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裴靖清作为慈父,给她留颜面,没有责骂她龌龊癫倒,但沉默地承认,如果非关骨肉亲情,是对她不屑一顾的。
双臂被迫收紧,印在肩边的大掌,贴落时传递出慎重的意味,震得裴苒一哆嗦。
裴苒仿佛能拂开夜色,直视到裴靖清眼里隐烁的水光,软厚的唇瓣翕合,说着,“苒苒清贵自矜,爸爸不许任何人轻薄亵染,爸爸自己、最不可以。”
裴苒心弦绷到最紧,瀚海波澜,潮水翻至,立成一堵无形的墙,逼近人面,终究没有朝她打下来。
突兀地凝滞住空气,放出暗流汩汩,淹没盘旋,搅涌出相斥又相吸的诡异力量。
疏离又压迫的微妙恐惧,屈己隐忍又同气相求的怪异痛快,裴苒倍受蛊惑,心一横,就逼起了裴靖清,“明天走后,我也许平安到家,也许遇到一路寇军,敌不过,就会死掉。”
“裴苒!”
裴苒一笑,眼廓优美,水泽莹莹,映入月光,细碎浮动。
握着她,裴靖清觉着自己从未离月亮这么近过,盛大的白光,照得心面清敞。
急意激起的怒焰熄后,裴靖清再不知哪些话放在当下显得恰如其分,心颤着收回手,攥拳负在身后,声软得不像话,“今晚,苒苒若想爸爸记得,爸爸永远不忘。如果苒苒将来有了新的认识,爸爸就不会放在心上。”
*
车子行驶了两百公里,停下休息,大家吃饭补充体力。裴苒随便吃了些,然后手持望远镜,站在路边,望行一程、远一程的汵西。
青碧的天空,纤云如抹,树影参差浓茂,似圆滚的绿波漫去远处,最终淡成画中的微茫写意。
肩膀被人拍了拍,裴苒放下望远镜,身边的女孩子说,“苒苒,这里景色真好,能把望远镜借我看看么?”
裴苒就递给她,那个女孩子拿到,手感极好,很惊喜,“这望远镜做工真精致。”
说着就举在目前,从天上往地下,从左往右,细细看赏漫山的绿树和缤纷野花。
咧着一嘴奶牙高兴道,“看得可真远真清楚。”
“这是我爸爸从寇军那里缴获的。”
“噢,怪不得呢,寇军的东西就是好,武器弹药比我们的强,连望远镜都更讲究,就是人坏得很。”
裴苒心境沉沉,裴靖清昨晚说,“爸爸是军人,一上战场,生死只在须臾之间。”
“呀!苒苒!”那个女孩子张手抓住裴苒的手腕,然后慌张把望眼镜还她,遥指一个山坳,“你快看那里。”
裴苒忙忙将望远镜对准女孩子所指方向,一眼就看到了寇军的番号!
“怎么办?”那个女孩子握着裴苒的手腕,“怎么办呢?”
裴苒来不及回她,拉人直接去找护送她们回去的连长。
连长确定了情况,急忙招人上车,把车开进林中,迅速伐树掩住车体,派一队人护送学生至密林高处,又带一队人伏在路边山上侦察。
不多时,炮声轰隆,山体震动,乱石飞弹。
学生间出现慌乱,“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
“我们这么几个人怎么打得过?”
当兵的安慰他们,“不用怕,就我们几个人,他们犯不着大动干戈,这是寇军在用火力侦察。”
连轰七八下,先是鸟雀惊飞,最终只剩山石滚滚,炮火才归于寂静。
连长敏捷奔越过来,裴靖清特意配给他们的电台早准备好了,“快,报告给师长,寇军有一个运输大队正在前往汵西,兵力大约有一千人,叁十门迫击炮,十门山地炮,护送的可能是重要物资。”
他们就几个人,还带着一班学生,个个精贵,是没法跟寇军拼的。
“这里只有一条路么?”裴苒很疑惑,万一去了别处,裴靖清的军队怎么才能精准伏击。
“不是,但这边最重要的战场就是汵西东临。”
很快,长官部复电:沿路侦察寇军军火仓库。
*
军火仓库被及时摧毁,不仅汵西的寇军补给难继,内地部分寇军的物资供应也紧张,唐军得以缓口气。
汵西的战事胜局指日可待,裴苒日日心算裴靖清的归期。
四月的京洛大学,杜鹃啼遍,阳光照处,都是初夏的盈盈新绿与令人身轻的新凉。
裴苒从图书馆借书出来,正门旁的数本芭蕉下传来轻悦人语。
“来呀,就在这里给我们拍。”
“嘻嘻,两位蕉下客。”
这世界真好。
“是为第九战区的一位将军调专机。”
裴苒走了一段路,听到前面的男生跟同伴说到第九战区,注意力和脚步全撵上去,“同学。”
那人停下回头,面容白皙清秀,眼睛尤为明净,为文质彬彬的书生气增添纤尘不染的少年气,见到裴苒神色微顿,然后很礼貌地笑,“你好,中文系的裴苒。”
裴苒一愣,不是意外她认识自己,而看清对方是陆凌霓,交通统制局局长的儿子,那他的消息一定是准确的。
“请问一下,你刚刚说为第九战区一位将军调专机是怎么回事?”
陆凌霓看了眼同伴,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昨晚我爸在客厅打电话,我随便听了一耳朵。”
裴苒抿着唇,开始心不安。
她去找顾思彧,可是顾思彧说,现在能接通汵西的只有战时专线,他们家电话都没法直接接顾东夔。