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瑾胤嘴唇紧紧一抿,汗毛霎时间全炸开,他心里忍得难受,端着酒杯站起身子,道:“殿下,祝您今晚顺心。”
大王子冲他举杯,倨傲地勾起唇角,道:“自然。”
王城外的一队人马在黑夜中迎着寒风慢慢靠了过来,他们各个戴着厚重的皮帽,裹住了浓黑的头发,他们的瞳孔藏在黑夜里也看不清颜色,不过不过这些人的身量不比楼马人小,倒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只有那张脸凑在灯火下才能看清,那是一张扁平的黄脸蛋。
前些时天气开始变暖,没多久又迎来一场难以抵挡的寒流,夜深露重,守城的士兵裹紧了棉衣,腿以下已经失去了知觉,好像灌满了泥浆,冰碴刺进了骨头缝里,其中一个哆哆嗦嗦地搓了搓掌心,嘴唇上下一碰,狠狠地呵出一
口热气,“这天气冻死了,待会回去喝酒。”
远远的,黑暗里一群密密麻麻的黑点朝这里涌来,他睁大了泛起困意的眼睛,粗糙的大手使劲拍着身边的人,大声道:“哎,有人!有人!”
身边的人被他拍得肩膀垮下去,龇牙咧嘴地抽气,“娘的,你少大惊小怪。”
等身边那人也看清了黑暗里的一群人,表情也凝重了,他沉声道:“你张扬什么,没听见士官之前吩咐的吗?”
士兵满脸茫然,手还搭在腰间的剑上,冰凉的铁身让他蓦地一激灵,从梦中猛地苏醒一般整个人一震,好像也从模糊的记忆里捉到一些东西,似丝似缕穿过指缝又溜走,他皱着眉,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来了,他也不知道。
那群人越来越近,面容隐在黑夜里,只听见他们一口流利的楼马语,迅速出示了自己的通行令,即便人数与通行令上完全不符,但一同出示的那张令牌也不得不让他们放人,那是王室证明身份的令牌。
士兵眼睁睁看着那群人被放进了王城,动作整齐一致地朝着王宫地方向去了,在寒冷的夜里脊背挺得笔直,他感叹道,这些人比他们阅兵时更像一个士兵,他忽然一愣,被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阵寒意。
而这群比他们更像士兵的人去王宫了,守王城的士兵有一部分都是托了关系塞进去的,包括他,这楼马太平了多少年,他们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现在终于有了变天的苗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身边兄弟们的肩膀,“今天我就不喝酒了,我早点回去。”
距离王宫越近,路上越安静,深夜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寥寥几个醉汉歪倒在街上,在这样的夜里躺在街上,他们跟尸体的差距不过数个小时,甲营走得很静,他们像一队魂魄静默地朝王宫飘去。
他们心中装着任务,此次任务事关重大,完成了,他们便能提前回大夏,在大夏,有他们的亲人朋友等着他们。
王宫内悠扬欢快的音乐响起,所有人都暂时卸下了所有心事,参与到圆厅的舞池之中,大王子冲一位世家贵族小姐伸出手,那位小姐被他拉进舞池,纤细的腰身被掌心紧贴,脸颊很快飞红一片。
大王子的目光时而落在小姐脸上,时而在全场有目的的四处转动,他的目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在场所有人的每一个细小动作都紧紧网住,他微笑着在小姐耳边说:“也许你愿意帮我一个小忙?”
女人被那双浅色的瞳孔蛊惑了,眼睛轻轻眨动,露出一个笑,她今天身上同样寄托着父母亲的厚望,如今她自认已经完成了一半,大王子好像交给她一件很轻松的事,甚至不能称上事的事。
她顺着吩咐向二王子走去,手里还端着酒,她连腹稿都没打过,很轻松随意地便将自己的邀请拿出来,二王子瞥她一眼,沉默地往身边的人靠拢,她一愣,尴尬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邀请,二王子望着身边的男人,男人在他耳边咕噜了一句,他不太情愿地接受了女人的邀约。
只用去露台待一阵子便好。
他们一出去气氛就冷下来,女人主动提起男人们喜欢的东西,而二王子只是沉默着抗拒这没意义的谈话,女人有些难堪,她在贵族小姐中也是颇受追捧的,何时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她又想起大王子那双温柔的眼睛,定了定心,厚着脸皮继续款款而谈。
二王子的手指摩挲着栏杆,眼睛停在楼下的黑暗处,他看见黑暗处站着一群人,一群身着盔甲的士兵,他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迅速占领这个地方,他心里对着一切都毫无触动,一丝惧怕都不曾出现过。
他不在乎这些,不在乎王位是不是他的,甚至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他同父异母的大哥戕害,只要他死也有那个人陪他一
起。
舞池里的人热烘烘地搂成一团,音乐越来越响,也不知道在庆祝什么,所有人两腮酡红,醺醺然地端着酒,酒气弥漫,桌上的食物越来越勤地摆出来,在酒气的掩盖下,谁也没察里面的味道发生了什么奇异的变化。
路瑾胤没碰过桌上的餐食,酒倒是喝了不少,不管是大王子还是别人,几乎都喝过这桌上的酒,他反而放了心,眼睛还是盯着楚江离,不许他喝多,楚江离心里知道等会有正事,便一口没喝,站在角落伺机而动。
老国王被人群簇拥着,音乐炸响在耳边,他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脑袋,胃袋里空荡荡地泛着酸水,他还未出声,身边的侍官就托来了餐食,他兴致寥寥地吃了几口,拍了拍手上的残渣,道:“我要回去了。”
他的声音一落,周围的马屁又拍响了,他微笑着应付了几句,从舞池脱身的大王子却忽然站到老国王的面前,斯文的笑容却忽然让人升起一丝寒意,喧闹的音乐还在继续,大王子的嘴唇动了动,老国王有点没听清,瞪着昏花的老眼,道:“你说什么?”
其余听清的人面色一变,纷纷退开了一条路,他们也不敢相信大王子的话,几个位高权重的世家贵族已经震怒了,质问道:“你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这几个世家贵族对二王子和大王子之间的势力争夺一直保持中立态度,他们更偏向老国王,而二王子他们瞧不上,大王子呢,他们还是有些嫌弃大王子的油滑和旁的事情,毕竟大王子成婚多年也没有子嗣,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缘由。
大王子似笑非笑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儿臣说,您就留在这儿吧,不管是今天还是以后,都不用走了。”
老国王脸色霎时间沉了下去,他死着一张脸看大王子,手紧紧地攥住了椅子扶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戛然而止的音乐更趁得此刻的寂静。
老国王冷笑道:“你急什么,这些东西不是迟早落在你手里?”
大王子撩起眼皮,渐渐地一些人出现在他身后,身着黑色盔甲的士兵手中的刀对着这些手无寸铁的娇弱贵族,那些醺醺然的醉意一下子去了大半,有的女人已经开始低声啜泣,大王子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反而笑道:“不用想反抗,我想你们也没力气反抗。”
“父王,您坐这位置都多少年了,从二十岁到现在这种老态,我等不及了,您本该前段时间就离开的,不是吗?”大王子抬起手,冲身后的人勾了勾,其中一个将士一步步逼近了他们。
其余的贵族已经瞪着眼进入了另一种恐慌,他们从刚开始的不屑,到现在的直接逼宫,发展得太快,他们还处于一种完全不敢相信的状态,而无一贵族去挡在老国王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