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您今天也有手术啊?”
“小手术。一台剖腹探查, 临时加的。”梁少文转头看曲筱阳一眼,故作忧伤地叹了口气,“哎, 我们家小曲啊, 就是心软。”
曲筱阳知道,梁绍文说的是他最后还是决定做手术这件事。
毕竟, 老太太是无辜的。如果医生都因为怕惹麻烦而不收治,那还有谁给这种弱势群体看病呢?难道就任她自生自灭?
曲筱阳做不到。
“上台一定好好做啊,一切把稳为上。”
曲筱阳点头:“嗯, 我知道。”
胆结石对曲筱阳这种段位的外科医生来讲,其实是个小手术。
只要病人没有其他危险的或者隐藏的基础疾病,一切按部就班来就行了。这类操作对曲筱阳来讲, 早就是肌肉记忆了。
但若真就碰上那万里挑一的了呢?
“曲老师, 这……这怎么办?”
开腹后不久, 曲筱阳的一助就发现老太太有严重的肠粘连。
一助都发现了,曲筱阳自然是一早就看到了。
肠粘连这东西很是邪性, 也因人而异。不太严重的,可以进行非手术治疗。然而如果伴随严重的肠梗阻,或者粘连反复频发,就需要及早进行手术治疗, 否则病人有性命之忧。老太太的肠粘连,看起来是常年积累下来的毛病了。曲筱阳看了几眼,就发现老太太的肠壁特别薄, 所以这个肠粘连,也极有可能不是第一次发生这个问题了。家属一开始就对他们隐瞒了老太太的病史,没有将完整的病历交给他们。病历通网入库,也仅仅是这几年才有的事。再早些年,很多医院用的都是病历本。更别提老太太那个年代了。
虽说家属责任重大,但如果现在不处理这个肠粘连,任其发展,迟早也会成为□□。而且,以老太太的年纪,也经不起反复的手术折腾。
曲筱阳冷静地继续着手下的操作,淡淡说:“先专心做胆囊切除。小胡,帮我拨一下3号手术室,找梁老师。”
被叫到的小护应了一声,立刻拨通了电话。
那边接起来后,小护士将电话转为功放。
“老师,是我。”
“怎么啦,不要告诉我……你遇上难题了?”梁绍文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从他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里,曲筱阳吃不准他此时的情绪。
曲筱阳沉默两秒:“还真有一点小问题。老太太有肠粘连,情况看着感觉不太好。如果就这么放回去……我感觉很快就会出问题。”
梁绍文那头也沉默了片刻,半晌老头儿叹了口气:“我一直不太喜欢医生的第六感。”
曲筱阳笑了一下:“因为好的不灵坏的灵?”
梁绍文:“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曲筱阳:“老师,您那边的剖腹探查应该比我这边结束得早。您看能不能由您出面,帮我和家属聊一下情况,看看他们愿不愿意补签一个手术同意书。”
梁绍文:“……我猜到你要这么说了,否则你不会给我打电话。”
曲筱阳笑了一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反正都决定救人了,那就一次到位,不要留下隐患。老太太这把年纪了,本也不该反反复复地折腾。”
梁绍文:“行,我一会儿下台就过去。”
曲筱阳:“谢谢老师。”
*
“什么?!签什么签?说好的是要做胆囊手术,现在怎么又要动肠子了?我看你们就是想找借口多收费吧??!”
梁绍文将老太太的情况告知她女儿后,王霞翻脸不干了。一转之前卑微谦恭的态度,大声在手术室门口嚷嚷起来。
梁绍文压着火耐心解释道:“我们是出于对您母亲的健康着想,建议做肠粘连剥离手术。像她这样的年龄,如果之后出现肠梗阻,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就算及时发现就医,二次手术对身体也是相当大的伤害。既然我们现在发现了问题,从对病人负责的角度出发,我们给出的专业建议是现在就做。当然,最终决定权在您手上。”
“你以为你是谁?!你负责,你负得了责吗?”也不知梁绍文的哪句话戳到王霞的痛点了,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暴跳如雷,抬手狠狠冲着梁绍文点了几下,手指几乎戳到梁绍文的鼻梁上了,“大家来看看啊,这些黑心医生,草菅人命了!”
本来等候在手术室外的还有其他病人的家属,见王霞这边闹得厉害,一个二个的,都将视线投了过来。
王霞不依不饶:“那个姓曲的医生现在在哪儿?躲在手术室里不敢出来是吧?”
梁绍文安静地看了她两秒,声音里已经有了几分冷意:“曲医生还在给您母亲做手术,怎么出来?她让我出来跟你谈,就是本着为病人着想的出发点。本来我们就只负责胆囊切除,大可做完手术直接关腹。何必在这儿和你多费口舌。”
王霞大声嚷嚷道:“扯这冠冕堂皇的,我看你们是心虚了吧!就是因为我没给你们红包,现在想变着法子吃回扣,还想在我妈肚子里这捅一刀,那划一刀!你们当我们母子俩好欺负是吧?!”
跟这种蛮横无理的人,什么道理都是讲不通的。
梁绍文也懒得再浪费口舌,转身便摁开手术室大门,走了进去。
王霞依旧在后面高声嚷着:“我告诉你,要是我妈有什么事,我一定找你们算账!”
无理取闹的,以怨报德的,各种奇葩的医|闹家属,梁绍文这些年已经见得太多了。生气肯定还是会生气,但已经犯不着为这些事情计较了。
就是不知道曲筱阳知道老太太女儿是这副嘴脸,会有多心寒。
梁绍文走到手术室前台,给曲筱阳的手术室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曲筱阳便问:“怎么样,家属签字了吗?”
梁绍文听她那略微焦急的语气,心头微微一动:“胆囊切除已经做完了?”
曲筱阳:“对,就等您给我信儿呢。”
梁绍文叹了口气:“既然做完了,就关腹吧。”
曲筱阳心头微微一沉:“家属不同意手术……是什么原因?”
梁绍文怕说出那些话给曲筱阳添堵,便简略地说:“她就是不想做。我把可能面临的风险都告诉她了。”
曲筱阳那头沉默了片刻,声音也低了下去:“……那行吧。”
曲筱阳自然是失望的。不仅失望,也为老太太感到痛心。
当医生的,长年累月地接触各式各样的人,对人的好坏辨别能力还是有一些的。那老太太的女儿,曲筱阳一看就觉得不是个善茬儿。会有这种结果,她也不是没料到。但真正发生这种事时,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心寒。
一助见曲筱阳神色郁郁,小心翼翼问:“曲老师,那我们……现在关腹?”
曲筱阳点了点头:“关。把今天的手术过程,包括我们对于老太太病情的讨论,都要详细记录下来。”
一助也是个机灵的,立刻道:“明白!”
*
结束了手术,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曲筱阳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掏出手机,查看了一下微信。
她手指定格在单世钧的头像上,微微顿了一会儿,又点开了和小白的对话框。
白展廷已经好几天没给她发过微信了,也不知道他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早上给白展廷发了一条消息,直到现在他都还没回复。
虽然知道他们在那边肯定是各种忙,没时间和精力来应付别的人和事,但曲筱阳就是忍不住会去担心。心里七上八下的,跟拎了数个水桶似的,平静不下来。
但凡一天没收到单世钧他们平安无恙的消息,曲筱阳都会坐立不安,难以入眠。
打扰白展廷他们是不可能了,曲筱阳想了想,拨通了手机里的另一个电话号码。
上次刘彦在曲筱阳面前表明身份后,他就给曲筱阳留了一个联系方式。以便曲筱阳有紧急情况的时候,能随时联系到他们。
电话响了两声,刘彦便接了起来。
“你好,曲医生。”
曲筱阳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打扰你了。”
刘彦在电话里那头摇一摇头:“哪儿的话,说得这么客气。”
曲筱阳顿了顿:“对了,你们还在医院附近吗?我刚下班,不知道你们吃饭没。要是你们方便的话,我请你们吃顿饭吧。”
刘彦‘啊’了一声,有些腼腆地说:“谢谢你曲医生,其实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们已经接到上级命令,从明天起,就要归队了。罗显洋已经落网,您身边的警报也已经解除了,也可以安心上下班了。”
曲筱阳微微一愣,脑袋正在消化这个惊雷般的消息,便又听刘彦继续道:“本来应该跟你当面告个别的。但是队内这边有些急事,走的时候又听说曲医生你还在手术室,就没来得及跟你当面说明。希望你不要介意。”
曲筱阳赶紧道:“哪儿的话。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你们了……改天有空,还是让我请弟兄们吃顿饭吧。”
“曲医生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曲筱阳跟他寒暄两句,终于转入正题,“对了,你刚才说罗显洋……已经被抓住了?”
刘彦:“对,抓住了。太不容易了,这个人我们追缉了十年了。单队一直锲而不舍地在跟他的案子,现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单队他们这次立了大功。”
曲筱阳安静了两秒:“那……你们单队回国了吗?”
刘彦给予了肯定的答案:“回了,前天回来的。”
曲筱阳:“啊这样……谢谢你啊。”
单世钧……竟然已经回国了。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这么回来了。
曲筱阳握着手机,在办公椅上缓缓坐下。
她说不出现在是怎样的心情,硬要形容的话,像是被放入油锅里待煎的鱼。
刚开始听到单世钧回国时,她内心是难以遏制的欣喜。压在胸口那个沉重的石头,也终于卸下来了。
然而这巨大的欣喜只短暂地维持了几分钟,曲筱阳的心情便慢慢从云端跌落谷底。
单世钧回国了,却一条信息也没发给她。
连条报平安的信息都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本以为,等单世钧回国,堵在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屏障,那些说不出口的误会,就能慢慢化解了。
但也许,这次又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她以为’。
曲筱阳心里沉甸甸的,总觉感觉有些委屈,却又不知该找何人说。
那种咽不下又吐不出的,激烈的情绪,就像是卡在喉头的一根刺,让她万分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你们等很久了,千呼万唤始出来,下章对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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