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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于特色浓郁的老城区和日新月异的新商圈间,既不至于被排挤到边缘,又倒霉地没沾到城市中心迅速发展的红利。这栋大厦的高度和它不合时宜的地理位置一样尴尬,在周边大卖场、老旧居民楼和大大小小散落的超市包围下仿佛是个鹅立鸡群的傻大个,和远眺可及的地标高楼相比又平凡地矮了两头。
    不多的承租户都是些不知名又没钱的小企业,下午六七点下班的人就散得差不多,没有几处灯光亮起的大厦灰头土脸,十分萧条。
    一楼值班的保安巡逻两遍后就会聚堆在警卫室打牌。
    晚上八点,保洁人员结束工作。地下一、二层是停车场,保洁小组长可以刷员工卡抵达地下叁层,不过没什么必要。这里作为公用仓库,只有几个无所事事的看管员,一周保洁组才会清扫一次。西北角是冷库,低温储存仪器和药剂外,也被看管员私下塞进去冷冻饮料、雪糕和火锅食材。
    在冷库深处生物识别系统通过指纹和虹膜验证,可以呼叫电梯抵达地下四层。每个乘电梯下来的人都要在入口处在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监督下通过仪器扫描全身,确认身份登记后方可入内。可疑人员无需请示,当场抓捕或击毙。
    地下四到六层是研究人员的工作区,身穿白大褂的人们来去匆匆,实验、开会和记录。前往地下七层需要B级以上权限,提前一周提交申请,通过五名A级人员许可,并且在七层活动时期必须由一名A级陪同监督。
    地下七层的平面面积比上面几层加上还要大,是各种人与非人实验体的生活、培养、训练与实验区。每个角落都处在严密的监控下,不同区域间的通行都需要扫描认证。
    实验体严格根据危险等级和可控性被划分到各个区域,以不同方式控制管理,比如最普遍又省钱的笼子,专为高智能类人生物提供的单人套房,还有性价比低得发指,维持费用高得一批的培养槽。
    我是X5区域的8号培养槽,主体外观为透明圆柱体,高4米,半径0.7米。外部由保护板包围,形成黑灰二色胶囊般的形状。培养槽上方与天花板间的黑色装置集合了包括观察镜、气孔调节、生命状态检测与溶液配置等功能的多种复杂仪器,外有叁个指示灯,常态为绿。延伸出叁组管道接入天花板与楼层主机,将采集数据与中央数据库同步。
    底部的白色减震底座上有组织标志。培养槽在容纳实验体期间,内部培养液需每日定时更换,通常其为透明度很高的蓝色。
    槽体位于保护板半包围下,在正面露出大范围长方形透明区域以观察实验体状态。但不必担心,看似薄脆透明的槽体并非玻璃,远比保护板强度高,坚硬牢固,抗击打腐蚀能力卓越。历经几千次实验,保证在各种极端环境下都不会破碎损坏。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这种容器的命运就是被打碎然后里面的东西跑出来。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
    意识到自己的培养槽身份及命运后,我开始积极为回避这一结局展开思考。其间我所容纳的实验体换了七个,时长从半小时到一个月不等。
    第一个实验体我容纳了最长时间,是一株萌发不久,小苗期的植物。根须幼细,小芽紫红。植物的培养液很清爽,没有异味,像是不会流动,凝滞冷涩的蓝水。根须的成长速度超乎想象,肉眼可见,没过几天就发至十几米长,如同乳白的丝线飘拂充溢整个培养槽。而那两片子叶的生长极其缓慢,动也不动。
    它在第十叁天长出第一片真叶,我旁观了全过程。期间那些根须吸收着培养液迅速生长又脱落,就算每天都会清理,也总是第二天在槽底积攒下厚厚的一层。披针形的卵状真叶叶柄嫩红,渐变为成熟的紫红,叶尖浓郁的深紫近乎黑。那些越来越修长优美的叶片浸在溶液中柔软自由地浮沉卷舒,总是贴在槽壁上轻轻摸索探寻。
    真叶长成后,研究人员开始对它下达命令。起初是敲击、抬起、落下等简单动作,要求逐渐提高。他们用投影仪展示字母与图画,让它用柔软又灵活的叶片去摹写复刻。后来他们会问它一些问题,它用叶尖点在我的槽壁上,飞快地游移书写。
    第二十一天,我感觉新换的溶液中出现了一缕奇妙的气味,不属于我所知的任何一种药剂。并不浓郁,却在传递某种指向性极强的信息,仿佛将静止的溶液都搅得躁动不安。
    我困惑地观察了一个星期,才发现在慵懒交缠的叶片间,不知何时伸出一支细柔的新茎,顶端托着小巧坚实的蓓蕾。被紫红的鳞状花苞紧裹,唯有尖稍透出一点晶润清澈的绿色。
    它要开花了。
    我忠实地遵循中央主机的命令,采集它的图像,时刻监控它的生命状态,一有异常就以指示灯示警。第叁十天,一组十二名研究员来到培养槽前,领头人胸前的ID卡为S级,在我所有见过的人中最高。他们带着移动培养皿,操作培养槽要将它取出。
    我未免有些遗憾,因为这几天我一直在期待看到它的花。
    它突然给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应,挣扎将冷涩的溶液翻滚出铁水般的沉重声响。根须末梢出现的微小吸盘牢牢固定吸附着槽壁。从顶部装置伸出接触它的导管被涡轮扇片般高速旋转的锋利叶片整齐切割成数段。
    连研究员都始料未及呆住了。
    但他们对实验体的经验相当丰富。很快,在那名S级的指导下重新操作。溶液中被注入针对实验体的麻痹成分,它的反抗渐渐弱下来,被机械臂束住向上提出。
    这时,那些在叶根中心,始终严密交缠的叶片突然蜷起,将被保护的花苞暴露在溶液中。
    从槽壁无力滑下的根须狂乱卷动,失控般超量吸收培养液,无数的乳白根须瞬间在溶液中纷扬脱落。就连叶片也迅速出现了不详的褶皱。
    而唯一的花苞缓缓打开了。
    冰莹、小巧、冷透的绿色。花瓣如薄片玉石,花冠的结构严整而完美,令人惊叹,花柱透明如纤细水晶。
    研究员们赞叹,继而喜悦地向那名S级表示祝贺。植物已经被大半取出培养槽,就在马上脱离培养液液面的一刻,蜷缩的叶片突然弹起,将那初放的花朵从枝头割落。
    仿佛一只被斩首的夜莺。那朵绿花缓缓地,在波荡中沉向槽底。
    在它被放入培养皿带走后,研究员马上对我槽底的那朵绿花进行回收。然而就在机械臂触及它的前一刻,那小巧却坚实若石雕的花朵散开了。数十片绿色在培养液中漂流,溶解,我第一次看到那一成不变的蓝溶液变色。
    调和成瓷釉般光净清透的天青色。比之前更馥郁,更凛冽,更深沉的气息随溶液浸润了我身体的每一处。倘若我是一个人,此时可能觉得血脉心室皆被浸透,要被这芬芳裹挟着陷入未知的深渊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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