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再”字,让谢尔雅愕然地看着谢珠藏。赵二姑娘买一匹都要小心算计,看一匹云雾绡能做几条褶裙,没想到谢珠藏一下子就要送她一匹,甚至还愿意把自己的那匹匀给她。
赵二姑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看着谢珠藏施施然离去的背影,几乎要把牙咬出窟窿来。
*
胭脂铺里倒是没什么人,谢珠藏随意地逛了一圈,她意不在胭脂,而在问谢尔雅:“她想……嫁给表哥?”
谢尔雅本来正伸手想要去拿一盒胭脂,乍一听谢珠藏的话,她手一滞,低声道:“是。”
程家如今适龄的小郎君,也只有程云溶一个人。
谢珠藏隔着一道货架,抬头看向谢尔雅。谢尔雅低着头,重新伸手去拿一盒上头绘着相思红豆的胭脂。
谢珠藏移开目光,随手拿了一盒胭脂在手中把玩:“那你……?”
然而,只听“哐当”一声,谢尔雅手中的胭脂盒掉在了地上。
胭脂铺的侍女闻声而来,才发出了“啊呀”一声,谢珠藏就朝侍女颔首道:“我们买了。”
侍女麻利地收拾了地上的胭脂盒:“小娘子真是体贴人。您放心,里头的胭脂是一点儿也没摔坏的。我给小娘子包好,您回去保准能用得上。”
因为谢珠藏早先就没有让胭脂铺的侍女来伺候,因此,侍女把摔在地上的胭脂包好,递给了阿梨,又退了回去。
谢尔雅的脸色惨白,她看着谢珠藏,神色躲闪中带着哀求。
谢珠藏心底里叹了口气,没有再问下去。
谢尔雅还不是那个前世笑脸相向,却实则话中有话的小娘子,她一时不慎流露出的情绪,让谢珠藏已经知道谢尔雅不敢说出口的答案。
谢尔雅的确喜欢程云溶。她和程云溶的关系,好到足够让赵二姑娘嫉妒。
可前世,谢尔雅却成了太子良娣。
谢珠藏手中虽拿着一盒胭脂,却十分心不在焉。
这一世,谢家会放弃送谢尔雅进宫的念头吗?
“阿藏,你挑好胭脂没?”谢珠藏正发着呆呢,忽地听到了玄玉韫的声音。
谢珠藏惊讶地看向门口,只见玄玉韫跨步而来,他身后跟着谢二公子和谢持星。谢持星正激动地想窜过来,却被谢二公子一把揪住了领子。
“韫哥哥!”谢珠藏喜道:“你们怎么……就来了呀?”
玄玉韫有几分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谈完了,自然就来了。太傅他们直接往樊楼去了,我看你的马车就停在胭脂铺外,顺道过来接你,免得你逛了半天,反而错过了樊楼的小食。”
玄玉韫说罢,扫了一圈货架,上头摆着各色的胭脂,有“白玉”、“朱颜”、“澄黄”,除了颜色,玄玉韫压根不知道这些有什么区别。
他也懒得挑,索性随手指了一圈,对侍女道:“各色拿一个,都包起来。”他自然地对谢珠藏道:“你也别挑来选去了,都买了,喜欢的或自己慢慢用或送人,不喜欢的赏给下人就行了。”
谢珠藏眨了眨眼睛,也不跟玄玉韫说自个儿有钱,只乖巧而欣喜地点头:“谢谢韫哥哥!”
玄玉韫有些不自在地把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咳,走吧,别耽误时间,咱们去樊楼。”
玄玉韫往前走一步,与谢珠藏错身,几乎是耳语道:“等樊楼用完晚膳,我带你去情……”玄玉韫顿了一下,含糊地道:“情人柳下赏灯。”
“诶!?”谢珠藏眼前一亮。
玄玉韫见她激动,也不由得含笑得意地道:“你之前千灯节出来,哪有好好地赏过灯。这一次,就你跟我,好好地看。”
第54章 系今生
对于玄玉韫的提议, 谢珠藏自然是欣喜若狂。哪怕到樊楼见到了谢大夫人,谢珠藏脸上的喜色都还没有收住。
谢大夫人见状,打趣道:“瞧瞧我们阿藏俏生生的模样, 不怪殿下心里挂念。”
谢珠藏一听这话, 就恍然大悟——谢大夫人这是在打趣玄玉韫为了她提前出门呢。
谢珠藏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谢大少夫人也笑道:“阿藏羞什么呀,今儿是乞巧节,定了亲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携手游湖也是使得的。情人柳长情留, 阿藏可别忘了去情人柳系上一条红线呀。”
她们这一席只有谢大夫人、谢大少夫人、谢珠藏和谢尔雅四人, 谢大夫人竟也一改平素不苟言笑的模样,赞许地点了点头, 提醒道:“晚膳后桃叶渡那儿有七娘会,你们俩得先向七娘乞巧,再各自去玩儿。”
“尔雅, 我已经嘱咐过二郎,让他带着你去各处走走。哦对, 溶郎那孩子也会来,到时候你们仨做个伴, 好好玩。”谢大夫人示意身边的使女把一个钱袋子交给谢尔雅的使女。
谢尔雅一听到“溶郎”这两个字, 身子微微紧绷, 下意识地看向了谢珠藏。
谢珠藏低头吃着小食, 面上丝毫不显。
谢尔雅心底松了一口气, 真心实意地对谢大夫人道:“多谢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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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城庆祝乞巧节, 最要紧的就是“七娘会”。官府会在桃叶渡摆上层层香案,每次进两人, 让未成婚的小娘子们将自己制成的乞巧物什摆到香案上,再拜三拜,向七娘祈求心灵手巧、姻缘美满。
谢珠藏与玄玉韫虽自幼订婚, 但因为还没有大婚,因此谢珠藏得以同谢尔雅一起跪到香案前的蒲团上拜七娘。
七娘的彩灯神似上元节的月神灯,但与月神灯不同的是,七娘身后是两棵枝条缠绕的垂柳树,树上是成双成对的喜鹊。七娘手中拿着针线,她的眼睛不是看着明月,而是温柔地注视着跪在她面前的小娘子们。
谢珠藏三拜而起,却见谢尔雅还跪在蒲团上。谢尔雅神容认真而严肃,她站起身,与七娘象对视的一瞬,不由得抿了抿唇。
谢珠藏忍不住好奇,谢尔雅到底祈求的是能顺利成为太子良娣,还是能与程云溶喜结连理?
“阿藏!”玄玉韫喜不胜收的声音打断了谢珠藏的思绪。
谢珠藏抬首望去,只见玄玉韫手中拿着一条红线,朝她跨步而来。等走到她面前,玄玉韫才像刚回过神来一般,将手中的红线藏到了身后。
谢二公子和程云溶就站在玄玉韫身后,程云溶走上前来,他刚要笑着跟谢珠藏问好,就被玄玉韫冰冷的视线盯得打了个寒颤。程云溶无奈地笑道:“你们好好玩。”
程云溶说罢,朝谢尔雅笑了笑。
谢尔雅咬了一下唇,走到了谢二公子身边,隔着一个谢二公子对程云溶道:“表哥。”
玄玉韫不耐烦浪费时间在程云溶等人身上,他高冷地朝程云溶点了点头,就招呼谢珠藏:“阿藏,走吧。”
谢珠藏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谢尔雅。
谢尔雅低着头,程云溶隔着谢二公子,像是努力想跟谢尔雅搭话,脸上有些许落寞。
“谢珠藏!”玄玉韫的声音蕴藏着一点点愤怒和很多的委屈。
谢珠藏连忙回过身来,亲昵地走到玄玉韫身边,脆生生地应道:“诶!”
她应得那么欢快明朗,让玄玉韫一下子心软了。他抬头看着月亮,佯装毫不在意地把红线递给了谢珠藏:“喏,我听说乞巧节有这么个习俗,虽然麻烦了点,但入乡随俗,也是正理。”
谢珠藏环顾四周,立刻就明白了——往情人柳走的成双成对的小娘子和小郎君们,手腕间会系着一条红线。
玄玉韫还在犹疑,要不要暗示得再明显一点,他忽地就感觉到一条红线缠上了自己的左手手腕,这红线还有他掌心的温度,
玄玉韫绷直了身子,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自己的手腕。然而,他只能看到谢珠藏乌黑的发髻。
“好啦。”谢珠藏灵活地把红线系在玄玉韫的左手手腕上。玄玉韫赶紧撇过头去,假装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手腕。
谢珠藏不甚在意地把右手伸到玄玉韫的面前:“韫哥哥?”
玄玉韫咳了一声,强调道:“我是看在要入乡随俗的份上,不然,这么麻烦,我才懒怠系上。”
他一面说着,一面却弯下腰,小心地将红线的一端系在谢珠藏的手腕上。
谢珠藏见他系好了,便扯了扯红线,想看看系得牢不牢。谁知,她这一扯,却把玄玉韫吓了一大跳。
玄玉韫连忙攥紧谢珠藏的手腕,冷汗都要出来了:“你小心点!别扯断了!”
红线断,则姻缘断。可这话,玄玉韫一点儿都不想说。
谢珠藏无辜地看着他。玄玉韫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左手,握住了谢珠藏的右手手腕。但是,谢珠藏的右手手腕上系着红线,玄玉韫总忍不住要去拨弄它,心里正担心自己把它给拨弄断了,就发觉谢珠藏的手有些不自在地想要往上抽动。
玄玉韫心中一紧,想也没想地攥紧了谢珠藏的手,警告道:“别乱动。”
这一攥,他的手就自然而然地往下滑,与她十指相扣。
指与指交缠的那一瞬,谢珠藏和玄玉韫心中皆微微战栗。谢珠藏试探着,弯曲自己的手指,轻触到了玄玉韫的手背。但相触的那一瞬,谢珠藏又有些怯怯地想要缩回去。
玄玉韫握紧了她的手,将她紧紧地扣在了自己的身边。
谢珠藏讶然地抬头看着玄玉韫,却只见他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得快点去情人柳,去晚了,松烟留的位置可就得被人占了。”
他瞧上去一本正经,可月色照在他的耳朵上,明晃晃地映出了绯红。
谢珠藏抿唇而笑。
红线若隐若现地垂在他们十指紧扣的手腕间,系着一世美满的姻缘。
*
情人柳是栽种在招袖桥下堤岸上的一株老柳树,在情人柳外,官府用栏杆将它围了起来。尽管行人难以接近情人柳,但他们都簇簇拥拥地把红线和同心锁挂在栏杆上。
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玄玉韫和谢珠藏站在人群外,压根看不见里头的松烟,只能面面相觑。
“公子!姑娘!”松烟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小的找到了一个人少的地方,让己丑和己卯占了个位置。”
松烟说罢,带着谢珠藏和玄玉韫七拐八绕地绕开热闹的地方,走到了招袖桥的桥洞下。
桥洞下的河边亦有围栏,是围着情人柳的围栏的延伸。只是,老百姓大多喜欢在情人柳下挤热闹,便不太往桥洞来。
招袖桥的桥洞下有些黑,偶有月光滑过,照亮另一侧影影绰绰的人。好在月色昏黄,看不清人影。轻声低语,也听不清人言。
玄玉韫觉得这地方属实与他所想的有些差异,他的脸有点黑。
谢珠藏安抚地笑道:“这儿清净,不是更、更好嘛?”谢珠藏抬起自己的右手,轻轻地扯了扯手腕上的红线:“要是只、只有我跟韫哥哥,就更好啦。”
玄玉韫见她不在意,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低下头一面解红线,一面叮嘱道:“你解下红线之后,不要松手啊。我们得一起系到围栏上去才算数。”
谢珠藏乖乖地点头,解下玄玉韫手腕间的红线,两人各捏着一头,将红线系到了围栏上。
围栏上的红线大多染上了岁月的痕迹,他们的这一条是最崭新的。风掠过湖面,吹皱湖水,也吹起了这条簇新的红线。
玄玉韫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生怕这条红线被吹走了。
谢珠藏却静静地盯着这条红线,伸出右手,小拇指勾起,眯着眼笑道:“韫哥哥,拉钩呀。”
玄玉韫愣了一下:“什么?”
谢珠藏笑着,正色道:“百年好合。”
玄玉韫下意识地想要说她两句,可调侃或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他伸出手,紧紧地勾着谢珠藏的小拇指:“嗯。”
在这一瞬,玄玉韫以往的犹疑与忐忑,都被抛之脑后——他看到谢珠藏的眸中,只有他一人。不论是灯火还是月色,不论是星辉还是水光,都只能给他作配。
玄玉韫低下头,吻上谢珠藏软软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