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作案用的匕首扎在程红的身体里没有拔,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范芳多聪明啊,在被扎中第二刀时她就装作晕了过去,任由身前的程红挡在面前被捅成了筛子。
她知道动手的应该是个精神病,也知道精神病杀人也用不着偿命。这些都是以前还在精神病院里时,她们的管教喋喋不休挂在嘴边说的。
“你们千万别想着跑,外面不比这里好,这儿至少有吃有喝,外头呢?外头豺狼虎豹更多,吃人不吐骨头。你们要是出去了就算没在外头被人弄死,院里也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变成不能说人话的鬼。这儿是哪,都知道的吧?精神病院,我这儿有的就是病人,疯子杀人不犯法!你们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管教趾高气昂的样子,令范芳忍不住暗自讥笑:你那儿有的就是人?说的好像你能做得到主一样。
她知道这个管教虽然在孩子面前耍威风,但不过是人家的一条看门狗。
零散收到的书和获取的一些知识让聪明的范芳学会了“读心”,她警惕而敏感善于放大他人话语中字眼,还能通过看别人的脸色来猜到对方的情绪。
她看得出来,小红是真心对她好的。因此在取代了程红之后,她也一度想要遵从小红的遗愿,不再干这行。但她实在不会别的了,所以没多久又堕落回了原来的行业。
只是她给自己定了个规矩,绝不能用程红给她留的那个电话号码再接任何客人。那个号码她之所以保留,完全是为了纪念程红。
取而代之的范芳,以两个不同的电话活出了一个两面的程红。一方面她拒绝了所有打给程红旧号码的客人,另一方面,她开了个新的号码,化名红红又做起了皮肉生意。
改名后,她的运气一直很好。前些年不仅出头成了在会所有股份的妈妈桑,以前客人送的那套房子还要拆迁了。
平日里不起眼的破旧平房,却占了个烫金地段,算下来,拆迁补偿款少说也有四十万一平,真是走了狗屎运。
知道她即将成为拆迁户,会所里的姑娘们还常那这事儿打趣,说她要成小富婆了。
小富婆程红最近心情不错,尽管街道里拉满了“早日移旧宅,早日享幸福”之类的拆迁标语,但外头的邻居们却都在讨论着要怎么晚点儿搬,好多问拆迁方要钱。
“哎呀!我跟你们说,晚点搬家肯定有好处啊!你没听说以前有户江边的钉子户,一直不肯配合搬家,赔到了几个亿呢!”
“是啊是啊!最好抓紧把孩子们的户口都迁回来!有兄弟姐妹的也都别忘了把他们的户口也都迁进来!”
“阿姨,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沈听手提公文包笑眯眯地接了话:“以前是数人头补偿拆迁款,现在是‘数砖头’的。”
数砖头是指按产证按面积进行补偿。
见围在一起讨论的街坊们都狐疑地转过脸来,沈听又笑了笑,长得帅的就是有天然优势,好几个大妈都围过来问:“小伙子,你好像很懂的样子啊。”
沈听点点头:“我都查过的,如果想要赔的现金多一点呢,到时候最好选全货币,还能拿到奖励金。”
有个大妈立刻说:“要钱?那肯定是要房子呀!拿了钱也还是要买房子住的呀!我听说动迁安置的房子都便宜很多!”
这个大妈也挺懂行,沈听继续帮着楚淮南捣糨糊:“这也要看个人需求,毕竟房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钱在口袋里还能自己花。现在的租售比例这么低,租房子也挺划算的啊。”
“那肯定不行啊!我们本地人租房子住,传出去要笑死人的!”
“就是就是!反正晚点搬,然后要他们赔房子比较好。”
“晚点搬其实也一样的,反而奖励金还少——”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位咄咄逼人的大妈打断了:“不是吧!我儿子学金融的!他说我们晚点搬比较好!因为这些房地产公司的钱也都是贷款的!我们拖一天他们就要多付一天的利息,他们付的那些利息随便拨一点给我们,就足够我们富得流油了!”
“对啊!”另一个穿着白背心的老大爷警惕地看着沈听:“小伙子你是拆迁公司的人吧?不然干嘛总帮着他们说话?”
沈听正等着他问,闻言立刻把手里的公文包拎起了一点:“我确实是来做意愿调查的。”
老大爷鄙视地白了他一眼,原本七嘴八舌的邻居们也都把嘴巴闭得铁紧,聚在一起说话的人群立马散了。
虽然扮成了远南拆迁意愿调查的工作人员,但毕竟主要目的不是这个,因此,沈听也并没继续越俎代庖替楚淮南纠结有关拆迁补偿的问题。
他很满意自己已经在每个邻居心目中都留下了“拆迁方一伙的”的深刻印象,转而带着人,开始一户户地敲门询问情况。
第166章
敲门声响起时, 程红正在屋内吃午饭。虽然已经下午两三点了, 但对于昼伏夜出的程红来说,白天从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
她打开门,看到沈听的脸时愣了愣。
沈听知道这个女人认出了自己, 却佯装对此毫无察觉,笑眯眯地说:“你好, 我是负责拆迁调查表登记的, 请问可以耽误你十分钟吗?”
远南的楚淮南当日会来地块视察,因此上行下效,这几天远南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 一会儿执行流程文明度调查, 一会儿调查表登记的。
但门外的人却让程红第一次有点犹豫。她转头看了一眼沙发上堆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和杂物,把开了一半的门合成了一条缝, 躲在门后说:“稍等一下。”
程红虽然早早下了海,但一向自尊心很强。她很不愿意让一位英俊帅气的异性,发觉自己的住所是个猪窝。
她草草地把沙发收拾出来一片空位, 才又重新给门外的青年人开了门。
沈听进了门,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 沙发上干净得过分,茶几上也有很明显的打扫痕迹,装满了各种垃圾的垃圾桶被推到了窗帘后的角落里, 只露出深黑色的一个角。
看来程红关门就是为了特别打扫一番,再让他进来。
这个女人是个很在意旁人目光,自尊心较强的人。
“你好, 请问你是业主吗?”沈听坐在了沙发上,客气地问。
程红用一次性纸杯给他泡了点茶,递到面前:“是,房子是我的。”
“平时只有您一个人住吗?”
沈听从屋内的布置已经知道她是个独居女性。而程红果然也点着头说:“是,我一个人住。”
沈听把公文包里的拆迁意向调查表拿了出来,放在茶几上。程红接过去看了,她近几年又系统性地读了几年书,读懂这些文字对于本身就很聪明的她来说已经不是问题。
“麻烦填写一下您的姓名,工作单位,房屋所有权证证号,土地使用权证证号……”
程红去房间内拿登记需要的资料,沈听再一次打量起这套房子来。这是一套十分老旧的一居室,房龄超过四十年,由于楼层低,又值雨季,因此采光堪忧。但屋内在近几年被重新翻新过,尽管劣质的墙皮又因为雨季而发霉鼓起,但顶上的白炽光却散发出一片半新不旧的光亮。
在那样的光晕中,程红拿着深红色的房本出来了:“是只要这些资料吗?”
沈听从她手里接过材料,认真地核对了一遍,而后笑着说:“是这些没错,还有你的是身份证也需要。对了你是本地人吗?”
程红转身从菱格纹的皮肩包里拿出一个小钱包,两根手指头夹着身份证递过来:“不,我不是本地人。”
“那还要劳烦提供一下居住证。”
“哦,好。”程红边拿居住证边说:“这个房子我买的很早,当时江沪还没限购呢。居住证是这边的地址,这个和拆迁有关系吗?”
“有的。”
沈听把身份证和居住证都接了过来。程红身份证上的地址正是她老家的地址,陈聪他们调查过,那个地址已经空置了十七八年。据老家的邻居们说,程红后来赚了点钱,所以就把父母都接走了。
而调查的结果显示,程红的父母的确在案件发生后的第二年被接到了镇上,并于几年前相继离世。而程红唯一的弟弟也在之后不久在工地上出了事故死了。
沈听把表格上该誊写的内容都写了一遍,内容繁多,因此他边写边和坐在一旁的程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别看这里平时不起眼,住的可能也不太舒服,但这一拆能拆不少钱呢!家里人得乐坏了吧?”
“哪儿还有家里人啊,光杆司令一个。”
沈听吊高眼梢似笑非笑:“这么漂亮也没结婚?”
程红久经沙场,竟让他看得脸红:“漂亮什么呀,最好的岁月都蹉跎了。”
沈听没接话,垂下眼看她的资料。
程红望着他线条流畅的英气侧脸,心道,难怪这个人能招像楚淮南这样的角色喜欢。
低着头抄个表格而已,竟抄出佛前抄经般的禁欲感。
他笑起来时,嘴角微微上扬,却不似其他唇红齿白的美少年,这个人板正得一点儿媚意都没有,只一双眼睛亮得过分,融着一段刚直的别样风月。
而不笑时,平直的唇角弧度也正正好,好得让人不忍错目。
他长得是好,但绝对有别于欢场上笑惯了的年轻人们,不仅生得十分英气,浓眉亮目,还像是……词汇匮乏的程红,想不出来合适的形容词,但她盯着沈听的脸看,暗暗评判他要是愿意做自己这行,绝对是大有可为的。这一点,仅凭楚淮南对他不一样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不知道自己正被“妈妈桑”估着价格的沈听抄完身份证号,眼睛扫到她的户籍地,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又问:“你是江县人?”
正对他评头论足的程红愣了愣,“啊?”
“不是吗?是你身份证上写的。”
程红很快反应过来:“哦是,我是江县人。”
沈听笑了笑:“那里有很多山吧,有机会挺想去看看的。”
“让楚总带你去呀 !”程红脱口而出,沈听的笑容僵了僵,停笔抬起头审视地看向她:“什么楚总?”
干程红这行的,最要紧的就是要学会察言观色,她见沈听脸色一沉便知道对方未必希望把和楚淮南的关系公之于众,立马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嘴:“你看我就是藏不住话。”
沈听仍然神情警惕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前几天,你和楚总去了我工作的会所,所以我以为你们是‘朋友’。”
沈听没说话,笑容却收敛起来,翻开房本开始抄房产证上的数字。
这下轮到程红主动和他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呀?”
“宋辞。”沈听头也不抬。
程红见他对自己和楚淮南的关系讳莫如深,又联想他是远南集团相关的工作人员,立刻暗自揣度出了一出“强迫交易”的惨剧,顿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从前在精神病院的那些事,她一心想要忘干净。可越是想忘就越是念念不忘。
她很努力地以程红的名义生活了二十年,可包裹在小红外壳下的,仍是一颗属于范芳的、总习惯自怨自艾的心。
强迫,是的!强迫。她也正是在那些“慈善家”的强迫下,才走上了一条靠出卖皮肉谋生的不归路。
可正如越想忘记的越忘不掉一样,越想回避的内容,也总会被提起。
沉默了半晌,程红最终还是问:“你和楚淮南,是他逼你的吗?”
这个话题实在不适合只见了两次的陌生人。沈听的脸色更难看了些:“这个和你有什么关系?”
程红更确定了,楚淮南和绝大多数衣冠齐楚,人面兽心的男人都一样!楚淮南这个叫宋辞的年轻人肯定并非平等恋爱,是这个年轻人一定的屈于权势或想着攀龙附凤才和他在一起的!
程红和别的“妈妈桑”们不同,她从来不逼良为娼。因为被逼着接待客人的痛苦,她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亲身领教!
而且对于身处这个行业的同行,她一直有种悲天悯人的感觉。
皱眉不说话的沈听,让她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和我确实没关系,是我多嘴了。我只是觉得,你不太像——”
沈听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不太像什么?”
程红实话实说:“不太像出来卖的。”
沈听噎了噎,看来名声很好的资本家在程红面前被他坑大发了。
他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十分衬景。程红立刻善解人意地道了歉:“抱歉,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告诉别人。”沈听把最后一行字写完,合上手里的文件说:“拆迁现在都是数砖头,你是业主,即便户口不在这也无所谓,我现在负责这块,只要你帮我保密,我就帮你额外争取一些权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