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浮虽然嫌麻烦,但也会在轮休没事干的时候帮着画几张,当时总有一大群人围着她,一个人描述,剩下的不是在看热闹就是排队催促,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嬉笑怒骂,吵得顾浮头大如斗。
后来一次清扫战场,她从死去的战友身上将铠甲卸下,看到了被其贴身放在胸口的家人画像……
顾浮笑容淡去,穆青瑶察觉到顾浮的情绪变化,不再追问什么,而是拿起画像,仔细端详。
片刻后,穆青瑶吐出一个名字:“棠沐沐。”
顾浮没反应过来:“谁?”
穆青瑶:“临安伯爵府家行七的庶女。”
顾浮满脸不可思议:“你也未免太厉害了。”
穆青瑶摇了摇头:“不是我厉害,而是在我讨厌的人里,她位居榜首,我自然认得出来。”
顾浮没想到会是这样。
穆青瑶还说:“若是她我就明白,为何谢子忱明明喜欢她,却还要同你说亲。”
顾浮好奇:“为何?可是这棠沐沐已有婚约?”
穆青瑶用最平静冷淡的语气,说出了最嫌恶一个人的话:“她没有婚约,不过她总能把男人哄得团团转,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我兴许还会夸她一句手段厉害,毕竟男人都可拈花惹草,为何女人不行。偏她荤素不忌,连已有家室的男人也不放过,对她有意的男人也常常被她哄得心里有她,却还是听从家里安排娶了别人,免叫她为难,坏了她的名声。此等情意,真是能把我恶心死。”
顾浮涨了回见识,并很奇怪:“她图什么?”
穆青瑶:“谁知道她。”
穆青瑶话是这么说,心里的猜测却不少,可那都只是猜测,不能作为论断,且事关女子声誉,她再讨厌棠沐沐也不好随意毁人清白,所以并未随意说出口。
确定了画中女子的身份,新的问题又来了——若谢子忱是为了棠沐沐而娶妻,顾浮又该如何劝说谢子忱改变主意?
穆青瑶:“直接告诉老夫人吧,就说消息是我从旁人口中听来的,老夫人疼你,定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把你嫁了。”
“听来的消息,如何能作准,除非把谢子忱画的画都拿来给祖母看。且婶婶那边……”顾浮叹息。
顾浮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李氏格外在意旁人对她的评价,事事都想做得无可挑剔,若叫李氏知道她给顾浮选的夫婿有问题,她定能羞愧死。
谢子忱的错,没道理让李氏来担。
顾浮好好想了想,最终做出决定——
“我要见他,当面把话说清楚。”顾浮不信谢子忱能不要脸到被她戳穿了心底的秘密,还一意孤行要娶她。
穆青瑶:“这好办,我认识临安伯爵府的五姑娘,叫她办一场诗会,再往谢家送封请帖便可。”
顾浮:“你确定?”
会试在即,这种宴会邀约谢子忱不一定会去。
穆青瑶一脸冷漠:“确定。”
那些与棠沐沐结识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对棠沐沐趋之若鹜,着迷起来连自己爹娘姓什么都能给忘了。
棠沐沐的五姐举办诗会,别说收到了请帖的谢子忱,其他没收到请帖的男人,但凡听说这件事,也一定会想办法去参加,只为见上棠沐沐一面。
穆青瑶下午就去了一趟临安伯爵府,她前脚才从伯爵府出来,后脚伯爵府的五姑娘就遣人往各家送去了诗会的请帖。
对此旁人也不觉得奇怪,因为穆青瑶确实有个诗社,临安伯爵府的五姑娘也是诗社里的成员之一。
诗会定在三天后。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顾浮没有留心林嬷嬷给自己上了什么妆,也没管明珠给自己挑了哪件衣服。
出发前她去找穆青瑶一道,路上遇见顾诗诗。
顾诗诗看见她,先是一愣,接着不知怎的,突然就生气了,顾浮同她打招呼她也不理会,走得飞快。
又抽哪门子风?
顾浮没把顾诗诗的反应放在心上,到了穆青瑶的院子,听说穆青瑶还在打扮,顾浮直接进去等。
“等我一下,我马上就……”穆青瑶转头看向顾浮,看清顾浮的瞬间,话语凝滞在了喉间,直到顾浮坐下,她才回过神,问:“你的妆是谁给你画的?”
顾浮正奇怪怎么是个人见到她都要先顿上一顿,听穆青瑶这么问,瞬间就懂了,定是自己脸上的妆有问题。
顾浮给自己倒了杯茶,答曰:“林嬷嬷。”
接着又问:“会很吓人吗?”
穆青瑶难得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不,很好看。”
顾浮不以为意,只当穆青瑶在安慰自己,喝了口茶道:“别笑话我了。”
林嬷嬷长居北境,惯用的妆面与京城风尚不相符也正常。
反正顾浮不在意自己长什么样,只要不吓着人就行,且她是去劝退谢子忱,又不是挽留谢子忱,丑些就丑些吧,问题不大。
穆青瑶见顾浮误会,开口要解释,想想又作罢,免得顾浮知道了自己现下的模样,会去把脸洗了重新上妆。
这样就挺好的。
穆青瑶想,她们家顾浮,无论嫁不嫁人都该艳冠天下,断没有为了旁人不娶自己,就把自己扮丑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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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诗会在临安伯爵府的一座水榭里进行。
听说这座水榭是今年年初才新建好的,名唤“并蒂莲亭”,如并蒂莲一般,只有一条水上主道,但会在最后分割成两条小道,通往两座亭子。亭子与亭子之间相隔不过两人宽的距离,既可以分开男女席面,又不至于远到连一点互动都不能有。
亭子在湖泊中央,夏天来能看到一池子的莲花荷叶,冬天虽然看不见那样的美景,甚至有些冷,但只要放下竹帘,便可遮风挡雪自成一室。
亭内取暖的炉子还可以用来煮茶热酒,别有一番意境。
顾浮到了临安伯爵府,下车时就察觉到了四周的异样,并开始怀疑,自己脸上的妆怕不是很吓人,不然为何好些个姑娘公子见着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盯着她看?
但好在顾浮早就练出了一身钢筋铁骨,别说被人盯着看,便是有十来个大汉在她面前遛鸟,她都能面不改色。
可她还是好奇,自己的脸到底被画成了什么模样。
早知如此,出门前她定会多看一眼镜子。
顾浮侧头望向罪魁祸首林嬷嬷,就见林嬷嬷一脸笑意,眼底还有些许得意之色……
……得意?
顾浮又看向穆青瑶,穆青瑶也笑,不过那笑看起来温柔又完美,是她平日里拿来骗人的笑颜。
行,那就这样吧,顾浮破罐子破摔,一脸淡定地跟着伯爵府的下人,去了并蒂莲亭。
女亭这边早就来了不少人,大多都是穆青瑶诗社的成员,还有些与诗社无关,是和棠五姑娘关系不错的小姐妹。
她们对才回京不久,初次在正式场合公开露面的顾浮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顾浮最开始以为这是穆青瑶的功劳,毕竟穆青瑶在京多年,人脉还是有点强大的,众人卖她个面子也不奇怪。
后来顾浮才发现,这其中或许还有林嬷嬷的助力。
因为那些姑娘总会盯着她的脸看,最后终于有个姑娘忍不住,问她:“顾二姑娘,你这妆可有名字?”
顾浮只好再一次看向身旁的林嬷嬷,问她:“有名字吗?”
说来也是稀奇,别的姑娘身边都跟着年级相当的娇俏丫鬟,唯独顾浮,身边跟着的是做妇人打扮的林嬷嬷,但因林嬷嬷外表年轻,所以看着也不怎么显眼。
林嬷嬷垂眸道:“回姑娘的话,此妆名为‘碎妆’。”
先前提问的姑娘抚掌而笑:“妙!妙啊!”
另一个姑娘跟着附和:“这般饰面,零碎而不散乱,称作碎妆,确实是妙。”
更有诗兴大发的,当即就作了半首诗,可却无论如何都接不出下半首来,惹得女亭这边一个个都在冥思苦想。
那半首诗传到了隔壁男亭,男亭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有人胡乱瞎接,还有人盲目叫好,让女亭的姑娘们极为不高兴。
连诗里的“碎妆”指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瞎接一通不知所谓的词句上去,真是好没意思!
可姑娘们又都端着架子,不肯出言反驳,所以没人发现女亭这边的不乐意。
棠五姑娘眼见两亭起了矛盾,男亭那边还浑然不知,急得不行。
就在这时,有个年级小的姑娘,故意把顾浮拉到了靠近男亭的那一边坐席。
同在一侧坐席的姑娘们看见这一幕,竟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将地方让了出来。
顾浮就这么被迫脱颖而出,叫男亭那边看了个清清楚楚。
原先胡乱接诗的少年羞红了脸,叫好的也都没了声,没多久男亭就步了女亭的后尘,一个个都开始绞尽脑汁,想后半首诗该怎么接,才能对应的上眼前这位佳人
期间顾浮宛若被遗弃的小可怜,坐在独她一人的席位上,供两边围观参考。
临安伯爵府的下人还替她换掉了桌上的碗碟杯筷,茶点也都上了新的。
顾浮无语凝噎,想要起身回到人群中,那个年纪小的姑娘便又跑出来,对她撒娇,求她再坐一会儿。
顾浮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手感柔软细腻,姑且答应了。
这里顾浮不得不再一次庆幸自己脸皮够厚,不然真顶不住。
之后终于有人接上了后边的半首诗,引两边亭子里的人纷纷拍案叫绝,诗会的气氛也跟着高涨起来。
在场众人皆知,今日过后,顾家二姑娘的名声与她的碎妆都会和今日这首诗一起传出临安伯爵府,成为又一则令人津津乐道的佳话
顾浮内心毫无波澜,只想问有没有镜子。
她回到穆青瑶身边,真就问了穆青瑶这个问题,作为回应,早有准备的穆青瑶从袖中拿出了一块巴掌大的铜镜。
顾浮透过铜镜,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脸还是那张脸,不过眉形被画得极细极弯,眼角用石黛勾勒出上挑的弧度,口脂并未涂满嘴唇,而是先用薄粉覆盖,再用艳色口脂涂出小巧的唇形。
然而这都还只是细节,在顾浮的脸颊、眉心、额角、眼角、唇角皆装饰了五色云母,极致的艳丽繁复。
京都的人,竟喜欢这样的妆面吗?
顾浮有些不解,因为在她的印象里,京城流行的都是些素雅的妆容,怎么突然就喜欢起了这样的重口味?
许久之后顾浮才知道,北境虽还不算太平,但除北境以外,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更有东境境外的小国部族与大庸往来贸易,络绎不绝的商旅涌入京都,使京都日渐繁华,世家大族间亦是追求起了享受,慵懒奢靡之风初现端倪。
原先的素雅妆容也已经无法满足京都的女子,她们开始追求更加艳丽的模样,可自前朝起就流行的审美倾向怎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所以姑娘们即便再过火,也不过是将前前朝的斜红与面靥翻出来,换着花样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