笑得更高兴,不过心里又对祁归海有些愧疚:“公主府不比其他地方,日后怕是不能带着你,你先在家中帮衬帮衬我哥哥。”
    “是。”祁归海并无异议,侧身让出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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