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讨论的应该是关于毒资的洗白走向,用词比较模糊,用的是类似“卖猪钱”之类的术语。
这顿饭沈止本来就吃得很饱, 这下刚吃下去的东西,立马噎到了喉咙口。
慕鸣盛结完账出来,问沈止要不要去附近兜个风, 顺便给一年前调到江沪做静和分局一把手的李世川买点儿东西。
沈止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说有点事想先回去。
他和慕鸣盛大学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怎么都不相信慕鸣盛会是个毒贩。他思来想去最终把自己的怀疑告诉给了在学校里同样和慕鸣盛走的很近的陈峰。
陈峰表现得十分惊讶,“应该不会吧。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沈止低头猛喝闷酒:“或许吧,我也希望是误会。回头我查查,这样的嫌疑,还是早点儿洗脱了的好。”
他喝完酒刚走,陈峰转头就把这事儿告诉了慕鸣盛。
慕鸣盛多疑,又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的个性,面对沈止这种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人,他一下就动了杀心。
陈峰认识他多年,当然知道他的沉默里包含着怎样要命的深意,立刻打圆场说:“阿止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定。只要想办法洗脱嫌疑就可以了。我也说了其中是有误会,改天我约顿饭,饭桌上咱们想办法配合着瞒过他就行了。”
“哦,好。”慕鸣盛笑着应下来,心里却冷冰冰地想:瞒过他?那多麻烦。瞒了一次,保不齐还有下一次。杀了他,才能永绝后患。
他站在厨房接电话,正巧碰到李世川进来拿红茶。他立刻对陈峰说:“不和你说了,我还有事。”掐了电话,一把夺过他握在手里的茶叶罐:“晚上不要喝茶,你还嫌你的睡眠太好是不是?”
李世川平时工作压力大,晚上熬夜是常有的事。他不爱喝咖啡觉得那是烟灰水,倒是以前慕鸣盛给他买的某种红茶,他喜欢的不得了。
可是茶喝多了容易睡不着好,熬夜熬多了神经衰弱,晚上没事也睡不好,自从慕鸣盛回国以来,总管着他,不允许他喝茶。
他变魔术似地扬了扬已经藏在手心里的一小包茶叶,“今天居家加班,得靠这玩意儿续命。”
慕鸣盛劈手把那一袋也抢了过来。
“不准,靠它续什么命?要续也是我来给你续。”
李世川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拿什么续?”
慕鸣盛勾着嘴角笑:“你说呢?”
“别闹,查案呢。上次行动阿止还受了伤。这次再不把这伙人一锅端了,我跟他们姓!”
慕鸣盛笑咪咪地掰过他的下巴:“那可不行,我不同意。你只能跟我姓。”
李世川笑着把他的手掸开,趁机从茶叶罐里捞了两袋茶叶,到书房加班去了。
慕鸣盛擅长说谎,但不常说谎,因为他不太愿意圆谎。那太麻烦了。如果有人怀疑他,他通常会选择更直接、也更有效率的方法——杀人灭口。但在李世川面前,他愿意变着花样地编造谎言。
而直到那些谎言全部被拆穿前,他都一直坚信自己可以永远把李世川蒙在鼓里。
那晚之后,慕鸣盛忙了好几天,陈峰约他和沈止一起吃饭约了好几次都被婉拒了。
直到有一天,慕鸣盛主动联系他,说想要和他还有沈止一起约个饭。
再后来,沈止死在了步行街的随机杀人的事件中。凶手李广强是因为吸毒引发了幻觉,才当众发疯杀了恰好前去吃饭的沈止。
那时,坐在他指定餐厅里的陈峰正和沈止通着话,一切发生得毫无征兆,电话猝然中断,而后陈峰接到了慕鸣盛的电话,说是有批货被吞了,让他立刻去某小区看看,如果看到房子里有人不论是谁先抓再说。
陈峰立刻按着指令去了,此后他在小区的楼道里遇见了李宋元。
再后来,沈止死了。步行街的案件引发了社会舆论的一片哗然。上头下了死命令,勒令静和分局限时破案。
李世川被推举为整个行动的负责人,他忙得像个陀螺。好在一切都很顺利,无论是对他而言,还是对慕鸣盛而言。
李广强的毒品来源直指航宇贸易,在警方的强势清扫下,航宇贸易轰然倒下,华鼎万亿坐收渔翁之利。
可航宇案虽然已经结案,李世川却仍然觉得案件中还有许多疑点。但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已是被舆论、被上头的压力推着往前全力加速,他一个人叫停,也于事无补。
安康被枪毙后,李世川隐隐觉得有些愧疚。他一直在质疑零口供定罪、死刑加快执行,这些真的是司法的进步吗?
可案子已经定了,除了怀抱着受之有愧的心情去接受各种表彰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好在,同住的慕鸣盛非常体贴,在他怅然若失时,常常主动安慰。
偶尔李世川也会傻想,这个人确实比红茶更能续命,除了总爱霸道地管东管西外,其他的一切都很完美,好得没有缺点。
因此,在他无意间发现自己在内网的登录通道,曾频繁地在异地上线时,他甚至没有怀疑过那会是慕鸣盛。
但他私下秘密调查的结果是,除了慕鸣盛,没有人有机会。
浏览记录被删得很干净,不愧是网安专业的高材生,李世川自嘲地笑了笑。恢复了部分记录后,他发现之前的许多行动之所以失败,大多是因为慕鸣盛提前浏览了他们的行动部署计划。
李世川跟吃了个苍蝇一样作呕,他借口要出差在办公室里住了一个礼拜。在那一周中,他把之前所有慕鸣盛关心过细节的案件全部重新翻出来看了一遍,其中包括导致沈止死亡的那起案件。
结合浏览记录,几个案件的结果让他如坠冰窟。
他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把手枪,然后回了家。
一周没怎么睡觉,李世川觉得自己的思维仿佛被冻住了。红茶根本续不了命,信誓旦旦要给他续命的,竟是裹着糖的砒霜。
太阳穴里像藏了条不安分的鳝鱼,狠狠地着抽动着。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濒死般混沌的、剧烈的心跳声,浑身都在抖,呼吸粗重得如同被掐住了喉咙一般窒息。但脚步却比平时还要更快。
公寓的位置是慕鸣盛远在美国时,隔着电话和他一起选的,离他上班的分局很近。
李世川从来不知道,原来,家和单位之间那四百多米的路,竟然有这么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站在了他们的家门口,他开门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玄关处一道冰冷的追光,照着他的前路。
外头,风雨欲来,屋里,阴沉昏暗。
他看到那个与他一样是这个家里另外一份子的男人,背对着自己,正端坐在沙发上。
开枪,开枪,脑袋里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可他握着枪的手,却抖得如同通了电,怎么都不听使唤。
终于他的反常引起了对方的注意,慕鸣盛神情温煦的转过头,他看到了他手里的枪,却一点都不惊讶,起身向他走来,坦然地质问他想要干什么。
李世川整个人猛地战栗了一下,胸口剧痛,痛得如同神话里被抽去了龙筋的敖丙,他咬着牙,用力地扣下扳机。
这是他这一生中,开过最艰难的一枪。
慕鸣盛一记闷哼,应声倒地。
借着隐约的灯光,他看到那一双修长的、每夜在睡梦中都横在他腰间的腿向他走过来,犹豫了几秒后,终于蹲了下来。
爱人一向温热,此刻却满是冷汗的手指,颤抖着在他脸颊上停留。
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响起一阵小声的啜泣声。
李世川失控地流眼不止。可他只孤独绝望了片刻,便被突然从黑暗中伸出的手死死地反扣住了手掌。
刚刚还躺在地上的颀长人影,一手狠狠握着他意欲挣扎的右手,另一只手瞬间就击落了他手中的枪。
他甚至来不及反抗对峙,便已彻底落败。双臂被牢牢反剪在身后,还挂眼泪的脸颊紧贴在冰凉的地砖上。
身后那个轻而易举就封锁住他所有动作的男人,低头狠狠咬了一下他的耳廓:“既然我的死会把你弄哭,那你杀我干嘛?”鬼魅般蛊惑的轻笑,接踵而来:“世川,杀了我,你打算守一辈子活寡?”
紧贴着他的男人像只吸血鬼,用牙齿渴望地轻咬着他脖子上的动脉:“别哭,我舍不得你,怎么会这么容易死呢。”
第175章
最终, 在这场对峙中占据了上风的慕鸣盛主动松了手。
李世川冷眼看着他,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我以为我是清楚的。”
慕鸣盛叹了口气:“上次出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今天一进门就动刀动枪的,到底是怎么了?”
李世川冷冷地盯着他看了半晌, 却没能从他的脸上找到半点破绽。
慕鸣盛把子弹一颗一颗地取出来, 口气平静地问:“你私自带枪出来, 是不是违规了?”
李世川仍望着他, 目光像钉穿了木板的钉子:“你登我账号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不是违规。”
慕鸣盛微微挑了挑眉:“你就为了这个想要杀了我?”他扬手扔了枪,只留下一枚子弹躺在手心里, 摊着手掌递到李世川面前:“世川, 你为什么这么武断?你就没想过我可能是冤枉吗?”
“那你是吗?”
慕鸣盛顿了顿:“好吧,我确实登录了你的账号, 但也只是因为看你工作辛苦,希望能私下帮你分担部分调查而已。没想到,你却因为我登了你的账号,就准备亲手杀了我?一个账号而已, 你傻不傻啊?”
李世川仍然盯着他, 像在看一头陌生的怪物:“ 一个账号而已?只要你登录过后, 紧接着的扫毒行动就会失败,你敢说这和你没关系?”
慕鸣盛笑了笑:“你敢说这一定就和我有关?”他敏锐地从李世川的态度中推断出他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因此立马恶人先告状:“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你的推测而已, 你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吧?因为这些推测就对我拔枪相向,你难道就不替我委屈吗?我差一点就被你打死了。”
李世川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被两次对折的纸,“这是我从步行街的监控录像里截取的画面, 阿止出事那天, 你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现场, 却一直待在你们约定餐厅附近的咖啡厅,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你怎么解释?”
慕鸣盛用两根手指轻慢地夹起那张纸,对着射灯眯眼看了一眼,其中确实有一个镜头很清晰地拍到了他的侧脸。这些画面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那帮办事不力的废物!
他又动了杀人的念头,唇边却缓缓绽起一抹笑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昏暗的灯光下,他眼神冷冽,可说话时的尾音却骤然软下来:“世川。”那是没办法用冷淡音调去念的名字:“你再深入查查吧,世川,我相信你会还我一个清白的。”
他的坦然让李世川略微动摇,他何尝不希望这是个天大的误会,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相信我吧,世川。”慕鸣盛坐在了沙发上,坦荡地抬眼找他的眼睛:“你知道我的。我怎么会帮那些毒贩办事呢?”
这不是谎言,他沾满鲜血的手,自始至终也只为他自己效忠。
证据不足无法申请逮捕令,李世川冷着脸命令一脸纯良的慕鸣盛呆在他的公寓里。“在我彻底查明情况之前,只要你敢踏出这个屋子一步,我就认为你是不打自招。”
慕鸣盛满口答应,拉着他的袖子撒娇般地提条件:“那你去买吃的给我,我要酸奶,还有排骨。”
“你是嫌疑人,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疑罪从无好不好?你差点冤杀我,我还没怪你呢!”他的笑容非常干净,仍保有初见时的少年感:“再说了,我不出门哪儿有吃的,你想饿死我啊!”
面对理由充分的慕鸣盛,李世川无法拒绝,他反锁了屋子,出门买备粮。
回来时,门仍然反锁着,屋子里一片明亮,所有灯都开着,亮得和慕鸣盛的眼睛一样坦荡。但本该在家里等他的人却不在,手机也关机,他留下一张玩文字游戏的纸条“你冤枉我,就不能怪我离家出走”,而后人间蒸发。
李世川为此陷入了极端的怀疑与焦虑情绪里,慕鸣盛并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他也并没有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他不能和任何人说起,只能一个人疯狂地复查各种有疑点的细节,结果越查越失望。
与此同时,李世川本来身体就不太好的父亲,脑梗的病情出现了反复,年迈的父母开始逼婚,他们希望他和世交家的女儿结婚。
那个女孩比李世川小好多岁,但两个人十分有缘。前不久小姑娘晚上遇见歹徒抢劫,正巧被下夜班回家的李世川救了,因此特别喜欢崇拜他,对婚事也非常积极。
李世川整个人浑浑噩噩,他恨自己的错信,不仅疏忽大意地害死了朋友,还因为不够缜密放走了罪犯。
他根本没有心思结婚,但父母却一致认为他的婚事迫在眉睫,早该提上议程了。和他差不多年龄的人,孩子生得早的都小学毕业了。再加上他刚因为破了大案而升了职,不如借此机会凑一出双喜临门。双方家长又是旧时,小姑娘也乐意,几次聚餐尽管李世川心不在焉,但也没有明确反对,于是两边的大人便自作主张地把这事儿定了下来。
全世界都知道李世川可能要结婚了,除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