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见状,更加谨慎了:“这只是属下的一个猜测,算不得……”
她话没说完,申屠川便已经起身往外走去,她愣了愣,急忙要跟上。
“不准跟。”申屠川冷声道。
老鸨忙停了下来,不敢再往前一步。
天色已晚,长公主府由于多日未开大门,门上两只灯笼里便没有添油,此刻整个门头都黑乎乎的。
然而院内却是灯火通明,一大帮子人围着篝火,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玩闹,府中八位厨子乐呵呵的穿肉弄菜,烤出一盘盘鲜嫩滴油的吃食。
季听坐在奴才们从屋里搬出来的太师椅上,笑着看他们玩闹,时不时抿一口清茶。
正和人打闹的扶云见她一个人坐着,立刻端着一盘刚烤出的肉串跑来了,蹲在她的膝边道:“殿下晚膳都没怎么吃,就别喝茶了,该多吃些东西才是。”
“吃得太多,晚上睡觉是要不舒服的。”季听随口说着,却还是给面子的伸手去拿。
扶云急忙往后退了两步:“殿下今日穿的这身裙子,是蚕丝勾花的,若是弄脏了就只能丢掉了,怪可惜的,您还是别动了,扶云伺候您。”
“……不过是吃点东西,我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了?”季听失笑。
扶云也跟着笑,却还是将肉串用筷子别到盘子里,再用锦帕虚托着,小心的送到季听嘴边:“殿下,啊——”
季听嗔怪的看他一眼,但到底是配合的张嘴了,扶云喂了她一口,外焦里嫩的口感一出来,她的食欲顿时被勾了起来。
“扶云就知道殿下会喜欢,快多吃些。”扶云笑眼弯弯,开始认真投喂起来。
季听为了让扶云方便些,便倾身向前,两个人的距离突然拉近了许多,从远处看,有点像抱在一起的样子。季听刚坐好,就若有所感的抬起头,疑惑的看向庭院中某个黑暗的角落。
“殿下怎么了?”扶云疑惑的问。
季听蹙了蹙眉:“没事。”总觉得方才好像被谁盯着看了一般,但仔细想想,应该是没有的吧。
“殿下,您上次借我的话本我已经看完了,下半部今晚能借我看吗?”扶云殷勤的问。
季听斜了他一眼:“什么话本叫你看完,都变得乱七八糟的,不是弄上糕点沫,便是滴上灯油,你觉得我还会借你?”
“扶云保证这次会小心点!”扶云忙道。
季听轻嗤一声,显然不信。扶云一脸哀求的撒娇,跟她赖了半天都不见她改变主意,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扶云待会儿同殿下一起回房,看完之后再走,殿下盯着扶云,扶云总不敢弄坏殿下的话本了。”
季听一想,这也是个法子,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扶云乐得赶紧又伺候她吃了些东西,便同她一起回房了。
庭院里依旧热闹,但季听住的主院却寂静无声,留守的丫鬟婆子行事规矩,走路也没什么声音。
季听和扶云回了寝房,便将门给关上了,寝房里的灯燃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熄,熄了不久扶云便从里头出来了,一边揉腰一边将门从外头关上,这才睡眼朦胧的离开。
他走了之后,寝房门正对着的花圃似有身影掠过,接着再次回归寂静。
风月楼,天光即亮之时,三楼尽头的房间中发出一阵剧响。
老鸨急匆匆赶了过来,却看到一地狼藉,和狼藉之中面无表情的申屠川。
作者有话要说:
申屠:我常常因为想得太多而自己气自己
第10章
因为前一晚扶云在自己这里耗了半天,季听翌日便起的晚了,从寝房走出来时已是晌午,正遇上褚宴沉着脸带着侍卫四处查探。
她顿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殿下,卑职昨晚发现有贼人潜入,便带人彻查守卫上的漏洞。”褚宴走到她面前抱了下拳。
季听眉头微蹙:“能潜进长公主府的绝不是一般小贼,府中可有少了或多了什么东西?”
“回殿下,卑职已经彻查,一切如常。”褚宴冷声道。
季听脸色微沉:“什么都没做便走了,是来不及做,还是本就不打算做什么?”
“卑职推测应该是后者,莫非是有谁沉不住气了,来打探长公主府的情况?”褚宴说完顿了一下,抱着刀嗖嗖的放冷气,“可卑职想不明白,有谁会派人来。”
季听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季闻,但是仔细想了一下,季闻并非那种冒险的性子,而且她自认这段时间的表现天衣无缝,季闻不会贸然怀疑自己。
那会是谁呢?
她沉思片刻,朝褚宴招了招手,褚宴立刻上前。
“既然有人要试探,那便假戏真做,就当本宫是真的病了,叫奴才们都收敛些。”她淡淡叮嘱。
季听鲜少对他们用‘本宫’这个自称,褚宴眉头微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日起长公主府内便低调了许多,整日愁云惨淡的,好像季听真生了什么大病一样。这种日子持续了两三日,等将所有人的胃口都吊足了之后,她总算是去上朝了。
朝堂之上,季闻出现时看到她,明显的怔愣一瞬,接着看到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不由得皱起眉头:“皇姐的病还未好全?”
“多谢皇上关心,臣已经没有大碍。”季听勉强屈身。
到底是是早朝时间,季闻也不好多问,只是简单叮嘱两句便开始商议正事,只是季听时不时晃一下身子,大有要晕倒的意思,他也总是分心,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出了几次纰漏。
由于季听晃晃荡荡,朝会很快就结束了,她往大殿外走时,不少文臣都对她露出打量的目光,虽然还是警惕,却多了一分探究,总的说来比起往日竟是要温和些的,倒是往常最和她交好的武将们,脸色都有些难看。
“别走啊,今日长安阁,本宫请诸位喝酒。”她含笑走进几个武将中间。
这几个武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答应她的,但也没人敢拒绝,倒是其中一个留着连鬓胡的高壮将军冷哼一声:“殿下相思成疾,还是回府好好将养吧,这酒不喝也罢。”
“哟,李壮,你跟本宫闹脾气呐?”季听扬眉。
李壮忍了忍,最后憋出一句:“卑职不敢。”
“不敢那就听话,”季听想了想,觉得刚装完病还是收敛些好,“本宫确实不太舒服,长安阁就不去了,不如去周老将军那里混一顿便饭如何?”
“……卑职劝您还是去长安阁吧,若是去了周老将军那,说不定他能拿棍棒将您撵出来,”李壮无语道,“您为了申屠小儿又是伤又是病的闹得满城风雨,周老将军可憋着火呢。”
季听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如此,那就更要去了。”
李壮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有些奇怪,若是往日,一听说周老将军要发飙,她可是躲还来不及的,如今怎么要上赶着去讨打?要知道周老将军可不会顾及她的身份,说揍人那是真要揍人。
他越想越迷糊,干脆跟着季听走了,一行官位不低的将军骑着马跟在长公主府马车后头,一路上浩浩汤汤好不威风。
风月楼上,三楼的窗户开了条缝,下面的议论声便飘了进来——
“这么大的排场,可是长公主殿下?”
“除了那位殿下,天底下还能有谁敢如此张扬?”
“她这般行事,皇上就不说她?”
“皇上和她一母同胞,自是舍不得的。莫说皇上了,就是先皇也一样,当年允她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许她可像男子一般娶妻纳妾,这份盛宠在哪朝哪代可都是绝无仅有的事。”
“难怪呀……”
马车逐渐向远方飞驰,最后一点扬起的灰尘也落下后,三楼上的窗户便关上了。
季听的马车很快到了周府门前,小厮远远看到是她的马车,便早早的开了门,将门槛也一并收了,马车长驱直入,直接进了周府后院。
季听下了马车,看着院中熟悉的一切,不由得扬起唇角。在她幼时凛朝边境并不安稳,周老将军像战神一般的存在,为国征战不下百场,以一己之力平定凛朝大半江山,至于剩下那一半,则是她十四岁起亲自平定的。
记得七岁那年她捧了本兵书跑去找他,隔日便被他收为弟子,若不是被他亲自教导许多年,她也不会有上战场的能耐,先皇也不会想到将虎符交给她。只可惜她这位师父因为同自己走得太近,嘉成四年便被季闻的人动了手脚,染了‘风寒’去世了。
回忆起师父的死,季听的眼神冷了一分,接着一阵风从背后袭来,她心里一惊赶紧躲,然而还是慢了一步,脖颈上被戒尺敲了一下,留下一道红梗。
她哎哟一声拎起朝服就跑,周老将军一袭布衣,拎着戒尺追她:“你给老子站住,看老子不打死你个没出息的!”
其余人看到赶紧去拦,季听忙躲到众人背后,叫苦连天的抱怨:“师父我都多大了,你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知道我有多丢人吗?”
“你个小混蛋为个弱书生死去活来的,有想过老子多丢人吗?你给老子过来!”周老将军头发花白,精神却相当好,看起来能揍她千百遍。
季听见他来真的,急忙转身跑,周老将军甩开众人去追,见众人还要跟着便怒斥一声:“谁若敢来,校场长水鞭三十!”
水鞭三十下,那可是要见骨的,众人虽然护长公主心切,但还是怂了。
季听跑进了内院后,看到周老将军一个人追了过来,心里忍不住骂了那些人一句,亏她这么信任他们,还特意没让扶云和褚宴先回去了,以至于现在一个能拦着的人都没有。
她虽然一直跟着师父学兵法,可对于武功却是半点不通的,根本原因就是她又懒又不肯吃苦,所以每次征战都全靠脑子,武力简直一塌糊涂。
这也就说明,她很可能会被已逾七十的师父打得摸不着家。
季听看着周老将军越走越近,咬咬牙扑通一声跪下了:“师父!你先听我解释!”
她这辈子只跪过两个人,还都是皇帝,昔日就算是拜师时也只是行抱拳礼。她如今这一跪,逼得周老将军立刻停了下来:“你做什么,给我起来!”
“您不听我的,我就不起。”季听赌气道。虽然知道他方才那一下并未用力,但她这细皮嫩肉的,恐怕脖子上已经红了。
周老将军见她如此,便气愤的将戒尺扔了:“你说!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定要你好看!”
“您看我躲的时候活蹦乱跳的,像传闻中生了重病的样子吗?”季听无奈的问。
周老将军顿了一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季听见他总算冷静了,便起身走到他身侧,乖巧的扶着他的胳膊:“我们进去谈。”
周老将军轻哼一声,但还是带她去了书房。
进门后,季听将门关上,只对他说了一句话:“皇上近日有意收回我的虎符。”
周老将军一愣,登时升起一股怒火:“他凭什么?!”
“您先别气,听我说,”季听给他倒了杯茶水,这才坐下缓声道,“他是九五之尊,自然想将所有权力都攥在手里,这次将申屠川弄进风月楼,便是为了逼我交出虎符。”
周老将军眯起眼睛:“怎么,你要用虎符换申屠家那个儿子?”说着话,他的拳头已经准备好。
“……自然不给,我南征北战三四年,先皇才放心将虎符交给我,凭什么要给他?您能不能冷静点,别总是一副要揍我的样子,怪叫人害怕的。”季听有些无奈。
周老将军轻嗤一声:“只要你别犯浑,一切都好说。”
“我不可能拿虎符换申屠川,可我平日看起来为申屠川要死要活的,这时不换,皇上只会更加猜忌我,只能想个更温吞的方式解决此事。”季听浅声道。
周老将军和她对视片刻,也放松下来:“看来你已经有了主意。”
“这不就假装相思成疾了,”季听一击掌,“先拖上一段时间再说。”
周老将军皱了皱眉,有些怀疑道:“你当真能放得下他?”
“自然,师父您知道的,我不对您撒谎,”季听浅笑道,“只是申屠川对我还有旁的用处,我或许会做点您不高兴的事,但您只管配合我,我必然不会让你失望。”
周老将军沉默许久:“你想做什么?”
季听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自然是借他洗洗这两年被污的名声,顺便缓和一下和文臣的关系,就当是捧了他这么多年索取的一点报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