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楼汇集天下名厨,你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做。”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无语一瞬,抬脚便要离开,却被他紧紧抵在门上,她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放肆,松手。”
“此处有一位高姓厨子,最擅长做酱卤肘子,两个时辰方做出一锅,皮软肉烂十分入味,尝一口卤汁直流,”申屠川垂眸纠起她一捋青丝,专注的把玩着,“若你喜欢,我叫人送上来。”
季听还未用晚膳,听他说得喉咙动了动,思索一瞬后点了点头:“叫人包上一个,我带走。”
申屠川把玩头发的手指一顿,声音凉了下来:“你执意要走?”
“废话,随便同你说几句话,都得上万两银子,够吃多少肘子了,当我冤大头呢?”季听已经不耐烦了,“赶紧放开我。”
“只是因为银子?”申屠川眉眼舒展。
季听急着走,便随口敷衍:“是是是,因为银子。”
“今晚不收资费。”申屠川缓声道。
季听顿了一下,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你若想留下过夜,”申屠川斟酌片刻,缓缓道,“也可。”
季听:“……”
厢房里因为他的一句话,彻底静了下来,申屠川的耳朵泛红,但目光依然清明,似乎不打算改变主意。
季听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眸微微眯了起来,不带任何情绪的说:“申屠川,你认出本宫了。”
申屠川沉默一瞬,单手解开了她的帷帽,季听妍丽的容貌顿时露了出来。他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才垂眸叫一句:“殿下。”
“放开本宫。”季听蹙眉。
申屠川这回没有再跟她犟,直接松开了她。季听简直想转身就走,可那样一来实在没气势,便没好气的到桌前坐下,蹙着眉头问他:“什么时候认出本宫的?”
“一直都知道。”申屠川如实回答。
季听讽刺的看了他一眼:“申屠公子聪明啊,本宫还以为自己戏弄了你,没想到反而是被戏弄的那个。”难怪他像变了个人一样,原来是早就识破了她的身份。
“申屠从未想过戏弄殿下。”申屠川说完顿了一下,平静的垂下眼眸。
季听冷笑一声:“你觉得本宫会信?”
申屠川不说话了。
季听心里憋着一团火,但知道这事儿她也不占理,若是发了脾气,反倒显得她小家子气。她将帷帽夺了回来,冷着脸戴好,这才淡淡道:“时候不早了,本宫就不耽误申屠公子接客了。”
说罢,她推开门便离开了。
关门声在耳边响起,申屠川眼眸微动,却没有起身去追。片刻之后,老鸨出现在门外,一反在外人面前花枝乱颤的形象,沉稳的压低声音:“主子,殿下已经到楼下,属下可要请她回来?”
“不必,你叫厨房打包两个酱肘子给她带上。”申屠川淡淡道。
老鸨顿了一下:“……是。”
申屠川看向窗外,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季听憋着火回到马车上,解开帷帽啪的一声丢在桌子上。扶云吓了一跳:“殿下,怎么了这是?”
“申屠川早就认出我了。”季听不悦道。
扶云一脸莫名:“什么意思?”
季听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把方才的事说了,扶云顿时义愤填膺:“申屠川也太有心眼儿了,明明已经认出了殿下的身份,却一直不挑明,这是拿殿下当猴耍呢?!”
“可不就是,真是气死我了。”季听气得口干舌燥,端起提前晾好的茶水一饮而尽,虽然喝得快些,举手投足却依旧优雅。
扶云越想越生气,接着又想到一个问题:“不对啊殿下,那日你一直戴着帷帽,还刻意改了声音,为何他还能认出你?”
他说完想到一种可能,脸色瞬间严肃起来:“莫非他在长公主府安插了眼线,所以才知道我们那晚会来?”
季听蹙了蹙眉,正要说有道理,就听到车底下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但凡是熟悉长公主府的,谁不知道扶云是殿下最宠的近侍,不管到哪都会带着,又有谁不知道扶云少爷眼高于顶,从不正眼瞧殿下以外的人,你们二人一同出现,有点脑子也该知道殿下的身份吧?”
季听:“……”
扶云:“……”
诡异的沉默之后,季听板起脸:“进车里来。”
“是。”褚宴应了一声,接着从小窗处跳进马车。
扶云嫌弃的拍拍他身上的尘土:“脏死了,往旁边挪挪,别弄脏了殿下的衣裳。”
褚宴往旁边挪了挪,一本正经的看着季听:“他认出殿下没有错,但不该戏弄殿下,不如卑职去杀了他,替殿下出气如何?”
“……那倒不至于杀了。”季听无奈。人家申屠川也没什么大错,不过是前世对她视而不见十余年,不过是亲手为她送上一碗归西的汤药,不过是在发现她身份后戏弄她……嗯,突然想杀了他。
褚宴不知道再追问两句季听就改变主意了,只一脸遗憾的沉默了。
车夫驾着马车往大路上走,刚要挥鞭,风月楼的老鸨便追了出来,气喘吁吁的拦在了马车前:“贵、贵客,您的酱肘子忘带了!”
季听蹙了蹙眉头:“我没要酱肘子。”
“怎么会呢,申屠公子说是您要的,”老鸨笑得殷勤,“这是刚出锅的,往常得提前三日预定,听说是贵客要,奴家便匀出来两只,贵客尝尝吧。”
季听扫了褚宴一眼,褚宴撩开车帘接了进来,马车这才继续赶路。
“殿下,您还买酱肘子了?”扶云没出息的咽了下口水。
肘子虽然被荷叶包裹结实,但浓郁的香味还是溢了出来,整个马车内都染上了这种味道,确实叫人食指大动。
但一想到这是申屠川给的,季听的胃口便打了个折扣:“待会儿到了东湖,验过了再吃。”
“好!”扶云开心的点了点头,倒是只喜欢甜食的褚宴没什么反应。
三个人到了东湖一同用膳,褚宴将两只酱肘子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定没事后松上了桌,季听尝了一口,发现确实好吃,不知为何更心塞了。
扶云看着她郁闷的样子,心情也十分沉重,用过晚膳怕季听继续回家窝着,便提议道:“殿下,东湖夜里景致更好,不如我们四处走走?”
“对,这里风景很好。”褚宴也接了一句。
季听没有兴趣,但对上二人担忧的目光,沉默一瞬后还是答应了。她这几日一直窝在家里,这两人估计都担心坏了,平日只会叮嘱她早点回府不要乱溜达的小子,竟然也会鼓励她多走走。
她轻笑一声,随他们二人在湖边散步。
天虽然已经完全黑了,但湖边灯笼都还亮着,四处都有年轻男女在说笑,微风吹过湖面时,带起了湖上的褶皱,也带来了年轻人的清爽笑声。
听着这些笑声,季听心情也好了不少。
“殿下,不如我们去人多的地方吧。”扶云看到她的转变,机灵的劝说。
季听点了点头,往那些年轻人处走,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顿时停下了脚步——
“听说凛庆长公主这些日子一直闭门不出,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个年轻男子摇着折扇道。
“还能怎么了,自然是因为风月楼关着的那位烦闷呗。”另外一人接话。
年轻男子啧了一声:“咱们这位长公主可真有趣,说是痴情却处处留情,说是风流却这么多年都不肯放过那位,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也许风流只是表象,她心底喜欢的只有那位呢?”一个小姑娘轻声道。
扶云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顿时皱起眉头:“皇亲国戚岂容他们非议,扶云这就去教训他们。”
“你回来,难得听一次自己的闲话,你别拦着。”季听心情不错道。
扶云见她没有不满,只好不情愿的停下。
那边几人还在聊天。
小姑娘说完话,年轻男子笑了:“什么叫只是表象,她身边那些俊美的男子,难道都是摆设?”
“你不懂,这便是长公主的愁苦之处了,身边再多美男子又如何,始终不是她想要的那个,得到了天下也不开心。”小姑娘不知道脑补了什么,顿时一脸同情。
她的话引起其他姑娘的认同,立刻有人出来附和:“而且我觉得,长公主未必是风流,只是她出身高贵,却屡屡被拒,自然放不下颜面,所以故意惹些风流债想气那位,谁知道那位没有心,根本不为所动。”
几个小丫头七嘴八舌,硬生生拼凑出一个女追男隔了八千大山的故事,故事中的季听悲苦凄凉,是个爱而不得的傻蛋,饶是本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啊,”扶云无语,一扭头看到褚宴黑沉的脸,顿了一下道,“虽然故事很差劲,但也不至于黑脸吧。”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褚宴绷着脸。
扶云斜了他一眼:“知道你喜欢甜的。”
两个人说话间,那边几个小公子小姑娘还在聊天,季听眼含笑意的听着,渐渐的觉出了不一样的味儿来。
如今季闻还没开始抹黑她,是以她的名声还不算特别差,满打满算也就风流成性和奢靡这两个缺点,而这些小孩聊起自己,也大多说的是风流,而不是奢靡。
也是,平头百姓同皇家隔着天堑,即便她过得再奢侈无度,也鲜少有人知晓,而知晓的那些人都清楚,她家中有位能干的,生意做得极大,她的吃穿用度大多依仗长公主府的家底,旁人就算觉得不妥,也不好说什么。
最重要的是,季闻当初抹黑她,也主要集中在荒淫这一点上,所以她当务之急,便是将风流这顶帽子摘掉,让他将来即便想从此处下手,也无可奈何。
季听听着那些小姑娘编故事,心中隐隐有了个想法,一直压抑的心重要放晴。她伸了伸懒腰,愉悦的往另一个方向走,扶云和褚宴立刻跟了上去。
“殿下,你不必把他们的话放在心里。”扶云宽慰道。
季听勾起唇角:“我倒觉得他们挺有趣。”比这难听千倍百倍的话,她都听过了,如今只是拿她编个话本,倒不是不能接受。
“那我叫人打听他们是谁家孩子,以后日日叫他们来府中给殿下编故事。”扶云立刻改了话风。
季听斜了他一眼:“若你入朝为官,恐怕也是天底下最大的佞臣。”
“那得殿下做了皇帝,扶云才会做佞臣,扶云就是要一直跟着殿下。”扶云谄媚的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却因为一张脸粉雕玉琢,反而透着一股真诚可爱。
季听哭笑不得:“若是被旁人听到,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这不是没旁人么,扶云心里清楚,不会给殿下惹麻烦的。”扶云嘿嘿一笑,挽着她往前走。
季听斜了他一眼,倒没有再说他什么。
这日回了长公主府,季听虽然心中有了主意,但依然像之前一样,除了上朝几乎不出门,但和之前不同的是,她没有再把自己困在寝房中,而是整日跟扶云在庭院内研究种花,在祸害了几株好苗子后,花匠心痛的给他们腾出一个花圃,任由他们祸害。
“殿下,你整日不出门,外头都传得沸沸扬扬了。”扶云一边刨土一边道。
季听一身干净利落的骑装,手里扶着一株花苗,有些好奇的问:“都说什么了?”
“有说您为情所困性情大变的,也有说您在跟皇上置气的,传什么的都有,左右都绕不过申屠川,”扶云不满的哼了一声。他家殿下好好的,整天陪着他,哪有什么功夫管劳什子的申屠川,“可要扶云去辟谣?”
季听笑笑:“不必,让他们传,传得越狠越好。”
“可这样会不会影响您和皇上的关系?皇上召了您三次,您都回绝了,我怕……”扶云一脸担心。
季听笑意不减:“别怕,皇上比你更担心。”
她没照他想的那般拿虎符换人,他这时候就算想放人也不能放,因为一旦不声不响的放了,就等于变相承认在申屠老丞相这件事上心虚。可若是不放,那群文官又一直上奏,烦也能烦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