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玉韫这话,确实是一点儿错也没有。
扈昭仪明面上是备受宠爱,可这当真就是真相吗?
若是真相,前世玄汉帝为什么会同时赐谢尔雅和扈玉娇为太子良娣——这难道不是让她们二虎相争吗?今生,玄汉帝为何会因她用梅花玉版笺去求情而网开一面?又为何会让她和玄玉韫看到扈昭仪跪地替画舫撞船辩解?
玄玉韫连宫女对她的一声轻笑都忍不了,若是心爱之人,玄汉帝又怎么可能会让别人看到她下跪的狼狈模样!
可若是不爱,言语里的关切和维护,难道所有的情谊都是假的吗?
若是平时的谢珠藏,此时不会先想玄汉帝对扈昭仪真正的感情,而是早就出声调侃,喜笑颜颜,势必要循循善诱,让玄玉韫不得不吐露心里话。
可她今日,只是低声应道:“是啊。”
玄玉韫泄了气。
看到谢珠藏偃旗息鼓的模样,他方知自己的心也会跟着,如同被人攥紧了一样疼。外头夜色愈发的沉郁,就像谢珠藏的心情一样,只直直地往下坠,怎么也好不起来。
然而,窗户外忽有灯火闪烁,晃了谢珠藏的眼睛,让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灯火照耀处。
是宫人在点灯。
玄玉韫亦眼前一亮,玄玉韫怕惊着谢珠藏,声音都放得极低:“孤带你去见一样东西。”
若是平常的谢珠藏,许是会好奇又兴奋,但她此时只是勉力露出一个笑容,略带困惑地问道:“是什么?”
玄玉韫伸手握住谢珠藏搅着血燕窝的手腕:“你随孤来。”
谢珠藏木愣愣地跟着玄玉韫走出祥旭门。
她刚刚跨出祥旭门,就缩回了脚,惊愕地问道:“这些……是什么?
第49章 报深恩
高高挂起的灯笼照亮了祥旭门两侧的青石板路——那儿摆着大小各异的竹编篮, 唯一有些共同之处的,是这些竹编篮里,堆了色泽各异的花。
宫中的花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摘的, 谢珠藏困惑地走到祥旭门两侧去, 弯腰低头,仔细端详:“这些……是怎么回事?”
玄玉韫清咳了一声,跟着谢珠藏浏览两旁的竹编篮:“孤回来时就瞧见了, 不过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
他回来的时候, 也就只有一两个篮子,所以他也没第一时间在谢珠藏面前提起。而现在, 祥旭门两侧几乎要堆不下这些竹编篮,只能好几个叠在一块儿。间或有一两枝花从叠起的竹编篮中冒出头来,倒是色泽鲜艳, 瞧上去娇艳欲滴。
谢珠藏伸手想要取一枝,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这么多花, 是韫哥哥,给、给、给我的?”
她有些不确定。
玄玉韫仰着头, 佯装四处看了看:“孤可没这个闲情逸致。这些可不是御花园的花, 是绢花。”
“绢花?”谢珠藏讶然地伸手, 挑了一枝瞧上去最娇艳的牡丹。她小心地捏了捏花瓣, 果然是绢缎的触感。
“哪来这么多绢花……”谢珠藏更困惑了。
灯火摇摇曳曳, 亮光从这头照到那头, 笼罩在这些形色各异的绢花上。谢珠藏定睛一瞧,才发现这些绢花有那精妙绝伦的, 却也有简单大方的。有的上头缠了豆子大小的珍珠,还有的缠着细细的银丝。
分明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姑娘万福金安。”早前轮班的值守嬷嬷匆匆赶过来,恭恭敬敬地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小篮子献给谢珠藏。
谢珠藏接过来, 借灯火一瞧——里头皆是方方正正的帕子,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最上头的那一块,正用红线绣着一个“福”字。
“老奴值守的时候,正正好儿瞧见有人送篮子来,篮子里头是绢花,篮子的提手上,就系着帕子。老奴怕帕子飞咯,就给它拆下来,也理出了这么一篮子来。”值守嬷嬷跪下来给谢珠藏磕头。
“小宫女们面热,只放下篮子行了礼就跑,老奴逮不着几个问,却也知道,都是为着姑娘大恩大德。”值守嬷嬷与荣有焉地道。
“老奴僭越,报不得姑娘的宽仁,也添了朵绢花儿放了块绣着‘福’字的帕子。就是糙了些,比不得小娘子们的精细。”值守嬷嬷脸上的褶子堆在一块儿,笑成了一朵花儿:“老奴已经跟槐嬷嬷说了,槐嬷嬷一会儿就会亲自来将这些绢花篮子收拢,送到姑娘房里去。”
“处置得当,不错。”玄玉韫大感快慰:“赏。”
值守嬷嬷喜不自胜地谢恩。
玄玉韫本觉着这事儿能让谢珠藏高兴起来,但是,他扭头一看,却见谢珠藏的脸上有晶莹的泪痕。
玄玉韫唬了一跳,连忙握着谢珠藏的手腕,将她带到萱亭去。
“这不是应该高兴的事吗?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呢?”玄玉韫小心地替谢珠藏拭泪。
“可是……”谢珠藏声音艰涩地吐出两个字来,便戛然而止。
可是,她早在首次出宫之时,就已经知道这宫规的严苛。却直到搭上了莲雾一条命,才改了这条宫规。
她只恨自己的卑怯懦弱,为什么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来坚强。为什么不能从一开始,她就有横刀跃马的勇气呢!
篮子沉甸甸地坠在她的手里,重如千斤。
宫人的感念,她受之,何其有愧!
“可是什么?”玄玉韫伸手,将她的脸轻轻地托起来,正色道:“可是你明白得太晚,以至于折上了一个莲雾吗?”
谢珠藏被他说中心思,茫然无措地看着玄玉韫。
玄玉韫神情专注地给她拭去眼角的泪:“谢珠藏,你可真是个傻的。”
“莲雾身死,是幕后凶手害她。你分明是幕后凶手最后想要加害的人,阿藏,你是受害者啊。你觉得莲雾无辜,可你是否想过,你又何其无辜!你不想着将幕后凶手绳之以法,难道还要自怨自艾吗?”
玄玉韫的声音透着几分刚强和冷硬。
谢珠藏浑身一震:“可是,如果我早、早一些……”
“怎么,你把自己当成个无所不能的神仙吗?”玄玉韫牙痒痒地捏了捏谢珠藏脸颊上的肉,这时的谢珠藏愣神又乖顺,不会有一点儿反抗。
玄玉韫一开口,忍不住非得损她一句,可损完她,他的声音便变得极轻,是罕见的温柔和不加掩饰的深情:“阿藏,你只是个还没有及笄的小娘子啊。”
谢珠藏难过地摇了摇头。
可她不是啊,她已经重活了一世,焉能还把自己当成无知年少的小娘子?
玄玉韫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头:“就算你早就及笄了,连母后终其一生都未能完成的事,你光是年长几岁又能如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你真当你若是早些时日说出口,就能做得成这件事?”
玄玉韫一口气说完这一大串话,顿了顿,语气变得轻缓:“阿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所做的,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象。
“是吗?”谢珠藏的眼里有了光,她仰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玄玉韫。
这是玄玉韫,第一次主动地对她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玄玉韫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是平和的,而又饱含深情的一吻。
“阿藏,你要给自己长大的时间。”
就像她会留给他长大的时间一样。
经过箭亭的事,玄玉韫又何尝不明白,他自己性子别扭,若换了他是谢珠藏,可能早被自己气得七窍生烟了。
但是谢珠藏,至始至终都在包容他的胡闹,宽允出他成熟的时间。
这一吻如蜻蜓点水,却让谢珠藏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她伸手紧紧地抱住了玄玉韫的腰:“韫哥哥,你说得对!”
谢珠藏的眸光灼灼,与屋中的烛火交相辉映,将月色的寒凉一扫而光:“我总是……被动挨打,从今往后……再不会了!”
暗中谋划这一切的人依然稳居高位,她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更重要的,是要一步一步,继续往前走,更主动地,往前走。
扈昭仪绝不会善罢甘休,及笄礼必生事端。
可谢珠藏也不会坐等祸事将来。
这一次,她才是主角。
*
谢珠藏睡了一个饱觉,一起来就招来槐嬷嬷问话:“收来的帕子和绢、绢花,在哪儿呢?”
槐嬷嬷一脸甜蜜地为难:“我的好姑娘,老奴昨儿已经去收拾了一波,没曾想,今儿一大清早的,还有人来送,两大口箱笼都装不下。东殿、西殿,就连那空着的后罩房,老奴都给花瓶安排上了,愣是没用完。还有那帕子,姑娘也用不上,老奴就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谢珠藏想了想:“剩下的绢花缠、缠成花树吧,放在我房中。把那盆珊、珊瑚盆景……收进库房。”
槐嬷嬷有点儿舍不得:“那珊瑚盆景怪好看的,精致又富贵呢。”可她一边说着,一边却已经撩起袖子,叫宫女缠绢花,叫宫侍来把珊瑚盆景挪走了。
她已不再觉着自己年长,指望着用经验劝一劝她的好姑娘了。
谢珠藏笑了笑,这珊瑚盆景是怪好看的,可就是太好看了,绢花缠成的花树摆在它的旁边,一眼瞧上去难免会落下风。
可谢珠藏不希望这样。
她很珍视宫人的心意。
“还有帕子……把它们绣、绣成一整幅,挂在我的床、床围上吧。”谢珠藏温声道。
槐嬷嬷当即就乐了,抚掌赞道:“我的好姑娘,您就是顶顶聪慧的人!”
槐嬷嬷立刻又吩咐了下去:“这事儿老奴得让阿梨这小丫头片子去做,她今儿就嚷着要来姑娘跟前伺候了,好不容易给她按住了。”
“让她休息一日。”谢珠藏笑了,她都能想象得出阿梨那憋气的模样:“之后,又要忙、忙及笄礼了。”
一提到及笄礼,谢珠藏的神色就凝重了起来。
如果不出她所料,扈昭仪必然会在她的及笄礼上作妖。
谢珠藏稳了稳心神:“去把宫令女官,请来。”
*
宫令女官一听谢珠藏想问及笄礼,也不含糊,详细地替她解释。
“及笄礼上,有三加。初加发笄和罗帕,并素色的襦裙。二加发簪和深衣。三加钗冠与礼群。前两加是小加,只有姑娘亲近之人才会参与。而三加则是大加,姑娘须穿礼群见诸位命妇。”
宫令女官顿了顿:“姑娘的及笄礼,正从三品及以上的淑人、夫人都会来。不过,最紧要的还是姑娘的正宾,靖如大长公主。”
宫令女官并不赘述繁文缛节,而是提点谢珠藏该当注意的点:“靖如大长公主好礼佛,最是讲究福运。”
谢珠藏眸色一深。
她立刻就听出了宫令女官的言外之意——若是及笄礼出了差错,她少不得就会被靖如大长公主当成是“无福”之人。而靖如大长公主是玄汉帝仅存的姑姑,在皇室之中,素有名望。
“姑娘要防着及笄礼出现差错,头一条,是要选亲近可信的有司与赞者。有司不难寻,槐嬷嬷和阿梨均可。姑娘若是不嫌弃,老奴也可当之。但是赞者,必得是姑娘的闺中好友或同族姊妹。”
宫令女官的声音肃然:“姑娘若自个儿挑不出赞者,昭仪娘娘恐怕会给姑娘亲自挑一个。”
宫令女官知道谢珠藏向来深居简出,身边也没什么三五好友,她对于赞者的人选极为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